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春来似客,春归如云。
付楼前、行路双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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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青石板路走过漂萍街,城门楼上最高处,飞檐斗拱,与女墙相接的,就是婺江边上的八咏楼。晴时登楼远眺,可见婺江碧水波光,山色层峦叠翠。若值雨季,江水浩荡,山水入画。曾有文人墨客在此留下“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的诗句。
这两日八咏楼顶层四盏朱红灯笼均换成了白色锦缎绣仙鹤的宫灯,白日里有外地客人慕名而来想要登楼,却被人拦下说这几日封楼谢客,只好悻悻而归。却从上午起,便陆续有携刀剑的江湖客,进了城墙南边的角门——那是另一处登楼的入口,虽然少为人知,却亦有人盘查印信。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太阳照在头上,不怎么暖和,却白花花的照的人头晕。白玉堂往那里望了一望,又撇了一眼迎恩门边驿站一团团的人群,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又给白锦堂坑了,替他接什么客人,实际上驿站距离八咏楼不过百步距离而已。让白福等在这里迎一迎,转身往八咏楼那里传个信儿,再带回老宅略等等,不比他在这里傻站着强么?
白家在婺州其实颇有几分名气,众人皆知白家大爷做绸缎和茶叶生意,即便算不得富甲一方,也是城中有名望且乐善好施的大户。只是白家这位二爷么,性格刁钻且有几分邪门,出手没个轻重。城里行为稍微不检点的都吃过他的亏,寻常商户见他亦是多陪着几分小心。此时看他冷着一张俊脸立在大街上,周遭行人纷纷绕行,生怕一不小心触了这位的霉头。
白福看得出他家二爷神色不耐,赔笑凑过来:“二爷早晨也没怎么吃,那边游仙阁的鲤鱼做的好,二爷许久没去了,正好去尝尝?”
拿吃食转移注意力这招屡试不爽,白某人面色平淡,不置可否,脚步却已经向那游仙阁踱了过去。白福跟在那轻快步伐后窃笑,要说这位爷也不算难哄,小孩儿似的用吃食便能打发。这法子仿佛还是那位展大人琢磨出来的,每次看他脸色不对就不知从哪摸出个点心零嘴来打岔,两人再为了这口吃的比划上两招,白家小孩兴致来了,便什么不痛快都忘了。
游仙阁就在迎恩门一侧,二楼向下便能看到驿站。白家小孩慢悠悠落座,自有跑堂小二来为他张罗菜式。除了红烧鲤鱼,莼羹鸡脯,蜜汁火方,梅花汤饼这些他惯来爱吃的,等菜的时候还先上了两碟果品小菜给他下酒。白福看他自斟自饮,知道他没事时话少也不爱使唤人,自己转身下楼去到驿站候着去了。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时辰,二楼没有旁的客人,白玉堂身边很是安静,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鲤鱼也吃了,却忽然觉得兴味索然。想他人在汴京时,跟着开封府众人去酒楼,总觉得菜式不及江南,不是太咸就是太干,常常一桌席面没有几种能入口的。但有人坐他身旁,总能选出几种他乐意吃的,不着痕迹的把那几碟菜式换到他面前,再不时讲些坊间听来的故事来打破在他周遭因沉默而凝固的气氛。此时身边无人笑语,心心念念的江南菜却不知为何,少了许多的滋味。
一架轻便马车从迎恩门进来,驾车的是两个青衫小童,身量尚未长足,驾车驱马的动作却是娴熟,看得出是惯常在外行走的。
马车堪堪停在驿站前,绣着锦鲤的浅青的门帘一挑,一个年轻女子从马车里下来,白福迎了上去,显然是迎到了客人。
白玉堂在二楼望下去,只看到那女子瞳仁明亮,一支珍珠步摇坠在鬓边。白福与那女子讲了几句话,两人便往游仙阁来,驾车的两个童子将缰绳递了驿馆的小厮,也跟了上来。他放下手中酒杯,收回视线正欲起身迎客,却忽然回眸,锐利眼神又向驿站方向看去。
在汴京做护卫时,不时要巡街,因此脚店驿站等人多处,总习惯性多看两眼。
年少走江湖时不觉得,做了官差后发觉心中有鬼的人在人群中混着实际上一目了然。因着开封府口碑良好,从包大人以下都没什么架子,是以一般汴京民众看见他们,热情来招呼的也有,恭顺目送的也有,再不认识的也当做和自己无关之事,漠然以待而已。但若是人群中有几个目光躲闪,左顾右盼的,这人保不齐是有些问题的。
这不,驿站边上有个汉子,立在风招处,从白玉堂开始喝酒时,便已经在那里,到现下已然站了有小半个时辰。半张脸藏在风招阴影下看不真切,身量不高,倒能从肩膀和手臂看出体格精壮,不似常年劳力,更像是练家子。
