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夜莺的声音越唱越模糊，她拍动着小小的双翅，眼睛蒙上一层灰色的薄膜。她的歌声越来越模糊，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咽住似的。
但她还是唱出最后的歌声，白色的残月听见后，似乎忘记了黎明，在天空踌躇着。那玫瑰花凝神战栗着，在清冷的晓风里瓣瓣的开放。回音将歌声领入山坡上的暗紫色洞穴，将牧童从梦里惊醒过来。歌声流入河边的芦苇丛中，苇叶将信息传与大海。
——[英]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夜莺Alter伸出手轻轻触碰身边的花朵，尽管并非鲜花，却有着真实的形状。
——这里的是“实景”，而非复仇者联盟新基地的那间投影密室。俯身去贴近它们，便能感受到不仅仅是欺骗视觉的光学效果，有着更加温柔的颜色与气息。
即便已经消散得不那么强烈，却依然能通过嗅觉甜美地拥抱着每一位为她们驻足的来客。
“……那些都是假花，但花蕊是用香料做的。”
纵使是一个温和优雅的声音，还是因响得突然而险些将白发的从者吓出趔趄。
有人。当她回头望向门口时，看到了一抹金赤色。
如一束和煦的阳光般，视野就这样被更加照亮了。
那是一个美丽沉静，却显得有些疲惫的女人。在发现Alter毫不避讳地与自己对视后，她的脸颊上反而透出些许拘谨，扬起有些腼腆的微笑。
可即便不自然，这笑容也被温暖的金赤色衬得柔软而亲切，让那份熠熠生辉的颜色不知不觉中便融入了花丛与阳光的造景。仿佛她们本就是一体的存在。
没有见过……没有见过？
幻灵定定地看着那女人，嘴唇微张，却无法叫出任何一个名字。
但无法阻止某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心中蔓延，让冻结已久的温度松动起来。
“……佩珀·波兹。”
在夜莺Alter发出声音前，美丽但疲惫的女人这样告知着，说出了那个既意外却也不意外的名字。
从者生硬地扯着略微发哑的声带：“我知道。”
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得清清楚楚才是。明明是初次见面，Alter却莫名地辨认出来了，辨认出看到对方时心中的波澜。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笃定这一切的，这也许是现世以来第一次，连自己都无法言喻自己的心中所想。
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温暖的金赤色，便仿佛会陷入其中，忘记那苦楚的现实，和身边这造景的美丽街头一起，坠入一个柔软而清新的梦。
“……不好意思，”终究是佩珀主动打破了沉默，“我不想显得八卦或者专横，但应该还是多问一句比较好……你是托尼的客人吗？”
“不是！我……可能算吧……是霍根先生带我……加入，斯塔克工业的……他是我的远房亲戚……”
几乎出于本能地矢口否认，却又马上想起这样的说辞可能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饰，白色幻灵只得支支吾吾地重复着那事先准备的理由。
她不知道女人对于深红——尤其之前的凝结事件参与到了什么地步，是否是可以知晓这些的对象。
无论是关于凝结事件的记忆，还是在地面苏醒以来的经历中，都不曾见过这个金赤色的身影。
窃取记忆的秘术或科技并非不存在，若是知道得太多，对方也同样可能被卷入各种危险。
“是这样，不太熟啊……难怪哈皮直接去找托尼了，还以为他不认识你呢。”
“……你解说展品的的时候，在看着我们？”本还为这难以回应的弦外之音感到一丝窘迫，夜莺Alter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层信息。佩珀大概也没想到她能察觉至此，再度露出那有些无奈的僵硬笑容。
“正好站在那个角度罢了，毕竟很少看到托尼和哈皮商量机密业务的时候还允许一位陌生的美女站在旁边——”
“——我和斯塔克不是那种关系。”
总算听出这些旁敲侧击背后的某种情绪，从者选择了最干脆的回应方法。对方脸上的神情停滞了一瞬，许是没想出该如何圆滑地接住这样意外的直球，只得略带苦笑地摇了摇头，以示话题到此为止。
好吧，说到这里，Alter总算反应过来。为何方才电梯里的斯塔克在为自己解围时，会有几个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
她差点忘了……或者说依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舞台的主角可是位花花公子。无论贴身带着陌生的女性还是与投怀送抱的女性**，类似的场面想必在斯塔克大厦里已经无数次地上演过了。
