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婺江飘萍
章四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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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江浮冰初泮,晨光微暖,将码头青石板上的薄霜融成蜿蜒水痕。城垣根的老柳才抽新芽,黄绿的柳条给风吹得飘飘洒洒,映在碧蓝晴空下,若不是太过寒冷,倒很是赏心悦目。
城门口米糕摊的蒸笼摞得比人高,梅花模子里雪白的米糕,隐约看得见内里满满的红豆馅儿。随着白蒙蒙的蒸汽升腾起来的是桂花红豆的甜香味儿,往来路人不管是谁闻了都精神抖擞,婺州城晨起的最后一丁点儿困乏,便就都随着那香喷喷的烟火气飘走了。
白府乌漆门吱呀开合间,能瞥见里头几株老梅,将谢未谢的,胭脂色花瓣落了满地。
白福反手掩上大门,手里描金食盒里装的米糕还热着,他不往厨房去,倒是穿过了三进堂屋,到了最里间的偏院。
不同于白府别致的后花园,偏院既无怪奇嶙峋的太湖石,也无要人伺弄的芝兰异草,只几丛高大的紫竹边一组冷冰冰的石桌凳,再一旁的青砖地上架了两排笼舍,低柔的咕咕鸽鸣声不时从笼舍里传出来。
白锦堂放下手上的粟米穗子,正单手掸落袖子上落的一片鸽羽。听着身后脚步声,转头扫了一眼。白福领会,就停在这偏院角门处,离着鸽笼仍有快十步的距离。
“刚出锅的?拿到二爷那儿,我换了衣服就去。”
“正是来问大爷在哪里用饭,那我把大爷的药一并送去。”
“二爷起了么?”
“起了,小的看他晨起练剑才去买的点心。”
“这练了有几日剑了?”
“十多日了,不过这几日是只有晨起练剑,前些日子除了练剑还打石子儿。”
“打着人了么?”
“那倒不曾。”白福留了半截话没说,只是后院花花草草无一不遭殃,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吓跑了几只常在白府晃悠的野猫,白锦堂养鸟,家里见不得猫。
“那他自有分寸。你们自己醒事些,少去后院便是了。”
??
白锦堂这人对自家弟弟一向宽容,倒也不(只)因为他护短。要知道,这小子自此番从汴梁回来,便很有些气不顺的样子,成日里冻着脸,比数九寒天都冷上三分。若不是知道他这种跋扈性格断不可能吃得谁的亏,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再加上他白家老宅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不比陷空岛前后连山带水数十里地能给弟弟折腾。这样十几日都只是晨起练剑(后院里的太湖石已然只剩了半块,暖阁边七零八落的桂树和红枫大概都要重新栽),打打石子(白家大爷亲自喂的宝贝鸽子嘛搬到偏院就好),完全没有做出什么祸害家宅鱼肉乡里的事儿来,还不时能在家兄友弟恭的吃个早饭,想想真令他这当兄长的感慨又感动。只觉得亲弟成熟稳重且听话可爱,若是还能再帮着稍微打理生意,简直出落的堪为我大宋良民之楷模。
眯起眼看看天光,转身回他自己的院子去换衣裳。片刻再裹了件貂裘出来,白锦堂心情和步子都轻快的踱去了后院。
白玉堂打回廊过时,正撞见小厮端着药吊子疾走,药汤苦味混着暖阁里飘来的糕饼香,让他不由皱了皱鼻子。
“怎的一早晨起来就这幅脸?白福还特地给你买了梅花糕。”白锦堂已坐在桌旁,瞥见他皱着的鼻子,不由好笑。
白玉堂过来坐了,一旁白福要给他盛粥,他摆摆手,伸手来拿了块米糕,却不吃,伸头看了看侧面边几上的药碗。
白锦堂顺着他眼神看过去:“你嫌不好闻?那先撤了,晚点再喝。”
“别,你这药今日是换了方子?”
