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的疼痛传遍她的全身，玫瑰花刺终于刺入她的心房。
那挚爱和冢中不朽的爱情呀，卓绝的白色花心如同东方的天色，终于变作鲜红，花的外瓣红同烈火，花的内心赤如绛玉。
——[英]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电流的杂音在寂静中显得刺耳。
奇怪，对面的复制体什么都不知道？基于托尼在凝结事件中所见，深红的钢铁侠和那名夜莺的关系明明还算不错？
他还以为这位继承了生存竞选记忆的“二世”会继续信赖和重视对方呢。
“……提这个做什么。”沉默过后，那与自己相似的声音闷闷回道。
“别管，我问你答就是了。”
“真有意思，我记得眼下在这儿求人办事的是你吧，地面的托尼·斯塔克。”
……有点异样的熟悉感，这好像就是男人自己常用的话术，对面果然是一副想逃避提问的样子。
他轻笑：“所以‘生存竞选’的时候，人家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
“——问这个有意义吗。”
这次的沉默更短促，但光是这短促的迟疑便已经能让托尼确认了对方的失措，这个切入点的确有料可图。
“我知道那家伙用花言巧语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孤独缺爱的可怜虫来博取同情，但需要确认的是，夜莺女士最在意的是什么？是什么让她死心塌地地追随‘钢铁侠’，为他执行未完成的任务？”
“花言巧语这个词从你的口中蹦出来，”通讯中那尽管失真却依然透着熟悉语调的声音说，“不觉得有点讽刺么？”
“地面知识科普时间，兄弟，御主有机会能够看到从者的记忆片段，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生存竞选托尼’出过的洋相。”
不如说，就连托尼本人也十分好奇，当初的夜莺究竟是表现出了何等的体贴与善良，才能让“那位钢铁侠”甘愿扮演一个可靠的大好人，让出生存的机会，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倾诉给对方。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至少在地面数十年，男人还从未见过这样能够直面自己内心的存在——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他自己。
“洋相就洋相……这种偏门的超自然知识不知道也罢。”
“所以不用隐瞒，整体情况我是有把握的，既然你也录入了生存竞选的记忆，直接告诉我关键点在哪里就行。”托尼带着些威胁的意味昭告道。
“知道客观情况和理解伴其而生的情感，这是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地面的钢铁侠。”
“听起来你非常理解？那倒是把当时的‘情感’阐述一番？”
对面的语气依然软硬不吃：“不如你这个求助方先说明一下自己需要这些信息的目的？”
“拜托，还不够明显吗？夜莺Alter的灵基里混着某种对‘托尼·斯塔克’的扭曲恨意和执念，显然和夜莺女士本人在生存竞选的经历脱不了干系……越深刻的记忆越会反转成强烈的仇恨，正因如此才造成了凝结事件，不是么？”
“……”
“既然如此，”他没有给复制体喘息的机会，咄咄地追问着，“找到原型如此执着于‘钢铁侠’的原因，不就能够高效且彻底地修正Alter的灵基了吗？”
没有回应。
诡异且不安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这也让男人的预感更加强烈，自己很可能将会听到关于那个的答案。
只是那个答案，真的会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来吗……
“……佩珀。”
沉默许久后，通讯里传出这个名字的发音，结结实实地将应验拍在了脸上。
“具体一点。”
“生存竞选的那家伙，把关于……恋人的事情，在伊芙琳面前袒露得干干净净。”深红的托尼轻飘飘地回应道。
“你确定是因为这个？跟你说过了，我知道不光是佩珀，罗杰斯他们的事情也——”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理解英灵这种存在，不理解他们对生前所求的执着。”
“……”
……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优越起来了？以及，对面这不是明明很了解夜莺嘛？都涉及生存理念这种艰深晦涩的层面了，之前怎么还跟挤牙膏似的不愿解释。
这家伙该不是有把柄捏在她手上吧……还是说，欠着更加不得了的人情？比如因为人物包缺陷又得了什么心脏方面的重病，只能靠有治疗能力的夜莺当保姆来长期照顾什么的……