也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幻灵才觉得没有必要为难面前的女人。毕竟至少与钢铁侠有过感情，对方面对易被误会的细节生出这样的不满与懊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佩珀的声音至少听起来冷静而轻柔：“我知道的。当然知道托尼本来就经常带回各式各样……身怀超能力的特殊客人，商讨那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
“无论你怎么归类客人——”
“——我知道，当看到你能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意思？”夜莺Alter瞪圆了双眼，“和房间有什么关系？”
“这个房间有着全复仇者大厦最严密的安保设施，多层安全门的那个特殊麻醉和电击，活人……生物是不可能完整地进来的。”
……完全没想到这层。白发从者难得地开始心虚了。早晨闯入郊外基地的密室是因为自己不把那些安保手段放在眼里，但刚才属实根本没意识到这些外界的障碍……是被彼得的话语吓得精神过于混乱了吗。
要不干脆向眼前金赤色长发的女人承认，自己是再现的死物……不对，说到底自己这样源自童话的幻灵，究竟是否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生前”都需要商榷……
而且真的可以这样做吗？万一佩珀不该成为圣杯战争甚至深红相关信息的知情人，是否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像之前被那金发女人缠上一样，身为普通人的佩珀不太可能受得住这些……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也许是从这沉默中读出了难以解释的窘迫，对方依然带着那似乎掩藏着什么的无奈笑容走近她，这样说道。
“你别太紧张……”
虽然这样安慰着女人，Alter总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也带些轻飘飘的颤。
无可否认，可能她才是紧张的那一方。幻灵的确在寻找答案，却没料到机会发生得如此突然，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做好了面对答案的觉悟。
……搞了半天，原来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豁达与勇敢。以清算真理自居，可又有些害怕在面对期望之外的真实时生出失望。
“托尼总是会这样的，他带回如何奇特的超能力者我都不会惊讶，也不会特意告知我这些。反正真要问起这些的时候，多半也是争吵收尾，向我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佩珀喃喃着。
“这就是你们分手的原因吗？”
夜莺Alter总觉得能听出这辩解中扭捏藏着的某种抱怨，忍不住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很重要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非常重要。”
当然，从者清楚自己的唐突，但此刻那股想要了解对方心情的冲动强烈地占据着上风。在经历一系列曲折的折磨后，她难得已经离答案如此接近了。就算对答案本身带来的痛苦感到不安，也无法阻止Alter那渴望揭开真相的本能。可原本已经拿出些气势靠近的佩珀，又轻轻地歪头将目光游离开去。
……原本看如此明显的发泄和抱怨，还以为这一点就是她和斯塔克分离的原因所在，想要不吐不快呢。怎么真问起来又默不作声了。
“……所以你就是道恩·伯德？”
“没错。”
尽管感到十分意外，白色幻灵还是这样干脆地答道。
知晓名字，提出这样的确认，那么佩珀是看到了自己那封邮件并读过内容的。只不过夜莺Alter在其中提到的问题有所不同，是询问对方认为斯塔克对她是否有过真心的恋爱之情。
和现在的情况一样，从者知道这样的直球有冒犯之嫌，当然也是因为已经做好佩珀不会回复的心理准备。况且在她看来，这个问题无非只剩下“有”、“没有”和“难以形容”三种答案，对方若是想要回避，大可揶揄着无视或是转移话题。可方才佩珀的发言，又仿佛在蹑手蹑脚地倾诉着些什么。
……人类怎么会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呢。不知为何，眼前的情形让Alter想起了同样仿佛没有情绪的钢铁侠。就算无法理解心中所想，至少也能做到将这种迷茫表达出来吧？
