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将迟办公室的沙发，成了江楚暂时的避难所，也是痛苦的刑架。灵魂层面的剧痛如同退潮的暗流，缓慢地、不甘地消退，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片狼藉的神经。他蜷缩着，脸埋在柔软的靠垫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抖，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墨将迟沉默地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午后斜阳里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他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复杂地翻滚着。担忧是真切的，看着江楚痛苦的样子，那份保护欲几乎要冲破所有疑虑。但方才江楚瞬间的剧烈反应——那惨白的脸、放大的瞳孔、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敏锐的感知里。那不是单纯的头疼能解释的惊骇。
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倒了杯温水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声音低沉：“好好休息，别硬撑。” 说完，他转身，脚步放得很轻，离开了办公室，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界。
江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门关上的瞬间，才敢松懈一丝。他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灵魂深处翻涌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是险些暴露的极致恐惧，更是对盘踞在意识空间里那个存在的、刻骨的恨意。
意识空间内。
浓稠的灰雾如同被飓风肆虐过，仍在不安地涌动。姜除之的灵魂虚影悬浮在中央，那俊美阴鸷的脸庞上，暴怒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扭曲成一种冰冷的、择人而噬的阴鸷。缠绕周身的暗红血丝颜色深得近乎发黑，如同活物般缓缓收缩、舒张，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刚才为了压制江楚的崩溃并制造剧痛假象，他强行爆发的灵魂力量消耗巨大，原本凝实的虚影此刻显得有些稀薄，边缘微微模糊。
【废物！】冰冷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蜷缩在灰雾角落的江楚灵魂，【看看你的样子！不堪一击！若非我及时出手，你此刻早已是墨将迟眼中的怪物！是警局里等待审讯的杀人犯！】
江楚的灵魂虚影光芒黯淡，剧烈地波动着，传递出混乱的意念：【是你……是你逼我！是你……】
【是我在救你！】姜除之厉声打断，声音带着灵魂层面的威压，让江楚的虚影一阵明灭，【若非为了大局，为了墨，为了姜氏，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等蝼蚁寄生在这具身体里？！早将你碾碎千百遍！】
他虚幻的手指凌空一点，指向江楚灵魂的核心，杀意凛然：【记住刚才的教训！收起你那点可悲的、对墨将迟的痴心妄想！从今往后，你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念头，都必须在我掌控之下！扮演好‘江楚’，扮演好那个勤奋、上进、偶尔带着点脆弱和阳光的实习生！再敢露出半分马脚……】
他没有说完，但灰雾空间骤然降低的温度和那血丝上爆发的刺骨寒意，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威慑力。
【……我会让你知道，灵魂层面的‘死亡’，比□□的毁灭，痛苦一万倍。】最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
江楚的灵魂在冰冷的杀意中瑟瑟发抖，屈辱和恐惧如同毒藤缠绕，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意念，不敢再发出任何反驳。
现实世界。
江楚在沙发上不知躺了多久，直到窗外的阳光变成了金红色。灵魂层面的剧痛终于平息，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太阳穴隐隐的抽痛。他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来，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知道，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回到那个被姜除之称为“战场”的工位上，继续扮演那个“强打精神”的江楚。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和毛衣，对着墨将迟办公室落地窗的模糊倒影，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挂上那个熟悉的、阳光无害的笑容。镜子里的脸依旧苍白，精致的五官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深处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惊魂未定。
他推开门，脚步虚浮地走向自己的工位。办公区里只剩下寥寥几人，空气中弥漫着加班特有的沉闷。看到他出来，几个同事投来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他垂下眼帘，避开那些视线，径直坐下，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还有未完成的文档。
【废物，还愣着干什么？】意识空间里，姜除之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不耐烦的催促，【把下午例会墨将迟提的那个关于海外渠道拓展的风险点，补充一份初步的规避预案。给你一个小时。】
江楚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大脑一片空白。海外渠道？风险规避？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如同天书。
【蠢货！】姜除之的怒斥如期而至，【资料在公司共享盘‘国际市场-风控案例’文件夹，去年Q4的‘蓝海计划’复盘报告里有类似场景！照着框架改！核心思路是……】
刻薄的指令伴随着精准的路径和思路，如同填鸭般强行塞入江楚的脑海。他只能机械地移动鼠标，点开文件夹，找到那份厚厚的报告，在姜除之一句句“这里不对！”“逻辑呢？”“数据支撑在哪里？！”的咆哮声中，艰难地开始“写”那份预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灯光显得愈发冷清。江楚的指尖冰凉，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在姜除之的操控下，做出一个又一个符合“优秀实习生”标准的动作。
