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迪事件的尘埃落定,并未给迈克尔带来预期的平静,反而像是一剂催化针,加速了他心底某种酝酿已久的情感的发酵。伊芙琳那句你成长了的回响,日夜在他耳畔盘旋,与童年那些橙子糖、小熊创可贴和安静的陪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汹涌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冲动。
他需要见她。不是隔着电话,不是通过团队,而是面对面地,告诉她,这些年来,她在他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固执地认为,那份跨越了盖瑞市的尘埃与波士顿的砖墙、始终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依赖与眷恋,必然是双向的。那个在他最灰暗、最卑微时给予他唯一光亮的女孩,怎么可能对他毫无特殊情感?她当年的温柔,绝不仅仅是出于一份兼职工作的职责。
这种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他动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策略,没有贸然前往,而是先通过邮件,一个更为正式、不易被立刻拒绝的渠道,与伊芙琳取得了联系。邮件内容措辞谨慎,以感谢她在此次事件中的通情达理和想就未来如何避免类似困扰进行沟通为由,恳请一次简短的会面,地点、时间完全尊重她的安排。
伊芙琳的回复隔了一天,同样简洁,同意在他下一次洛杉矶巡演排练的间隙,在排练室附近见他,时间限定在半小时内。
这已足够。
迈克尔将见面地点定在了他私人使用的、隔音效果极佳的录音控制室。这里不像酒店房间带着临时的气息,也不像舞台那样充满表演性,这里是他创作的核心地带,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到绝对安全和真实的空间。他精心布置了一番,调暗了主灯,只留下控制台上几盏幽蓝的背景灯,空气中弥漫着他喜欢的某种昂贵香氛的淡淡木质调,甚至准备了她以前似乎偏爱的那种薄荷茶。
当伊芙琳在助理的引导下,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走进来时,迈克尔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秒。
她依旧是波士顿那副模样,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深色牛仔裤,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容量颇大的帆布包,里面大概塞着书或乐谱。她的表情平静,带着一种进入陌生工作环境的审慎,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那些昂贵的录音设备,最后才落在他身上。
“迈克尔。”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语气是客气的,带着明确的距离感。
“Evelyn,谢谢你愿意过来。”迈克尔连忙起身,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他引她在控制台前舒适的皮椅上坐下,自己则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她侧对面,一个既不太近显得冒犯,又不太远显得生疏的位置。
助理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的控制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关于上次的事情,再次抱歉。”迈克尔率先打破沉默,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我已经让律师处理好了后续协议,她不会再有机会骚扰你。”
“效率很高,谢谢。”伊芙琳端起他推过来的薄荷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放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在邮件里说,想谈谈如何避免类似情况?”
她直接切入主题,没有丝毫寒暄或沉浸于回忆的意思。
迈克尔的心沉了沉,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他抬起眼,那双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真诚,望向她。
“不完全是,Evelyn。”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谈的……是我们。”
伊芙琳微微蹙了蹙眉,但没有打断他,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一个细微的防御姿态。
“我知道,我上次去波士顿很冒失,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迈克尔语速加快,仿佛怕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勇气,“但我只是……我只是太想见你了。Evelyn,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浸染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在盖瑞的时候,所有人都只看到杰克逊家的男孩,看到我们的排练,看到父亲的压力。只有你,只有你看到的是迈克尔。那个躲在楼梯角落的,害怕的,会疼的迈克尔。你给我的糖,你贴的创可贴,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说我的眼睛会唱歌,你说我会飞走,会有星光……”
他的眼眶开始泛红,声音哽咽起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唯一一个……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看见我,在乎我的人。那种感觉,那种被理解、被珍视的感觉……我后来再也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找到过。”
他向前倾身,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
“Evelyn,我不相信那只是……只是一份工作。我不相信你对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都会那样。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吧?就像我……就像我一直……”
“迈克尔。”
伊芙琳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更直白的话语。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感动的迹象,没有羞涩,没有慌乱,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种清晰的、近乎残酷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我想,你混淆了一些东西。”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首先,在杰克逊家做保姆,确实是一份工作。我的职责是照顾你们兄弟的生活,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这包括在你们,或者说在你,情绪低落时给予适当的安抚。”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仿佛要穿透他所有自我构建的浪漫想象。
“其次,我当时的举动,源于最基本的人道关怀和职业操守。看到一个孩子,无论他是谁,在承受不应承受的压力和体罚时,给予一颗糖,一个创可贴,几句鼓励的话,是任何具备基本同理心的人都可能做的事情。这并不特殊,迈克尔,至少,在当时我的认知里,它不特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他珍视了多年的回忆。迈克尔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至于你说‘看见你’,”伊芙琳继续,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教师般的剖析感,“我承认,我看到了你的敏感,你的天赋,以及你所处环境对你的压抑。我鼓励你,是因为我认为你的才华值得被看见,你的灵魂不应该被扼杀。但这与你想表达的感情,是两回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
“迈克尔,你把我,把当年那个情境,过度浪漫化和特殊化了。”她直视着他骤然空洞下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叙事里,把我当成了你灰暗童年里唯一救赎式的光,并将这种依赖和感激,错误地解读为了更深刻的情感。”
“不……不是的……”迈克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不是错误……我分得清……”
“你分得清吗?”伊芙琳的反问尖锐而直接,“你现在是迈克尔·杰克逊,拥有无数的爱慕者和追随者。你站在世界之巅,却依然执着于寻找一个童年保姆的特殊感情,这本身难道不说明问题吗?你怀念的,或许并非我这个人,而是那段看似被无条件看见和呵护的时光。你需要一个情感的锚点,而我很不幸,或者说很幸运地,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了那个位置。”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帆布包,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你并没有真正认清你的心,迈克尔。你只是把你对安全、对理解、对纯粹认可的渴望,投射到了我的身上。”她的语气最终放缓了一些,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而我,无法,也不会承接这份过于沉重且错位的投射。”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好好想想吧,迈克尔。你需要的,不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幻影。你需要的是看清自己,看清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及你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厚重的隔音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控制室里,只剩下迈克尔一个人,僵坐在椅子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幽蓝的灯光落在他苍白失神的脸上,像一个被遗弃在舞台中央、忘记了所有台词和舞步的木偶。
他精心准备的香氛,此刻闻起来只让人觉得窒息。那杯她几乎没动的薄荷茶,早已凉透。
他所有鼓足勇气的剖白,所有珍藏心底视为瑰宝的记忆,在她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剖析下,变得如此可笑,如此的一厢情愿。
她否定的,不仅仅是他此刻的表白。她否定的,是他整个情感世界的基石,是他多年来赖以生存的、关于爱与救赎的核心叙事。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更深沉的、源于自我认知被颠覆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控制室里,死寂无声。只有控制台上那些代表设备待机的、微小闪烁的指示灯,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从神坛跌落、在情感废墟里瑟瑟发抖的超级巨星。
而此刻,走出录音室的伊芙琳,步伐依旧稳定,径直走向电梯。只是在按下下楼键后,电梯金属门光洁的表面,隐约映照出她微微抿紧的嘴唇,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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