“非常抱歉，”对方的声音平静有礼，“索科维亚协议之后来骚扰的八卦媒体和狂热粉丝很多，这些消息我没法全部当真……”
“没关系，我猜到了。”
“我至今不知道你究竟是怀着何种目的的什么人，也本就不该将这些私事分享出来……但你如果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话。”
依然看着那咖啡桌的方向，女人没有迎着她的视线。但幻灵非常确定对方的嘴唇正轻启成一个欲言又止的弧度。
她并没有刻意引导，也无需任何引导。从两人相互招呼开始，夜莺Alter就无比确定对方会说出自己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
佩珀是想倾诉的。她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即便对冲突有所忧虑，但对方还有着许多如方才那样，因为难以言说，也许只有在冲突中才能得到袒露和发泄的心声。
“你想说的是？”白发的从者问。
“托尼他，也许吧，但是非常抱歉……”
金赤色头发的女人垂下眼眸。
“我知道的，他是个怪诞的家伙，发自内心的表达从来就不是托尼擅长的东西……但是……”
“但是？”
佩珀露出苦涩的笑：“他……从来都没有以我想要的方式爱过我。”
有点头疼了。Alter皱眉。
她觉得自己不喜欢谈论“定义”这种东西。地面的人类并无能够被物质化甚至定义的灵魂，芸芸众生都拥有独一无二的思想和情感——也就是说，如果这份感情的存在与否，完全由佩珀的感受来判断“对她而言是否称得上爱”，那么得到的答案也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真相。
正因为过分地了解情感，幻灵才知道一份彻底属于个人的情感何其不安定，是根本无法作为答案来参考的。她的确是想要询问女人的主观感受，但如果对方完全以自己的需求出发，那可能得不到任何客观色彩的、能够涉及斯塔克本人角度的线索。
……意味着继承自“深红夜莺”的记忆中那些由“死去的钢铁侠”叙述的部分，将完全失去作为比对的意义。
自说自话地描述内心所想的两个人，却无法直面对方的情感做出回应，这样的情感别说爱恋了，连关系可能都算不上。只是做着最基础的自我而已。
这根本就不是从者想要求证的东西。
但她不觉得对方是在故意以这样的回答来揶揄自己。Alter早已感受到那份欲言又止的别扭与羞涩，但又总觉得其中似乎夹杂着什么微妙的违和感。
“如果你和托尼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话，大概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果然不出她所料，即便愣在原地的自己不知如何接茬，佩珀也用仿佛要打开话匣子般的架势说着。
“说实话我不懂，能形容一下吗。”
“比如他的时间安排，完全是随心所欲的一团乱麻，对吧？你有没有过因为托尼在实验室过于投入，被迫一起饿到前胸贴后背才能吃到午饭的经历呢？一般这一天的晚上，他就会带你去吃全曼哈顿最好的那家意大利菜，把菜单上的东西全部都点到你面前……”
“虽然没有经历过，”白色幻灵依然听出了这话语中某种缺乏安全感的示威，干脆做一只袒露肚皮的小狗，彻底摆出认输的姿态，“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想要照顾你，最好的方式是在中午和你一起正常地用餐，而不是在根本没必要大吃特吃的时候把他自认为最好的美食送到你面前，认为这样你就会开心和原谅他，不是吗。”
似乎终于有了些勇气，对方微微抬起眼眸，苦涩而疲惫地说着。
看来话匣子是打开了，方才还踌躇的佩珀几乎是滔滔不绝地说出了这些夹杂着抱怨的回忆，毕竟这也算是她最熟悉的东西……等等。
她当时是负责帮助安排斯塔克工作和生活起居的秘书。
——猛然地，夜莺Alter意识到了那违和感的来源。
钢铁侠是脱离了现实生活与人间疾苦的自诩所谓天才，无论本人还是模拟了记忆和人格的复制体们，对本应属于常理的温暖和情爱产生迷茫，那也并不奇怪。
但佩珀不是。甚至她明明是那个负责让男人得以勉强与俗世连接的重要锚点之一。这样的她居然会完全脱离一般意义上对“爱情”的判断标准，而是完全从自己出发？
“所以这是一个，斯塔克没有给你期望所爱的例子？”
“可以这么理解吧。”佩珀用轻到难以察觉的幅度点头轻笑着。
“那不从个人，而是以俗世的眼光来看，你认为他爱你吗？”
尽管那用来掩饰尴尬的轻笑声本就不大，但听起来还是十分突然地停止了。从者眼睁睁看着女人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直至隐去。