如果真是这样，托尼反而觉得她的确属于会令“自己”都感到愧疚和压力的慈悲善人，毕竟尽管他不在乎，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脾气与秉性何其麻烦。
“最好别让我重复第三次，‘具体一点’。”
“换句话说就是，给我去好好再翻翻那个唯美主义狂①的著作。”
如果指的是那本带些黑暗色彩的童话……
……原来是这个意思。生存竞选中有相当比例的选手并非完全虚构，而是模仿了迦勒底曾召唤过的从者的产物。这些人物包居然真的也做到了再现那些传说与故事的魂灵，继承的不光有战力，还有来自原典的宿命印记。
和真正的英灵夜莺一样，那是只仅仅为了穷苦书生的悲叹，便愿意为了他人的梦想与爱恋献出鲜血的鸟儿。
……不奇怪，这并不意外才是，虽然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但立香早已告知过钢铁侠了。在她拒绝再对深红玛修使用Gandr时，就已经无比坚定地确认过这一切了。
他努力压制住因那段疲于面对的回忆而有些紊乱的心跳：“你的意思是，爱情的守护者？”
“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在那男人避重就轻哭诉的众多故事里，伊芙琳最怜爱的就是他对前女友的思念。”
紊乱的心跳又停滞了一拍。
“什么叫‘怜爱’……”
“当时他们以为获胜后真的可以生还，”对方淡淡回应，“伊芙琳承诺了，如果能回到地面一定会帮助‘托尼’去道歉和表白，向佩珀求婚，唱响自己为他们而写的那首曲子。”
求婚。听到这个关键词时，钢铁侠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发现空空如也，这才想起那戒指早已又交还给了哈皮保管。
毕竟上次将它捧在手中便是为了……。
佩珀没有回应自己。或者说，没有听到她祈求已久的某个答案，选择了离开。
那是男人无法妥协的选择。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既然知道已无希望，不如就像当年那样，回到交而不集的状态吧。这份思念也不要置于心口，用时时压出的生硬苦痛来提醒它的存在。
就算没有也不要紧，好吗，不需要它了。托尼注定只会惦记好高骛远的目标，焦虑于杞人忧天的危机，是个无法给任何感情带来结果的放浪混蛋。
最初就不该抱有被理解和接纳的幻想，做着与恋人长相厮守的梦，从来不是有资格被守护爱情的夜莺所怜悯的对象——
……嗯？
“谢谢。我有计划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脱口而出。
“这就有了？”
“需要向乌鸦妹证明我不是背叛者，和‘那个钢铁侠’是不同的两个人，只要和他表现出尽可能明显的差异，对吧。”男人论证着。
也许是因为有着近似的思考方式，复制体明显很快地猜到了他的意图。
“喂，你该不会是……”
“既然她认知中的‘托尼’是个渴望和爱人相守的纯情男人，那我只要展现出自己是一个风流浪荡的花花公子，就足以证明和他是不同的存在了。”
通讯那头的声音震惊得几乎忘记了沉默：“……你认真的？”
“怎么？这不应该是我——我们的老本行吗？扮演起来是很困难的事情么？”
“你就不怕这种过激的反差刺激到Alter，可能导致她做出些更加过激的傻事儿？”
“哇哦，居然开始对‘大胆尝试’这种事情畏手畏脚？”钢铁侠讥讽着，“你真的是以安东尼·斯塔克为原型的人物吗？”
“这叫成熟和缜密的抗风险意识，白痴。”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形容词用自己的声音和口吻说出来，有一种割裂般的幽默感。
似乎真的有人这样劝诫过男人，但他已经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
……或者说这样的对象太多，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是记忆中的哪一个。
“既然觉得乌鸦妹的事情需要我们地面来解决，你们就也无权对我们的方式指指点点吧。”
“没谁想指点，说到底这次是谁在求助来着？”深红的托尼带着不屑回呛道。
“说到底又是怎么导致这个局面的呢——或者你们赶紧找人代替本该执行此工作的罗曼诺夫，管好这摊子破事儿？”
话虽这么说，但前提是别送来一个比深红黑寡妇更令他难以招架的家伙。
“你这不都已经想出方案了吗？怎么还需要我们介入？”
地面的钢铁侠咬牙：“就像你说的，哪怕是演戏，我总不能真去和乌鸦妹那疯癫的精神状态硬碰硬啊？没有你们的人来做那些神秘学方面的安全保障，万一又造出和当时一样的坑洞怎么办？”
“……你该不会在害怕她吧？”
这样的一句话从通讯中幽幽传出。