终于，在姜除之最后一句【勉强能看，垃圾！】的点评中，他敲下了发送键。邮件飞向墨将迟的邮箱。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几乎瘫在椅子上。他疲惫地闭上眼，只想放空一切。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指关节轻叩桌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江楚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漏跳一拍！墨将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工位旁，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杯口氤氲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的咖啡香。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墨……墨哥？”江楚几乎是弹坐起来，脸上瞬间切换上那副带着点疲惫和感激的笑容，眼神努力维持清澈，“您……您还没走？”
墨将迟没说话。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江楚脸上，那眼神不再像下午那般带着穿透性的审视，却依旧深邃，如同平静的深海，让人猜不透底下涌动着什么。他看了江楚几秒，才将手中的马克杯轻轻放在江楚的桌面上。
“看你脸色还是不好。”墨将迟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沉稳的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熬太晚。刚冲的热牛奶，喝了早点回去休息。”
温热的马克杯触手生温。牛奶的香甜气息钻入鼻腔。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的关怀，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江楚冰冷疲惫的心湖。他怔怔地看着那杯牛奶，又抬头看向墨将迟。
墨将迟也正看着他。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明朗笑意的眼睛，此刻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深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那份担忧，似乎不仅仅是对一个下属的身体关心。
“谢……谢谢墨哥。”江楚的声音有些发哽，他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瞬间涌起的酸涩和……一丝病态的贪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杯温热的牛奶，指尖感受到的暖意，似乎能暂时驱散灵魂深处的寒冷。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杯壁，感受到那份真切实质的温暖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蛮横、带着强烈排斥和警告的意念，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从意识空间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他的所有感知！
是姜除之！
【谁准你碰他给的东西？！放下！】冰冷暴戾的指令，带着不容抗拒的灵魂威压，狠狠冲击着江楚的意识！
江楚捧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牛奶泼洒出来，溅在他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
“啊！”他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砰！
马克杯重重摔在桌面上！杯身碎裂！温热的牛奶混合着瓷片，瞬间在桌面和键盘上蔓延开一片狼藉！
江楚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瞬间被烫红的手背，又看看一片狼藉的桌面，大脑一片空白。
墨将迟瞳孔猛地一缩！他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江楚的手腕，将他从溅开的牛奶和碎瓷片旁拉开！动作迅捷而有力。
“烫到了？我看看！”墨将迟的声音带着急切，低头查看江楚被烫红的手背。
手腕被一只温热、有力、带着薄茧的大手紧紧握住。那触感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眷恋。墨将迟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和一丝烟草气息混合着牛奶的甜香，霸道地侵入江楚的感官。
江楚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血液疯狂涌上头顶！不是因为烫伤，而是因为墨将迟的触碰！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直接的肢体接触！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属于生命的热度和力量！
渴望！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扭曲而疯狂的渴望瞬间被点燃！他想反手抓住这只手，想靠近这个温暖的怀抱，想将脸埋进那宽阔的胸膛……这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意识空间内，姜除之的暴怒如同火山喷发！
【该死的蝼蚁！你敢？！】冰冷的意念化作实质的冲击，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江楚的灵魂核心！比之前的警告更猛烈百倍！剧痛让江楚眼前发黑，灵魂虚影剧烈震荡，几乎要溃散！
现实与灵魂的双重夹击！
身体因为灵魂剧痛而本能地想要蜷缩躲避，内心对墨将迟的渴望却又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江楚的身体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僵直状态——被墨将迟握住的手腕微微颤抖着想要挣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极其细微地向着墨将迟的方向倾斜。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像是痛苦和极度欢愉的扭曲混合体！
这极其短暂、却异常矛盾的身体语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墨将迟敏锐的感知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墨将迟握着江楚手腕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江楚手腕肌肉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细微的、试图挣脱的力道！但同时，江楚整个身体重心的微妙前倾，还有他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极其复杂的表情……那绝不是单纯的被烫到惊吓或者疼痛能解释的！
那是一种……挣扎？一种在抗拒与渴望之间剧烈撕扯的痕迹？
墨将迟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潭！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疏离？他后退了半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江楚那双因为剧痛和混乱而显得有些失焦的眼睛。
“小楚？”墨将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究，“你……怎么了？”
手腕上的温暖骤然消失，如同被抽走了最后的浮木。灵魂深处的剧痛还在肆虐。墨将迟那锐利的、充满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将他所有的狼狈和矛盾都照得无所遁形！