不知为何，一股似曾相识的惊恐感刺入脑中。即便眼下她自己也想不起与记忆中的哪个部分有所重合。
对方这是……生气了？为什么如此宽泛的话题也会引来不满，难道是当时的感情没得到正面的社会认同……不对吧？那位死于生存竞选的“钢铁侠”明明说过，外界舆论在他的施压下除了个别八卦，整体对佩珀非常友好……
“……我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后，佩珀这样答道。
见对方语气中并无什么愠怒的意思，反而充斥着躲闪，Alter便安心回到了不依不饶的状态：“你是一个入世的，所谓的‘正常人’，真的对这种衡量爱情的普适标准没有一丝把握吗？”
“可托尼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与社会规则共处的人……这些东西很难衡量他。”
怎么回事，还开始兜圈子了？幻灵不解地瞪着对方。在自己看来明明连思路都帮助女人梳理好了，只需要顺其自然地表达想法就好，这难道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至于接二连三地选择逃避么？
那就好人做到底吧。普适性的标准……这么说来还有点尴尬，毕竟不仅没有圣杯召唤带来的充足知识傍身，况且自己本身就对俗世不屑一顾，实际上夜莺Alter也描述不了真正“普遍”的标准。不过既然有着与爱情相关的原典，倒是可以从中寻找一些形容……
“斯塔克珍惜你吗？”
沉默。
或者说因为空气明显地冰冷了下去，可能更适合称呼为对峙。
伴随着发颤的呼吸声，白发的从者看着对方终于再度抬起头来，望向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佩珀原本就疲惫的嗓音又添了几分干硬的沙哑，喃喃问道。
“这个真的很重要吗？目前为止应该至少能注意到我并没有任何害你的意思吧，佩珀。”
“我知道。”金赤色长发的女人声音发颤，“但是为什么你的每个问题……每一个……”
Alter愣住，看到佩珀的眼中泛起某种带着波纹的水光，这次对方也忘记了逃避，以某种怔然和无奈迎着她的视线。
等等，为什么要哭出来了……？
自己甚至都还没进入正题，究竟说中什么东西了？居然刺激佩珀到这么伤心的程度了吗？
“什么？先别这么激动……”
手足无措地想要靠近对方安慰，但幻灵很快意识到自己能抬起的只有冰冷的机械义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感到自己有所失态的女人尽管再度垂下头去，但还是不忘礼貌地接住她的右手以示婉拒。应该还没有崩溃到失神的程度。
许是因那平滑生硬的触感感到吃惊，对方抬眼端详着那机械手出神，甚至试探地挪动拇指，摩挲着那掌心里的金属圆盘。
不对，这玩意儿好像是有点眼熟。出于对俗世躯体审美的不屑和对制造者的厌恶，夜莺Alter从未认真打量过这对义肢。今天第一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掌心，才发现那圆形似乎是什么喷射口的设计，与钢铁侠本人的战甲如出一辙。
原来当时避免摔倒的那股气流是这么来的……难怪斯塔克会用夸张的“防止坠楼”来形容，甚至将它和彼得的拳力进行比较，看来是因为和他自己的装备一样，有着输出和推进的功能……
“明明这个也可以的……”
“你要吗？”从者紧张地问。事已至此，她实在是想不出搪塞这机械手并无独特性之类的理由来应付吃醋的佩珀了。在继承自原型的记忆中，“那位托尼”提到佩珀也穿着过钢铁战甲，如果喜欢这种科技装备，对其他异性穿戴钢铁侠的标志性武装感到不满的话，拆下来送她就是……
“……？……”
女人依然因Alter的发言顿了顿，但这次抬头时，她突然噗嗤一声，伴着某种奇怪的眼神破涕为笑。
要形容的话是一种……怜爱。
那似避非避的不满与焦虑似乎是收敛了起来，像是转而打量起了一只笨拙可爱的小动物。
“对，对不起，但我的确不在意外观什么的，这个可以现在就送给你……纳米材料智能贴合的，你拿去肯定也能用——”
毕竟是动作僵硬的机械手，忙不迭地摆动起来的样子也有些滑稽，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让佩珀看到恐怕也没那么想要……不，别惦记也好，放下这种嫉妒般的执念是好事……
“不，我的意思是，看吧道恩……连你这样初次见面的人都会看出来，问我是否需要它……”
尴尬的从者依然一头雾水：“我不明白……”
“同样是想要安慰我，五年前的某个混蛋，选择的是给我表演一场烟花秀……我承认这是一种很酷的浪漫，即便事后想起才发现有些跑题了……”