男人也不知自己对此有怎样的反应，只觉得胸口处仿佛被反应堆拉扯般，倏地变沉重了。
什么叫害怕……
“我看你是才害怕的那个——要不是我清楚情况，刚才一直避重就轻不想回答那些问题的是你吧，深红的托尼·斯塔克。”
一如既往，凭借刻在本能中的辩才很轻松地就转移了言论火力，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嗓音仿佛在发着某种暗暗的抖。
钢铁侠不觉得被对方说中了，可这自我批判般的场面还是让额前渗出汗意。
“……胡扯。”对方没有迟疑太久，忿忿念着，“心虚的是你自己吧。”
“不是胡扯的话，有种倒是亲自来接手深红罗曼诺夫的烂摊子？”
“凭什么你说就要——哦，我侄女来找我玩了，没别的就先挂了。”
……什么玩意儿？
他说什么？
一方面没料到深红的复制体真的采取了逃避，另一方面这生硬的话题转移简直到了掉价的程度。
“别想推卸！这事情你们不说一起解决也至少来配合——”托尼急得几乎要吼破了声音。
“都说了有人在叫我呢。等等我小牛崽！马上就过去。”
即便通话的音频质量很差，那背景环境中也并听不到除电流以外的任何杂音。对方已经破罐子破摔地懒得掩饰了。
“关于夜莺女士的事情也没全部交待清楚吧？你到底还欠她多少人情？”
“不关你事。”
云淡风轻地甩下这样一句，深红的钢铁侠切断了通讯。
实验室里只余沙哑的电流音，伴着没有规律的节奏悠悠作响。
这王八蛋。气恼的男人划走了哈皮发来信息的对话框，抓起咖啡杯猛灌了自己一大口。
不就是有家人了吗，有什么好显摆的。
夜莺Alter果然猜不到自己的御主在想什么。在被那样地冒犯和发怒过后，不光神态轻松，连停车时想起从者并未在路途中感应深红能源，也根本没有责怪的表现。只一句“算了”，便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虽然其实不是故意的……完全是因为忘记了。Alter并不讨厌一切能给斯塔克带来麻烦的事情，可对方这样轻飘飘的大度反应反而令她感到无所适从，甚至莫名生出了一点令自己都作呕的愧疚感。
不用想太多，她的道德本来就不能比这肮脏可恶的男人还要低下啊。白色幻灵不甘地咬着嘴唇，低头跟在他的身后走进电梯。
“好久不见！斯塔克先生！”
“哇哦，托尼！真高兴见到你！”
随着电梯门的不断开合，人群有进有出，钢铁侠八面玲珑地回应着每个人的招呼，甚至能有模有样地寒暄起来，时不时用一两个油嘴滑舌的包袱逗得众人发笑，让轿厢里的气氛异常快活。
这种享受聚光灯的表演狂果然意识不到惹人注目的麻烦。夜莺Alter不敢过于明显地对御主翻出白眼，只得把两人本就不小的距离拉得更开，让自己更往角落缩紧了些，祈祷着人群不要注意到她。
很难想象世上会有比这这拥挤且充斥着社交问候的电梯还要更令人窒息的环境。
眼下自己顶着深红娜塔莎化好的妆容，披着一身斯塔克工业的制服，希望能顺理成章地被当成一名普通的职员……
“这位白皙的美女是哪位？怎么好像没在公司里见过你？”
怎么还是有多管闲事的？从者惊恐地扭过头，一个同样身着蓝色制服、看上去雷厉风行的棕色卷发女人正端详着自己——
——那明显有异于常人的脸庞和发色。
“你好，”Alter战战兢兢地嗫嚅着，“我是伯德，道恩·伯德……霍根先生的……”
“这是哈皮的远房亲戚。她最近在郊外的新基地帮忙，还没来过复仇者大厦。别紧张，爱丽安娜。”
钢铁侠十分自然地为自己的从者打了圆场——毕竟这本来就是他的责任，夜莺Alter自然也不会生出多少感激。只能姑且先向电梯里每个好奇看向自己的人点头。
所以他为什么要走电梯这种人来人往的路径……自己虽然勉强伪装出了能混入人类的模样，但万一引来不必要的兴趣可是会惹出大麻烦的……
幸运的是，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没有特别诧异的反应，就算表现出短暂的惊讶和新奇也很快变成了礼貌的轻声问候，至多再加上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一般。
“自己人啊，那就好。欢迎来参加展会。”女人的脸色很快变化成了亲切的模样，向幻灵报以笑容，随即又转向了斯塔克。
“抱歉这么敏感，托尼，你也知道的，现在安保方面压力很大……”
“怎么，希尔②的工作水平滑坡了？分配的任务让你们这么焦虑？”
钢铁侠倒是做出毫无顾虑的潇洒模样，大方地微微俯身靠向对方了些，以示平易近人。
“嘿，都是些小事儿，主力群体是想要八卦的狗仔，处理起来还是顺利的，不被最喜欢的上司信任还真令我受伤……”
好像听到了自己最讨厌的，某种名为“巴结”的甜言蜜语。
轿厢里已随着人群渐少腾出了一些空间，白发的从者尽量向后靠去，巴不得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要是自己也能将听到这种垃圾话的精神污染视作痛苦一并屏蔽掉，那该有多舒适啊……