“哎,这都给你闻出来?”白锦堂颇有些惊讶,“六春行的郎中,说天气该暖了,大补的东西要慎用。”
“你之前不是说肺经受损,偶尔吃几副药便好么?怎么近来日日都看见你吃药,方子换了不止一回,咳的也不见好?”
“天冷自然咳得多些,”白锦堂拢了拢貂裘,神色自然,“天暖了便好,年年如此,你不回家过年所以不知道。今年倒是早早跑了回来,我还道你上元节也要留在汴京过。”
白玉堂怔了怔,掂着米糕的手腕也松下来,搁在了桌上,面上表情还端着,白锦堂却感到弟弟的这一早晨养起来的精神气明显消沉了下去。
白福已然跟着白玉堂走南闯北了许多年,应对这位很有几分经验,此刻听着这兄弟俩的话头掉在了地上,赶忙提了食盒来:“让厨房新作的汤团子,二爷吃桂花糖馅儿还是冬笋馅儿的?”
白锦堂说他必然吃糖馅儿,伸手又塞了瓷匙在他手里换掉那已冷了的米糕。白玉堂没吱声,接了白福端来的碗,闷头吃了起来。
汤团子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嘴里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曾几何时也有人端了汴京永泰楼的汤团子给他,含笑和他说:“我知道你吃糖馅儿的,这家是江南口味,五弟尝尝?”
一转念又想起他月余前对那人撂下的分道扬镳之类的话,那人站在高高城门之上,红色官袍映的面色苍白,神情却平静,仿佛一切皆为意料之中。他当时已是盛怒之下,转身打马便走,那人却也不追,只是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仍记得城门上那人眼神。
白锦堂看着自家傻弟弟几个汤团子吃着又发起了呆,猜着他想起来些不痛快,忍了忍到嘴边的咳嗽,打趣他:“我是乐意你回家来的,要我说这个官还是不做的好,你长这么大哪受过拘束?从未过一日劳心劳力的日子,怎么就能鬼迷心窍的去当了个御前护卫,也不知如何竟忍了两年多。”
白玉堂不言语,放下碗起身要走,却被白锦堂叫住派了个活儿:“你不学着看账,也不替我管佃租,不如帮我跑个腿,去迎个客人来?”
被派了活儿的人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终于有了每日在家无所事事的自觉,勉强回道:“什么客人?几时到?”
“生意上的客人,大约午后就到了,让白福领你去。”
“你自己为何不去?”
“今日有一桩事,要去一趟八咏楼。”
“怎么?八咏楼上昨日挂了谢客的锦缎灯笼出来,是你的事儿?”
“倒也不算,居间调停。”
白玉堂不由得多看了自家兄长几眼,眼神停在他手上端的瓷青药碗上:“不是我说,江湖争端,若有仇怨自然有官府出面,但凡不是血海深仇的,皆是逐利而已。有人受益便有人受损,断人财路的事儿还是少牵扯为妙。我瞧着你也不缺钱,都抱着药罐子了,不好好修养,何苦劳心劳神的?”
白锦堂大为震惊,打量自家这傻弟弟的眼神仿佛在看个不世出的天才。天可怜见,这小子浑浑噩噩长到二十多岁,真真从未见他操过心,忽然一日开窍竟说得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那去了趟汴梁做的这劳什子护卫就不是鬼迷心窍,简直是受仙人点化!
白玉堂被他东拉西扯弄得烦躁,布帘一甩,人已踏着满地春光出了暖阁,出口的话却在身后悠悠落地:“你如今,那一手鹤飞羽还使得出几成力道?”
不是考据的碎碎念:
白锦堂的滤镜真可怕。
——白家老宅这巴掌大的地方——作者眼里的原型是东阳卢宅再加个苏式的后花园;
不过卢宅是明清的建筑,一共有九进,占地面积非常感人。
北宋的时候对住宅规制不是太严格,但是民间一般来说不会有九进的宅子,普遍一两进居多,并不追求气派而是更注重实用,也会有园林景观。所以白家老宅是三进加院子的高门大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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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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