佩珀噙着的泪水已经消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伴着摇头的讪笑。尽管她提及的措辞很隐晦，Alter倒是也能从来自深红夜莺的记忆中找到一二。似乎是当时的地面钢铁侠受战备不足的焦虑折磨已久，在佩珀等人的一路支持下重拾信心，用炸毁所有战甲的方式证明自己不再被恐惧束缚，随时可以继续向前。
……奇怪，与之前对霍华德的毫无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段记忆的细节怎么会如此清晰。
不过即使清晰，幻灵也依然无法理解对方口中的“看出”所指为何。所以说了情感这种东西，千人千面的背后自然也是千想，从其中一方的视角很难得到全貌……
“……所以是？”
“就是说，托尼·斯塔克可能从来没有注意到，”佩珀平静地苦笑，“我希望他珍惜我的方式，就是珍惜他自己。……”
“？什么叫珍惜自——”
——咻砰。
这应是一声巨响，因为沉浸在追问与遐想中的夜莺Alter都被它生生地捶醒了。
两人都将目光转向门外，这声音的来源明显并非造景的小房间，而是展厅。
“什么声音？”
话音刚落，金赤色长发的女人比她更快行动起来，走去打开房门查看情况。就在开门的瞬间，白色从者看到远处的空中浮着一丛奇怪的树叶，并突然以惊人的速度在视野里变大了——
“——关门！！”
她大吼一声扑上前去，借惯性压着佩珀将门顶回，很快头顶便又传来一声巨响，显然是刚才的那东西俯冲后撞毁在门上的动静。
……不对，如果只是撞毁，声音也过于震耳了，这是……
“怎么会爆炸？我没听说今天的型号还有这个机能啊？”被Alter护住的女人惊魂未定地自言自语。
“刚才那是什么？”
“应该是无人机，今天投影做演示舞台区的……”
幻灵咬牙：“先不说动起来乱飞，用来布景的东西为什么会有爆炸功能啊，看刚才的动静还不止一架——”
嗡嗖嗖，砰，嗖嗖嗖。
门外无人机的螺旋桨声、俯冲破风声和爆炸声，与人群的尖叫声混作一团。
正如刚才所言，即便随意如斯塔克，也不可能给这种公开场合安排具有杀伤性风险的道具。眼前的局面甚至难以解释为程序失误，更有可能是遭受了有意的干涉和袭击。
“玛莉亚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不行，让我出去，道恩……”
“你疯了吗？外面乱成这样，一不注意就会被击中的！”
“可我是今天的负责人！”佩珀焦急地说，“不能在这个时候躲起来不管不问——”
“就算那观光团里都是重要的大人物又怎么样！你首先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负起责任保护别人！”
“贵宾刚才都已经送走了！现在还留在内部展厅的几乎都是新员工和实习生！他们还没上完紧急情况演练课！这种时候没有人指挥局面会更加乱套的！”
在那急切而真诚的注视下，夜莺Alter的眼前突然浮现了另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彼得还留在外面。
如今从者已见识过干涉电子设备的魔术，这场骚乱完全可能是某个冲着御主和自己而来的圣杯战争参赛者的手笔。佩珀尽管有着和斯塔克面对一系列惊险事件的经验，但并没有见识过秘术社会的狠辣无情，更何况本就不应该牵涉进以从者为中心的这场风险。
本应是彻底的无辜无关之人，却依然要坚定地选择挺身而出。
如果说此时的自己还能为对方做到什么的话——
“你联系斯塔克了吗？”Alter问。
“联系了，但消息和呼叫都不回复，我不知道是信号原因还是在生之前的气——”
“先不管那个！听好佩珀，就算现在出去，我也很有可能没法一直留在身边保护你！如果选择出去救援，你能先确保好自己的安全吗？”
对方点头：“我可以！托尼在每层楼都藏了备用武器，这层的就在这间房门外面！”
“好，我只负责带你拿到装备，然后就会去救自己的朋友，至于疏散是你和斯塔克的工作，自己负起责任来。成交吗？”
“……没问题！”
这还算干脆的回答让白发幻灵负罪感十足，她是为了让佩珀谨慎考虑才故意夸大了自己的冷漠和门外的威胁。可尽管有所犹豫，对方也并未像夜莺Alter担心的那样，用保护人们的正义进行什么说教式的道德绑架。
这是一个真正善良，并有着相称的勇气与奉献之心的女人。
……自己打给钢铁侠的电话也无法接通。她低头看向机械手，按理说上次和艾弗哈特对峙时它就展示了自己的通讯功能，但那也是由御主单方面发起的，男人从未真正教过从者如何使用这副义肢。
虽然他的傲慢与阴险加重了眼前的危险局势，但自己不是卑劣的共犯。
与斯塔克不同，她不在意那些利益与风险的考量，只会毫不迟疑地选择保护佩珀和彼得。
“不用蹲得太低，”一边对身后高挑的女人这样说，Alter拨开门缝观察着，“我能挡住你。”
人群的尖叫还未平息，但房间门口已无什么螺旋桨的动静。她尽可能迅速地将门打开到能让佩珀通过的宽度，一边用魔力如羽翼般地微微展开头发，配合浮空的高度将对方遮住