男人笑道：“得到这样的评价是我的荣幸，看来这下不得不倾听你的烦恼了。”
“主要是以往对待正经情报探子的那套反而行不通了，托尼。这种人我们就算抓住，也给不了什么实质的惩罚或者震慑……”
“明白了，就像一群蚊子，靠杀虫剂没法解决问题，就算不会真正带来疾病，还是会叮得我们浑身瘙痒？”
刚想恶毒地在内心呐喊“多来点”用以恶心斯塔克，Alter却又想到这样做的受害者多半只是企业里无辜的普通员工，赶紧将这样的诅咒咽了回去。
这么看来，果然还是以薪水为要挟来连累普通人的邪恶资本家更加罪大恶极。
也不知斯塔克工业的职员们是否会像被英雄光环蛊惑的普通民众们一样，将这人当成什么值得维护的领袖……
“是这样，”棕发女人低声说着，“搅得办公区不胜其烦，我们的效率也被拖慢了很多，光靠现在的安保系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们能指望的也只有钢筋铁骨的天才……”
伴着这样的声音，她也主动向钢铁侠更靠近，一手看上去十分熟络地攀上了对方的后背。
真谄媚。幻灵微微皱眉。她不知道自己的御主如何看待这种行为，站在身后的从者也并不能确认他的神情。但男人几乎没有犹豫太久，也将手抬起——
——落在了那女人的腰上。
夜莺Alter瞠目而视，眼睁睁地看着隐去了令咒的那只手，伴着清脆又带着些娇嗔的女性笑声摩挲着。
“花花公子”，紧跟着惊恐与愤怒，深红娜塔莎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真是令人作呕……！
难以看下去的白发幻灵只得闭上了双眼。她记得这种扭曲且违和的感受，与从实验室夺路而逃的那天一模一样。
正如深红的黑寡妇所言，这卑劣且低俗的男人，果然是……
“……还需要我行屈膝礼请你出来？小乌鸦？”
她睁开眼，麻木而僵硬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动身体。连险些被电梯的缝隙绊倒都未注意，直到机械手的其中一只顿在半空，才发现是斯塔克拉住了自己。
……身处公共场合总归是要做戏的，先不跟他一般见识。Alter将被冒犯的念头暂时从脑内抹去，抬头时不意外地看到了御主同样尴尬抽动的嘴角，但也转瞬即逝。
真的只能采取那个解释……了。从者直直看着钢铁侠，瞪视着那不可一世的面孔。
明明和刻于灵基中的记忆并无二异，伴随的行为与言语却完全不同，不如说恰恰相反……生存竞选中的那个男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那个专一深情，渴望着被爱的“托尼·斯塔克”，不可能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很适合当你仇家的脸，但在这种地方发疯，出洋相的可是你。”钢铁侠挑起眉毛。
“……”
“……开玩笑的。老实点，行吗？既然你也想救赝品小娜，就别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真的要承认面前的是完全不同的、无法被清算的另一人。
那就意味着自己目前为止努力的一切……
凭什么……明明是……
“托尼！东西在这里！”
愈发窒息的思路总算被外界打断。穿着蓝色企业制服的哈皮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份文件袋举到斯塔克面前：“以防万一我已经先替你看过了，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投毒什么的……”
他手忙脚乱地拆开，掏出一张略微泛黄的纸。钢铁侠抽过端详着。
“不像深红和迦勒底……是旧神盾局那边的吧？”
“是吗？但希尔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
“当年他们内部斗得跟间谍大战一样③，很多东西希尔不知道也正常。”男人将纸收叠起来，“人还在么？”
“在，我让他在上面的旧客厅那边等着。”
“行吧，我去见他。”
如果担心的是信纸被做手脚威胁钢铁侠的生命安全，那该检查的就不光是毒物了，魔术、诅咒甚至辐射什么的都得一一排除才能保证安全吧……
但哈皮能够考虑到这一步，甚至做好了以身试险的心理准备，已经够令斯塔克感激涕零了不是么。
从彼得到哈皮，再到一直愿意替他当刽子手的罗德，这个不识好歹的男人好像从来都没发现自己在被身边人何等重视和保护着。
“今天就这么点人？”斯塔克抬头，向不远处为避嫌而与礼貌地与自己拉开距离的职员们点头微笑，那些人大多穿着优雅，举止大方，一看便能猜到多半和哈皮一样是公司的中高层。
“佩珀来了的，在那边给内部观光团做解说暂时抽不开身——”
“什么佩珀！我问的是米罗！”
回话的声音唐突地抬高了一个八度，不光将哈皮，连带着身旁无精打采的夜莺Alter也给吓了一跳。
