腰带慢慢束紧,霆霓抬头看向了镜中的人影,银灰色的眼睛透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身上白色的外袍压着里面中衣鲜艳的银朱色,显出一身少年侠气,又不过分张扬。
可是,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尤其是头发。
垂散在胸前的银发如霜似雪,挑起一缕看了看,霆霓越看越觉得别扭。但短时间里也想不出个一二来,只好先用缠在手腕上的红绳将头发扎了起来。
“霆霓,你也太慢了。”
门外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个少年,嗓音干净清透,带着点漫不经心。
是谁?
霆霓拿出刚刚收好的手册又翻了几眼。一凡、老君、白露、哪吒、玄离、清凝、谛听、夏馆长、潘馆长……西木、虚淮、池年……
呃……所以是哪个?
单凭声音也判断不出来,霆霓叹了口气,合上手册收好。这种时候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来了。”
霆霓推开了门,只见到池年一妖精环抱手臂站在外面。
微微愣住,她看向了池年,“刚才这里还有其他人吗?还是你在说话?”
池年神色一怔,视线下移,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嘲笑。
霆霓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方向低头,只见一对冲天双髻缓缓升起,带着出现一张线条仍显圆润的脸,面如傅粉,唇似涂朱,容姿清妍灵秀,只是微眯的眼睛透着从容的散漫,以及一丝丝愠怒。
霆霓看了眼他衣服前面“NAZA”的印花字样,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声“那扎还是那则”,犹豫着慢慢开口道:“啊……对不起,小……”
“不准叫小朋友!” NAZA立刻打断。
“哦。”霆霓愣了一下,硬生生改口吐出了后半句,“小姑娘?”
方圆几米忽然死一般寂静,“NAZA”看着她,露出了想打人的眼神。
瞪了眼放肆笑出声的池年,他扫了眼那霜雪似的白发,盯着满脸迷茫的霆霓面无表情看了半晌,微微阖眼叹了口气,“何必又把自己搞成这样呢……我是哪吒。男的。”
“哦,好的。”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霆霓尴尬到就差对天发誓自己一定记住了。
话题差点终结于沉默,霆霓想到自己目前唯一记得的正事,神色严肃认真了几分,“那你是要一起去看看风息那些人……妖精吗?”
“嗯,看看呗。你就当我凑热闹吧。”哪吒漫不经心地点头,心底感慨,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不记得了还是会应激反应吗?
“……什么应激?”霆霓身形一顿,缓缓回头看他。
哪吒皱了皱眉,心道:你在读心?
霆霓下意识回答,“没有啊……”话音却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识到了此刻的异常情况。
“我刚才根本没把那句话说出来!控制下你的能力,别无意识乱放了。”
“哦好,我试试。”霆霓屏息凝神,下意识聚灵控制流动。
脑海里突然炸起一声音爆似的轰响,霆霓即刻捂住了头,却阻挡不住万千声音在脑中如群蜂振翅同时响彻,一时间沸反盈天。
池年下意识上前伸手欲扶,却被哪吒横伸一臂挡在了后面,正要开口质问,忽然在他罕有的严肃神色中想起来,以她的能力,被读心事小,最得小心的是别被洗脑了。
“又来……”
“……以前那次也是这样吗?”
“唉,还有这么多工作要善后,我的老腰啊!”
“师父去了这么久,不会是情况不太妙吧。”
“要我说,风息干得好啊!妖精楷模!”
“不知道霆霓大人怎么样了?”
“甲乙丙丁,甲乙芷清丁……噗哈哈哈唯一有文化的崽!池长老的起名水平真是堪比人类的张四李四啊。”
“等会去哪儿吃饭呢?不然还是去粤东会馆的好了……”
“等一会儿……馆长……来……”
“申请……处理……”
“……”
喧喧嚷嚷的声音如花被风吹下枝头零落一地,脑海重归平静,耳边只剩下哪吒的一句“喂,没事吧?”在面前切切实实响起。
霆霓松了口气,对上池年和哪吒皱眉担心的眼神,轻松笑了笑,“没事了。”
.
会馆外院,碧浪满池,风荷举露。
穿过曲折的回廊,妖精便也多了起来,吵吵嚷嚷的喧闹。有几个小妖精路过看见了,笑着热情向这边问好。
一会儿有妖精怯生生地问“池、池长老好啊”,一会儿又有组团过来、脑袋叠脑袋激动地喊“哪吒大人!我是您的……不是,您是我偶像啊!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还有几个分外熟稔的,一口一个“霆霓大人好久不见啊”、“霆霓大人又来这边玩啦?”、“霆霓大人这次能多待几天吗?”、“这个新发型也很帅啊!”
霆霓笑着一一回应,她四处看了看,目光转向脚踩风火轮与自己齐高的哪吒,“你的衣服样式不太一样呢。”
“这是人类社会里现在流行的款式。”
霆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蔼地夸赞道:“你穿着很可爱。”
“别可爱形容我。”
“好吧,好看。”说完,她又一碗水端平转头看向了另一个人,“池年,你也很好看的。”
池年的眼神渐渐复杂,只听哪吒十分不留情面地笑出了声,“霆霓,难得看到你这么拘谨啊。你是也忘了我的年龄比你大吧。”
“……你早说啊。”霆霓立刻开始释放本性,“这是哪儿啊?”