毫不意外地，有几架无人机发现了这个移动的目标，开始聚集过来。自己虽处于魔力有限的状态，但防御这几发还是绰绰有余——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猛然看到了远处的三脚架与摄影机。
那应是拍摄展会报道的设备，不知是摄影师已经被袭击吓跑，还是它智能到本身就无需人类来操作。
无论是实时直播还是拍摄记录，这台机器无疑都会存下自己使用魔力的影像。而幻灵惊恐地发现，她无法确定这些信息是否能在斯塔克工业内部被严格保密，还是会被策划袭击的家伙拿到，流入外界媒体甚至政府和军方的手中。
如果依然会威胁到背后的深红，那就干脆——
“道恩？！你在做什么！！”
佩珀发出凄厉的尖叫，因为夜莺Alter收起了用魔力展开的头发，改用躯干直接护住自己，那俯冲而下的无人机结结实实地撞在白色从者的前胸并炸开，发出爆响。
“我没事儿！拿到武器了吗？”
“拿到了！但是你……”佩珀的声音依旧满是惊恐。
“那就做你要做的事情！我得去找那男孩——”
又一架无人机袭来，趁着佩珀举枪向它开火的间隙，Alter附身冲了出去，翻滚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台展柜背后。
“彼得·帕克！你在哪里？！”顾不上自己沙哑的嗓音在放大后会有多么吓人，她努力抬高了声音吼道。好在那飘荡在展厅里的回音听起来还算清明，应该不至于被人误解成凶神恶煞的恐怖分子。
没有回应。依然只有无人机的掠风声和惊慌的叫喊声。
“我巴不得你已经离开了，彼得·帕克！如果还在的话就回应一声！！”
……没错，幻灵宁愿是少年已经离开这个危险地带才没有回答，那反而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也无需再顾虑什么，最多帮着佩珀维护现场秩序直到钢铁侠赶来……
“救，救命啊！”
尖叫声打断了夜莺Alter关于彼得的思绪，扭头望去，躲在另一个展柜后的员工正狼狈地连滚带爬，头顶那无人机仿佛是看穿并计算了他的前进路线般，在慢悠悠的锁定中越靠越近，随时都会俯冲下来。
不行，这个距离对自己而言太远了……！
还没等她尝试自己头发能够延展的极限，那无人机突然猛地向后一撤，随即摔打在空地上，不再动弹。
此时它的后侧正牵着一束密集而略显凌乱的白色丝线。寻着丝线的源头一路望去，便能看到摆作节肢动作的手，手的主人那稚嫩的面孔涨得通红。
此刻他正借着展柜的遮挡脱去外套，一条腿已经踩进了红蓝相间的战衣里。
从者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
一想到刚才彼得是故意不回应自己的，就觉得这不谙世事的男孩更加恼人了。
“大家还不知道……这件事！对不起！我想穿好了再出——”
他结结巴巴地答着，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因为害怕内容被展厅里的他人听到，总之导致Alter也没能听个清楚。她干脆扑出去，将吓得六神无主的那员工推往佩珀的方向，一面俯身躲避俯冲无人机的袭击，奔到彼得所在的展柜后面。
“蠢货，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伯德小姐！其，其实我在斯塔克工业只认识四个人……”少年被吓得语无伦次，“大部分员工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怕直接出去救人会制造太多保密上的麻烦，所以想先换好战衣……”
“……啊？”
一头雾水地瞪视了许久，白发幻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对方从最初就在说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彼得的选择居然是像需要负责的成年人们那样加入战场，甚至还不忘煞有介事地考量周全保护自己。
这是疯了吧？就算是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但他首先是个孩子！逞强模仿大人摆弄这些危险的工作干什么……！
“谁告诉你要留下来救人的？！先保护好自己！快走！”
“这本来就是我自己选择的使命，伯德小姐！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联系不上斯塔克先生，现在这里只有我能帮助大家了……！”
斯塔克斯塔克，又是天杀的斯塔克！要不是他来给彼得当这破人生导师，男孩也不会义无反顾到这个程度——
——不对。
回忆中某种坚定的眼神和倔强的笑容在眼前重叠。