是错觉吗？怎么莫名又看见了在钢铁侠身上相当罕见的东西……
这是……
哈皮被吓到舌头打结：“什，你提米罗做什么……？”
“废话，她不是负责看着乌鸦妹以防万一的吗？”
斯塔克反常地、一板一眼地指责着，连额前的青筋都开始在泛红中若隐若现。
……情绪。
那是尽管幻灵在早晨刚见过不久，却依然十分罕见的，能够出现在她御主身上的事物。
无论是否达到了彼时那样强烈的波动，都显得十分扎眼，甚至违和得令人泛出冷汗。
“还需要看着吗？对，对不起，托尼，没考虑到这件事……她临时被安排去一楼给访问登记帮忙了，你知道展会这种时候前台缺人手……”
猛地叹出一口气后，男人只得转过身来，满脸无奈地打量着自己的白色从者。
“你留在这里吧。”他说，“就呆在这个十到十五楼的内部展区，哪儿也别去。”
诚然，Alter并不讨厌和米罗打交道，这样沉默且有边界感的人相处起来如空气般没有压力。若是真的派遣她来监视自己，恐怕已经是幻灵最满意的那个选择了。
……只是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份异常的情绪，真的是因米罗的缺席而产生的么？
“她不需要跟上去保护你吗？你对那个人完全放心？”
惊问出这话的自然是哈皮，身为普通人的他对涉及超自然所有未知底细的家伙都怀有警惕，倒也算正常。
“这家伙的身上可还流着深红的灵子呢，还那么认真地把赝品小娜当自己人，事关地面的安全事务，可不能让随时可能倒向深红的人听到……”
斯塔克看着自己的从者。
“能理解这份考量吧，乌鸦妹？”
“抬举我了，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肮脏阴险。”
夜莺Alter高傲地扬起下巴，用尽可能轻蔑的眼神瞟着钢铁侠。道德评判上的优势总算让她不安的心情冷静下来。
真是恶臭的以己度人。
既然御主如此不信任他的从者，万一遇袭暴毙，想必也纯属自作自受吧。到时候这男人可千万别挥舞着令咒哭求自己出手。
斯塔克不耐烦地点头，“好好好，那就怀抱着你的骄傲待命吧。需要你的时候会联系的。现在先去跟着内部观光团，里面有能照顾你的人。”
自己哪里需要照顾了！上次所谓的照顾还是他自作主张的监视！没等不满的白发幻灵对此发出抗议，钢铁侠便和哈皮消失在了关闭的电梯门后。
好吧，自己会去跟着观光团。她暗自咬牙。
但不是因为御主的命令，而是想要找到刚才他们提及的某个人……
“伯德小姐！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蹑手蹑脚地钻进内部观光团中，抻着脖子寻找领队解说的身影时，夜莺Alter被某个熟悉的声音这样叫住。
顺着声音的方向，她看到了一个也许与自己一样，在这西装革履的精致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另一个身影。
“彼得？”
从者惊讶地看着那少年兴奋挥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跃到自己面前，带着一脸灿烂且纯真的笑容。
“没想到您也来了！这展会真棒，不是吗？”仿佛昨日的惊险与疲惫全然不存在过一般，彼得依然这样热情地招呼着，满心惊喜与快乐悉数绽放在脸庞上。
好不好的，这让她来也无法评价就是了。Alter环视四周，配合上相对安静有序的氛围，这里的布置与其说展览，更像是一个科技风格的简单博物馆。从这个方面来说倒的确是她更愿意接受的类型。写在展品旁的介绍大都以“由斯塔克设计”开头，只不过那姓氏前的名字有时是托尼，有时是霍华德。虽然幻灵并无关于这个陌生名字的记忆，但也能猜出它十有**属于钢铁侠的父亲。
死于生存竞选的“那个男人”，似乎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亲也是发明家这件事……
奇怪，应该是谈及过的……但她关于这些的印象却不甚清晰，似乎是没有作为重点刻在分身继承的记忆中。
“没想到能一次性看到斯塔克工业创立以来的这么多足迹！很多原型都是不对外公开的，有机会见证它们真是太荣幸了！”
和昨晚一样，即便接不上话也不必担心被这男孩为难，他自顾自的兴奋便足以打成圆场。
“可能是吧，我不清楚……斯塔克强行把我带过来的。”
兴许是并非圣杯召唤导致的当世常识缺失，也有可能是那些展品本身便过于先进……或离经叛道，其中相当一部分夜莺Alter甚至都无法辨认出是什么东西：乍一看长得像手套，细看一旁的介绍却是用于喷涂的什么仪器；在华丽的舞台形演播棚里伴着各种逼真立体的环境图像不断切换、宣传斯塔克工业的甜美女主持人，身旁的介绍上却写着“无人机”，原来从背景到人像全部是真假难辨的全息投影……
……等等，这该不会就是早上在复仇者联盟新基地的密室里见到的造景吧？