“龙游会馆啊,由潘靖管理。你之前经常来这边。”
“来干嘛?”
“我怎么知道。”哪吒说,“你每天都跑来跑去,在总部根本待不住。”
“会馆,是做什么的?妖精的居住地吗?”
“差不多,专门为妖精提供服务,无偿提供在人类世界的生存资金。”
“哇哦,听起来真好啊,我可以把种族改成妖精吗?”
“大白天就开始做梦了吗?”
“可恶,居然物种歧视。”霆霓无甚所谓地吐槽完,又问道:“那我为什么会经常在会馆里?我不是人类吗?”
“你是老君的代表啊。”
霆霓想了想,“听起来是个很好用的名头,所以我是用的老君那份资金?”
哪吒斜了她一眼,“你可没那么客气,一般都是打劫别人。”
霆霓不可置信,“我会做这样的事?”
“被打劫最多的是我。”
霆霓笑了起来,“哦,那很合理了。”
“合的什么理?”
“劫富。”霆霓指指他,又反手指向自己,笑得眉眼弯弯,“济贫。”
“歪理。”哪吒哼了一声,停顿半步,一掌拍在池年身上,“其次是他。”
“唔难怪,池年一看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妖精。”霆霓一本正经地点头。
“心地善良哈哈哈哈。”哪吒笑得恣肆,模仿着她的语气道:“池年可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是这样吗?”
“英雄所见略同。”霆霓微微颔首。
池年忍无可忍,“你们两个,够了!”
“哈哈,别生气啊池年。至少我说的一定都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池年疑惑问道。
“以前的我,一定很喜欢池年,喜欢哪吒,也喜欢这里。”霆霓轻声说着,语气有些飘渺,柔和的光在白发上晕出莹亮的银辉,她忽然笑了笑,“当然,现在也是!”
池年愣了一会儿,撇过了头,声音故作冷硬,“胡说什么有的没的。”
微微怔然的神色旋即恢复如常,哪吒嘴角挑出了一抹笑,目光缓缓滑向池中摇曳的荷尖。
“这次恢复的倒是快。”
“对了,提起这个,失忆又怎么回事来着?”
霆霓偏头避开稀疏叶间骤然耀眼的阳光,没发觉身侧池年投来的目光非同一般的凝重。
“……”哪吒沉默了片刻,“你早年可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这个损失了近五百年的修为,伤好之后就留下了这个毛病。”
“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开天辟地、拯救世界吗?”
“弑神。”哪吒轻描淡写地吐出了这两个字,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啊……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惊天动地啊。”霆霓挠了挠头发,有些好奇苦恼,但是还想不起来,“被干掉的是谁?”
“这个你还是去问老君吧。”哪吒皱起了眉,一阵手痒难耐迫切想揍些什么,“提起来就恶心,就该他那张欠揍的脸倒捶进土里。”
霆霓默默将目光转向池年,在得到对方转头不看的委婉拒绝后,只好暂且按下不表。
“那……稍微给我讲讲风息的事情吧。他以前生活在哪里,后来又去了哪里呢?”
“以前在龙游,有一段时间曾被人类奉为山神,后来领地范围越来越小,去了离岛。”池年说。
“那时他自己生活吗?”
“是虚淮养大了他,他的同伴里还有两个妖精,洛竹和天虎。”
“虚淮吗?挺好的啊,他们一定很信任彼此吧,像家人一样。”
“了解这些有什么用?那家伙要是轻易听劝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哪吒漫不经心地说。
“我又不是打算审问或者劝服。我只是觉得,听你们的说法,我大概也是很喜欢风息,可惜却没有记录下他的事,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吧。”霆霓笑笑,“去见朋友的话,总不好让他们突然觉得我很陌生啊。”
“对了,风息他们喜欢吃什么?”霆霓问。
“肉吧,猫应该都喜欢吃肉吧。”哪吒懒散地回着,目光戏谑投向池年。
池年冷哼了一声,没理他。
“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喝酒吗?”
“上次见他喝过。”池年说。
“上次?池年你也和风息他们认识吗?”嗯,猫子,不是,豹子和老虎狭路相逢?嘿,是双倍的可爱吧!
“谈不上认识吧,他代表会馆去和谈,不过没从风息那讨到好。”哪吒笑。
“喔喔,和谈啊,池年很可靠呢。”霆霓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池年一愣,她此时此刻的笑容和谈笑似与当年他接了任务去龙游前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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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霓提了一坛酒和一包烤肉走进了监牢,好像只是来找同伴去游玩的少年,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踩出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此处四间监牢相对而立,里面的人或静息打坐,或躺在床上不知想些什么,以及沉默地藏匿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石像一般。
霆霓打量了一圈,在离得最近的那间门前停了下来,里面的妖精像天青色的岚雾,冷清的疏离,额前生着一对蓝色的角。
“她不会以为那是风息吧。”哪吒在一旁看着。
霆霓屈膝坐下,看他睁开了双眼,于是笑着道:“虚淮?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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