以超级英雄的标准要求自己也好，做好奉献觉悟的责任感也好，全部都是彼得自己的选择。
不可以再犯那样卑劣的错误了，即便是为了救他也不可以。
“……要是真想帮助斯塔克就应该知道，你自己出事对他才是最大的麻烦！”冥思苦想后，夜莺Alter只得把钢铁侠当成理由搬出来劝阻他的头号粉丝。
“可是哈皮那边不行了……！”
什么不行？她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远处哈皮正护着身后一瘸一拐的年轻员工们跑往佩珀的方向，挥舞自己的蓝色制服外套驱赶无人机。员工们是安全了，可无人机一台接一台地朝他飞来。这样危险的场景显然让彼得急坏了，顾不得继续把战衣穿好便想冲出去。
“不要出去！看到摄像机了吗！！你不是说身份不能暴露吗！！！”
用义肢强硬地把他摁住，从者吼道。即便是她也能够想见，若是超能力者的身份被曝光，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要承受多少外界的压力。
“哈皮会被炸伤的！”他如同没听见一样，急得几乎破了音。
“你出去一样也会被炸伤！那个数量你的能力根本应付不了！！救下哈皮那炸的就是你了！彼得·帕克！！！”
“可是哈皮——”
越来越多的无人机聚集到哈皮周围，身材肥胖的他早就无力奔逃，瘫坐在地上。刚才被哈皮护住的某个员工见状尖叫一声，奋不顾身地折返扑回去，将他挡在身下。
无人机还在陆续往那边聚集，一旦连锁爆炸，后果不堪设想。远处那个金赤色的身影显然也慌了，不顾自己也会暴露在无人机的攻击范围，举枪便欲冲上前去解救他们。
可恶，若是武装了钢铁战甲的那个男人在场，根本不会变成这种状况……！幻灵看向自己的机械手，这是毫无默契且从不交心的御主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连佩珀都会称赞的，唯一的……
“放开我伯德小姐！求你了！！”
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Alter看着距离哈皮和那员工最近的一台无人机被佩珀击落，尽管杯水车薪，但也让他们与机群的距离被短暂地拉开了。
……说不定可以。
白色从者咬牙：“我说了不许动，彼得·帕克。”
“求你了！！！现在只有我能——”
“——少逞英雄。不止你一个。”
对急到几乎要动手强行逃跑的少年撂下这句话后，她从展柜旁站起。
轰轰。
砰。
伴随着破风的气流，简洁却有力的三发声音。
“什……”
包括彼得与哈皮在内，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又有两台无人机从空中消失。只是这次没有坠落，而是直接炸成了四散的碎片。
发出破风声音的源头，正是男孩身边那身着蓝色制服的苍白女人。此时她正向前抬起双臂，如同某个钢铁的天才那般，展开手掌朝着敌人。
只不过那金属质地的双手是与本尊截然不同的银白色，掌心的圆盘闪着熠熠的红色灵光。
轰轰。亮到发白的红色光束从那掌心射出，另一架逼近哈皮等人的无人机循声炸毁。
所有人都无比意外，但又没有人对此意外——毕竟这是这座大厦中的众人再熟悉不过的攻击方式。
这个女人，正在模仿托尼·斯塔克。
“伯德小姐，”身后传来如梦初醒的惊呼，“你——”
听到了，但是已经不想回应……或者也没有必要回应了。夜莺Alter无视了男孩的呼喊，腾空跃向这名为展厅的战场中央。
轰。又是一架。这些无人机的体量并不大，只要瞄准打中了，便能稳稳地将其炸下来。
……能行。这样的话，能行。
尽管自己实际上完全不明白这机械手的使用方法，仅限于凭印象模仿着御主钢铁侠而已。即便只是将白色幻灵所剩无几的魔力注入进去，也能够集束成杀伤性的输出，足以让她对敌造成伤害了。
那男人口中的“坠落对策”，居然是如此实用的秘密武器。
“后退，佩珀！别靠太近了！！”
当发现全场的无人机都开始关注自己这个唯一移动的目标后，她远远地朝对方喊道，阻止了佩珀急于上前拉回哈皮等人的动作。
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他们能够不引起无人机群的注意缓慢撤退，就不会有大问题……
尽管熟练上的差距让Alter的命中效率远不如斯塔克，但一发不够时再多来两发便好，无人机还是在一架一架地被击毁。
已经足够了，这样自己就代行了“超级英雄”保护人们的职责，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彼得躲在安全的展柜后方，直到钢铁侠来控制局面。
不仅如此，因为使用的媒介并非头发而是机械手，即便被记录了影像也不必担心，所有人都会自然地以为这是御主研发的某种科技。这么一想简直是完美的解决方案……！
“……！魔……”
听到某种像是彼得发出的模糊声音，但不成词句，很快淹没在无人机被击中的爆响中。