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地把这些仪器装在无人机上……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这种更加华丽夸张的浮空运动效果，那可真是铺张得可以。钢铁侠能做出这种事情完全不令人意外就是了。
“他也在这里？！”
当白色从者的视线回到彼得身上时，发现他的两眼正在闪闪发光。
“怎么了？”Alter无奈又气恼地反问道，“你要是敢说出那句话——”
——她可能会当场给这少年一耳光。
“我能见见他吗？真感谢斯塔克先生不计较昨天的事情，还特意邀请我来参加今天的活动！”
于是就这样真说出来了。……不带一点思考和犹豫地！幻灵努力将怒其不争的破口大骂憋了回去，自己到底身处公共场合，在得体上绝不能输给那个离煤气灯④只有一线之隔的恶毒男人。
这小子果然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说过的话放在心上！被人贩子卖了都帮忙数钱的天真家伙真就一点心都不愿意长么！
斯塔克这个玩弄人心的混蛋，果然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在办事儿，不想又被打压一通的话就别去烦……彼得·帕克，这只是个展会，能别因为这点廉价的小事就对斯塔克感恩戴德么？真以为他是什么体贴善良的大好人？”
……算了还是放弃吧，过于容易哄骗的男孩满脸写着“没事没事”，要是如此甘愿沉溺于偶像崇拜，自毁前程也是他纯属活该的选择。
“但是我收到了内部通行证呢，伯德小姐！展会分成了内部展区和楼下的公开展区，这里只向斯塔克工业的股东和合作商之类的特殊宾客开放的，能得到斯塔克先生这样的认可我很开心！”
都是贵宾……那也难怪身居高职的佩珀会亲自出面解说了。作为很早就开始为斯塔克工作的私人助理，对这些展品中的大部分内容，想必本来就可以如数家珍。
说不定讲解效果比钢铁侠本人这个喜欢东拉西扯的不正经家伙还要好呢。
想到这里似乎也理解了眼下为何斯塔克会退居二线，而佩珀成为了公司日常运营实际上的掌权者。想必比起满脑子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疯狂科学家，董事和股东们肯定会更喜欢行事稳重的正常人吧。
夜莺Alter努力探着身子，但还是没能在观光团的人群中发现类似领队的身影。“佩珀·波兹呢？”
“波兹女士刚才介绍了几个展品就离开了，也许是很忙吧？不过好歹这个区域的展品，除开这个以外都解说得差不多……”
彼得指向旁边的透明展柜，里面摆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金属圆盘，由于被柜内的白灯过强地映照着，很难注意到它的中心泛着淡淡的蓝光，并且在外圈上刻着文字。——
——“托尼·斯塔克有一颗温暖的心”。
辨认出这样的语句后，从者险些笑出声来。
“非常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介绍，违背良心嘛。”
猜猜是谁刻上的……还用猜？
就算那男人有一些的确还算突出的能力，这行字也是他最不可能具备的优点吧。
自知之明的缺失真是会引发各种令人笑掉大牙的蝴蝶效应。
“但是我了解这个，斯塔克先生说过！这个是他当年被绑架时做出来的，是第一个能够投入实际使用的方舟反应堆⑤。虽然容量和原料方面都远不及后来的版本，但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是他人生历程的一个分水岭！”也不知这男孩是想转移话题还是真的不懂察言观色，继续兀自说着。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成熟一点，彼得·帕克……”
“……伯德小姐……至少关于这个，我真的很希望您能相信斯塔克先生。”
Alter抬起头，看着彼得异常坚定的眼神。那两汪无暇的清泉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祈求与觉悟，仿佛要将这份涟漪也泛入她的眼中。
这好像已经不能是用幼稚所解释的隔阂了。白发幻灵原以为身为童话影子的自己已经足够脱离现实，却没想到会遇到怀抱着更加天真的希望的少年。
……这真的很难办，她的确讨厌钢铁侠，但始终无法讨厌少年的希望。
“什么？”尽管并不想伪装内心的轻蔑，为了尊重彼得的情绪，她还是尽可能地让声音柔和一些，“什么叫‘至少这个’？”
“我知道关于斯塔克先生的争议很大……但是对于年轻人和孩子们，他是认真地在帮助的。当初商业军工部门占了斯塔克工业收入的大头，停掉它真的很需要勇气，斯塔克先生不希望年轻人去流无谓的血……”
听到这里，夜莺Alter感觉自己已经皱起了眉头，只得努力克制着将它舒展开些以示平和。