江楚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两种力量疯狂撕扯！一种是要将他拖入姜除之冰冷的、充满杀意的地狱；另一种，是墨将迟那带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伪装！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想解释，想掩饰，但大脑一片混乱，姜除之冰冷的咆哮和警告如同魔音灌耳！
【说话！废物！告诉他你只是被烫到吓傻了！快！】姜除之的意念如同鞭子抽打。
“我……我……”江楚的声音嘶哑破碎，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墨将迟的视线，身体因为灵魂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对……对不起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手滑了……我……我这就收拾……” 他语无伦次，目光落在狼藉的桌面，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猛地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捡拾那些沾着牛奶的碎瓷片。
“别动！”墨将迟低喝一声，阻止了他危险的动作。他看着江楚慌乱捡拾碎片时，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苍白的侧脸，心头那团疑云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绝对不是错觉。
他沉默地注视着江楚，没有再追问，但那沉重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却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江楚背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办公室里只剩下江楚慌乱收拾碎片时发出的、细微而刺耳的刮擦声。
意识空间内。
灰雾在姜除之狂暴的怒意下剧烈翻腾。他看着现实中江楚狼狈不堪、在墨将迟审视下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俊美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缠绕在他灵魂虚影上的暗红血丝疯狂扭动，颜色更深，几乎要凝成实质。
【没用的东西！连一杯牛奶都端不稳！连自己的本能都控制不住！】冰冷的意念充满了极致的鄙夷和杀意，【看来，仅仅靠警告和疼痛，已经不足以让你这低贱的灵魂学会服从了……】
姜除之虚幻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自己灵魂虚影的“胸口”位置。那里，在浓稠的灰雾掩盖下，似乎隐隐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裂痕印记——形状，赫然与那块碎裂的环形玉佩边缘的某道裂痕，惊人地相似！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不祥气息的暗红流光，在那裂痕印记的边缘，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沉睡毒蛇睁开的眼睛。
【……需要更‘深刻’的教训。】姜除之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深渊，【让你……刻骨铭心。】
现实里，江楚正慌乱地用纸巾擦拭着键盘上的牛奶，指尖因为紧张和残留的剧痛而不断颤抖。他不敢抬头看墨将迟，只觉得那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就在这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冰冷、都要深入骨髓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如同海啸般从意识空间深处爆发！这一次，不仅仅是撕裂灵魂的痛苦！在那剧烈的痛苦核心，还夹杂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意志！那意志如同跗骨之蛆，强行挤入江楚的意识，试图压制他本身的意志，操控他的身体！
“呃——！”江楚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哼！他猛地捂住头，身体剧烈地弓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重撞在身后的文件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中的纸巾和刚捡起的碎瓷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墨将迟惊愕的脸在视野中模糊、晃动。意识像被投入了冰冷的绞肉机，剧痛和那股强行入侵的冰冷意志疯狂撕扯着他！
【站稳！废物！不许倒下！】姜除之冰冷的命令如同钢针扎进混乱的意识，【捡起来！收拾干净！然后！给！我！笑！】
在那股冰冷意志的强行驱使下，在那灭顶的剧痛中，江楚的身体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站直。他脸上肌肉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瀑。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手指颤抖着，再次伸向地上那片狼藉的牛奶和碎瓷片。
然后，在墨将迟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江楚沾着牛奶和细小瓷屑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如同慢镜头般，抬了起来。他沾着污渍的手指，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触碰到了自己的嘴角。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拉扯起一个弧度。
一个笑容。
一个混杂着剧痛、恐惧、绝望、和被强行操控的扭曲笑容。这笑容僵硬、诡异，如同小丑脸上油彩剥落后的惨淡底色，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阳光早已消失。办公室的顶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冰冷地打在江楚那张努力挤出笑容、却写满非人痛苦的脸上。
墨将迟看着这个笑容，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他脸上的担忧和疑虑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毛骨悚然！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阳光的、偶尔笨拙的江楚！这笑容背后，藏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某种……被强行缝合在阳光表象下的、扭曲的、非人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警惕。
意识空间内，姜除之的灵魂虚影冷冷地“看”着现实中的这一幕，看着墨将迟那惊骇的表情，看着江楚在极致痛苦中强行挤出的、如同诅咒般的笑容。他那张俊美阴鸷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掌控欲和恶意的弧度。
【很好。】冰冷的意念如同毒蛇嘶鸣，【记住这种痛。这是违逆我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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