那轻便马车被小厮牵引着朝驿馆后堂行过去,却看那汉子一扭身,从风招下出来,跟了上去。
白福这厢引着身后客人上得楼来:“小姐请稍坐,我们二爷来迎,现下……”
一扭头,却见游仙阁临窗的八仙桌上,早先点了的菜式都已摆了上来,本来坐在窗边的白家二爷此刻却踪影不见,只有桌上动了几筷的鲤鱼和盏中残酒能看出来这里方才是有人的。
“……许是临时有些事儿,约莫片刻就回来了。”白福面不改色,引着客人落座。
和白福估的没差,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刚又上了几道小菜,几人面前白影一晃,果然见他家二爷施施然从二楼雕窗跳了进来。
白福估摸着大爷能使唤二爷来迎的客,自然该是见过大世面的,况且自己这做下人的,对主家行径更是毋需废话,于是对这白日跳窗的行径一句解释也无,端着笑脸介绍道:“谢小姐,这是我们二爷。”
又转了脸对那跳窗进来后一脸淡然掸衣摆的人说:“二爷,这是大爷生意上的客人,锦绣会馆的掌事谢小姐。”
白某人总算想得起自己是干嘛来的,上来拱手见礼,却并无客套,眉目冷然,语出惊人:“谢小姐,最近可有与谁结下什么梁子?”
“生意上的事儿,不敢说从不与人结怨,却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事,不知这位白二爷何出此言?”谢春染盈盈浅笑,一双眼毫不闪避,看向面前锦衣少年。
“方才有人在驿站盯梢,我看有人跟着你马车,又在车轮上做下记号,似是江湖人行径。”
“那白二爷是否看见这人长相?”
“看了个大概,三十余岁精壮汉子,身量不高,粗布短打,肩宽阔面,要比寻常人黑一些。跟上去时这人进了城墙角门下,谢小姐可有头绪?”
谢春染略略想想,摇了摇头,又转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两个童子:“可见过如白爷所说的这般人?”
两个童子对望一眼,一人忽而一拍脑袋:“莫不是昨日码头,来揽生意的纤夫?”
“你们详细说说。”谢春染有些诧异,神色肃然。
“咱们从严州来,顺水过新安江,但到了兰江则需逆水而上,若一直走水路则需有人挽舟拉纤。姑娘那会儿在舟里坐着没看见,但是有个黑壮汉子来揽生意的。”
“那时也有别的纤夫来,一般要百钱,那汉子说数日没有生意,只要八十钱便走。”
“但姑娘早先知会了兰溪的别馆备马车在码头等咱们,是以换了马车,未走水路。”
两个童子你一言我一语,白玉堂听得明白,看来是被人盯了一路,若是真走了水路,大约不会有什么好事。他这么想着,目光又转向窗外,看向城墙南侧角门,忽而一笑。
此时日头已然西移,游仙阁的二楼并无阳光照进来。只他这一笑,仿若美玉流光,灿然生辉。寻常人看见他笑,只觉得是翩翩美少年,倜傥风流,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白福看他笑,却不由汗毛倒竖,他家二爷臭着脸的时候其实也能讲道理,如此高兴的时候却是大大的不妙,仿佛没有哪回不是捅了天大的篓子的。
“看来驿站和马车暂且用不得,请谢小姐随白福去白家宅院暂住,我去探探这是哪路神仙。”
话音未落,二楼雕窗边的锦衣少年已没了踪影。
考据:
1)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是李清照南渡后的《题八咏楼》,虽然是在百多年后,但因为合适,姑且拿来一用。是不是读起来很像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因为那算她致敬贯修的作品,另外,贯修也的确是婺州兰溪人。(某白,你看你的同乡都多么有文采~)
2)八咏楼很好看,推荐去看。金华是个仙气飘飘的城市,吃的也很好,我很喜欢~几年前去玩的时候买过几支毛笔,那个笔庄的名片上印的地址是:飘萍街,八咏楼旁。非常二次元武侠风,星星眼~~~
3)从严州到婺州的确是要一段顺水一段逆流,北宋《元丰九域志》提到浙西“水势险急”,尤其梅城(严州)至兰溪段需“人力挽舟”。(这里考据部分来自deepseek)
班味儿这个事儿没办法,连某白都能有职业病,当了几天护卫(警察)都能在人群里识别出可疑人等。下一章还会探讨一下江湖班和庙堂班的区别。。。。。。
最后念叨一句,请看文的太太多多评论,爱看。评论少了更文动力少了许多呢,咕咕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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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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