虽然真的很想反驳最后那句话。如果不希望年轻人流血，为何又要将比入伍士兵们还要年幼的男孩带上战场？
虽然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但身为超级英雄的斯塔克好歹参与过不少战斗，总不能觉得他当初将彼得带去的地方也是安全如训练般的过家家基地吧？
钢铁侠就从来没发现自己的言行中充斥着可笑的矛盾么？
少年抿了抿嘴唇：“哪怕是教育方面的扶持，他也不只停留在捐款，就算忙碌也会抽空去各种各样的学校实验室做指导，也很乐意给年轻人的研究创业项目掏钱……我就是以这样的名义帮助斯塔克先生工作的。他一直把各种善后工作都做得非常好，让我的家人也很安心……”
天啊……这不谙世事的男孩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讽刺到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因为他将你卷入了危险，照顾好你并且给予报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伯德小姐……我不是因斯塔克先生而成为蜘蛛侠的。”
彼得握紧拳头，认真地与面前的从者对视着。
“在与他相识之前，我就已经走上这条道路了。”
……她听到了什么？
这可是，完全未曾料想过的情况。Alter愣在原地。
死于生存竞选中的那名“钢铁侠”，不是亲口懊悔过将少年卷入内战事件，甚至害对方差点重伤么？
根据他的意思，彼得是被自己“发掘”，开始作为超级英雄参与战斗的……？
男孩所面临的远超其年龄的危险与痛苦，不都是因斯塔克而起的吗？
“什么叫，‘之前’……？”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曾经经历过……一些事情，每每想起它们的时候，都会后悔没有更果断……更坚定地去用自己的双手去伸张正义，伯德小姐……”
不知来由地，那稚气未脱的声音微微发涩。
尽管像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少年还是低下头去。这也是自两人昨天相识以来，他第一次逃避了幻灵的眼神。
……谈及钢铁侠的时候，彼得绝不会是这副模样。
震惊的夜莺Alter还是难以相信，这一切居然与那个恶劣的男人毫无关系。
“帕克，你……”
“和斯塔克先生、队长那样经验丰富的超级英雄们相比，我还有很多不足，”男孩低声喃喃着，“但也有不想看到再次上演的悲剧。”
“你是想说……成为蜘蛛侠，经历这些战斗，和托尼·斯塔克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没有的，伯德小姐，不如说您为什么这么惊讶？我不像是有主见的类型吗？”
在不假思索地肯定之前，那略显委屈的纯真眼神却让她犹豫了一瞬。然后突然意识到，在剔除了对钢铁侠的盲目崇拜这个要素后，眼前的彼得就他的年龄而言，实际上独立自主得可怕。
所有的选择都伴随着利落的宣言，所有的行动都伴随着坚定的承诺，即便犯下错误也爽快地扛下责任，更不会被困在懊悔的阴影中难以前进，依然努力寻找着可能性并对身边的人展露笑容。
奇怪，这……明明是早就该想通的事情。
白色从者难得地感到了些许愧疚，“我不是这个意思，帕克……如果让你误会的话抱歉……”
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因心虚而越来越小。
“没事的，伯德小姐。虽然现在的战衣的确是他送给我的，但我最早是自己决定作为‘好邻居’，去做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少年脸上的阴霾逐渐褪去，再次绽放出明亮且欣慰的颜色。
……Alter错了。即便现世以来无比坚信自己的判断，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是自己错了。这是属于彼得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应因她的仇恨而沾染属于另一个人的关键词。
比起给斯塔克凭空加上一条错误的罪名，对眼前男孩的不尊重更加让幻灵感到羞愧。
“忘了那些话吧，我不会再这样武断地评价你……”
“不，您不用紧张，我不是在介意，只是想亲口告诉您，斯塔克先生不是决定我人生的引路人，伯德小姐，更像是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强大伙伴。”彼得用比平时更加柔和，也更加坚定的声音回答。
他脸上的笑容如此纯净，纯净得让夜莺Alter无法怀疑那份真挚。纯净得几乎要刺痛她，令酸涩蔓延至心头。
自己怎么会犯下这种可笑的失误。
对斯塔克的恨意蒙蔽了从者的双眼，令她做出这原本自己理应不齿的事情。