算了，不回答了。那心软又天真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怪自己吧。无论他在担心什么……
毕竟此刻从者使用的能源，的确并非是御主那样充沛的方舟反应堆。
她清楚自己的魔力有限，无法保证这些光束能够连续发射到几时。但就算她一人消灭不了数量如此庞大的目标，好歹也更加耐受负伤和疼痛，所以哪怕只是把这些家伙都聚到身边来自爆，也明显是更加划算的选择。
也正因如此，她才毫无顾虑地用浮空能力在展厅中央来回翻身跳跃，用尽可能大幅度的动作和走位将无人机吸引过来。如果少年因为这个而替自己担心，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后面！”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哈皮大喊道。夜莺Alter腾空跃起，将那偷袭自己的无人机踹远，拉开距离后抬手射出掌心的光束。
……居然没有阻挡住对方冲来的架势。幻灵一惊，干脆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一把抓住它，硬生生地捏瘪了。
奇怪，刚才那几下明明都打中了的……
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架便已经俯冲而来。谁知还是连开数发也无法将这劳什子打落，让它在眼前爆炸了。
疼痛当然能够忍耐过去，但强光还是晃得Alter眼前发白。向天空胡乱地开几发火后也没有听到击中的声音，只得转攻为守不断后退躲闪着。
……等等，而且刚才那种发射光束的声音也变小了很多……输出在下降？
这就开始不够用了？
她一早就知道斯塔克并非魔术师，但魔力供给居然低到了这种程度？
不对，自己不是因为灵基的深红成分，还在共享深红的能源吗？为什么也没有明显的“补充”感流入体内……
愈发微弱的光束让白发从者被迫将左右开弓改成了单手发射，将魔力集中在右边的义肢上释放出去。尽管弥补了一些火力，却也让她来不及处理其他方向冲来的敌人。即便顶着疼痛用上了踢踹和踩踏来破坏无人机，四面八方的爆声和闪光还是轰得夜莺Alter头晕眼花。
行吧，大不了原地挨炸好了。
反正这种程度的疼痛还能忍，至少肯定足够让佩珀和彼得他们等来援兵……
“——伯德小——”
尽管因失去了战斗架势而手忙脚乱，她还是在模糊中感觉到身边有一架无人机猛地坠地。
“回去帕克！不许用！！！”
幻灵叫骂着，但突然想到这同样有可能是佩珀的枪击支援，不由得担心自己又以保护那少年的名义冤枉了对方。算了，如果能确认那上面有白色的丝线，再连吼带骂地把彼得轰走——
——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她用力地甩头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些，但无论怎么尝试，视野还是亮白到发绿。
等等。
当Alter终于发现不对劲时显然已经晚了。那异常的绿色猛地溢出，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般抓住了自己的眼球。
那并非疼痛，却让她死死地僵住，动弹不得。
“唔——！——”
剥夺了全部的视野后却还在继续蔓延，眼睛被这绿色的大手狠狠揉捏着，撕扯着，向外拖拽，脑中被搅动得翻江倒海。
可从者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从一开始就不是痛觉，根本就不是靠忍受能面对的东西。
……不如说，包括痛觉在内的所有感知都在逐渐消失，刚才还能听见些的爆炸声与人们的叫喊声，正在越来越远去。
那折磨自己的大手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轻而易举地隔离了一切。
完全不可见。完全不可知。
如果这种感受需要一个形容词，那一定是——
——恐怖。
要被未知的东西扯出去了。
仿佛是灵魂也要和眼球一起，从这虚假的躯壳中被生生拖拽出去了。
她第一次因恐惧而非痛苦失去意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①本章剧情涉及的原作有：钢铁侠1，钢铁侠2，美队3，复联4，钢铁侠3；
②本章已透露了笔者对于铁椒的解读基调，如果感到不适的话可以退出了，后续展开会非常不合您的口味；
③本文正片中不会出现任何克系设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倾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