为什么在批判那可憎的利用关系时，却忘记了注视作为核心的少年本人呢。
“……所以，你才会……觉得托尼·斯塔克是一个慷慨，且善良的家伙？”
“毕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他一直在支持我自己的选择，指出我的不足，就算嘴上责怪也总会用行动给予我帮助和鼓励，就像……哈哈，不是么？”
彼得难得露出腼腆的神色，挠着头发，憨憨地笑着。
就像，就像——
——那个人也喜欢孩子。
猛然地，几乎要被遗忘的这句话从天而降，狠狠砸进脑海中。
不对，这句形容的明明是……
可是就在刚才自己还觉得，他和那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明明南辕北辙……？
这两个人……两个存在，究竟……
“……伯，伯德小姐？”
“住口彼得·帕克！”Alter失声地吼道，“不要再……！”
“好的，我没说，我没说的！但是您还好吗？”
当白发幻灵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紧抓着胸口踉跄后退了。面前的男孩吓得举起了双手，害怕地观察着她。
——“托尼·斯塔克喜欢孩子。”——这句话本不应该出现在地面才是。
自己要选择一个没有矛盾的答案……至少现在，还不可以出现矛盾……！
“你先自己玩吧……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那个，您真的不要紧吗？我可以先——”
“不要紧！我只是急着找佩珀·波兹！！”
粗暴地留下一句借口后，夜莺Alter拔腿就跑，即便根本没有目的地也全力奔跑着。看到第一扇门时便忙不迭地将它扒开，一头扎入其中。
只是为了躲开那男孩，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祈祷着彼得不要想多和自责，垂下头去，发现自己的机械手也在随着身体微微发抖。
无法接受……从者咬紧了同样发颤的牙关。总算意识到了，“相似的同一人”和“相反的两个人”，无论哪边才是真相，自己都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
或者说，她也开始无法理解自己，究竟想要向一个怎样的托尼·斯塔克复仇了。
想要的只是复仇而已，了却自己的痛苦而已，为什么要面对这些恶心的责任判定与逻辑游戏？
为什么要复仇？
因为鲜血也好，精神也好，需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没有复仇而是成为了他的从者？
因为深红的娜塔莎告诉Alter，她的灵基属性已非Avenger，复仇早已经不是这灵基苟活于世的理由。
……真的存在不同于复仇的理由吗？明明自己还在因这些令复仇无法成立的矛盾答案而痛苦着。
自己想要的解脱，那刻在灵基里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嗡嗡。
就在幻灵觉得自己即将在这思维博弈中失去意识时，昏暗的视野唐突地明亮了起来。她愣住了。
并非因为这来得唐突的光照，而是眼前的景色。
那是似曾相识的古铜色桌椅，静静地躺在阳伞下的花丛中。天空依旧澄净如洗，在蓝色中点缀着朵朵蓬松的白。
人群的说笑，街头艺人们的乐声，循着微风在空中盘旋，伴随似有若无的香气沁入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一模一样。夜莺Alter也曾在某个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但外观上怎么看都一模一样。
注：
①指王尔德；
②此处沿用美队2结局和复联2设定，希尔就职于斯塔克工业；
③指美队2剧情；
④指煤气灯效应，pua中常见的心理操控手段，使受害者怀疑自己的记忆、感知或理智；
⑤根据钢1剧情，方舟反应堆的构想很早就已经提出并开始实验，但MKⅠ反应堆是第一件投入实际使用的制品。
1. 本章剧情涉及的原作有：美队3，复联4，钢铁侠1，美队2，复联2，钢铁侠2，蜘蛛侠背井离乡；
2. MCU对小蜘蛛的起源暂无详细设定，这里依然沿用最普遍的本叔相关版；
3. 再次提醒切勿将本文当作乙女向来阅读，会被创飞；
4. 小辣椒即将登场，雷铁椒的请立刻停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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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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