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盛夏路大改造。在现代化的浪潮中,这片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小巷,终于被时间同化,即将与城区融为一体。
改造开发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虽说盛夏路只有一亩三分地,还是沿铁路的交通要地,住的人家满共还不到百户,但怎么着也得要个一年半载。掰着指头算算,正好赶上王春彧他们高考结束。从小就在平房大院生活的孩子突然被告知,在不久以后就要住上楼房。那种心情,或许充满了新奇的喜悦,或许还留有对童年的遗憾。
大人们的情绪不显于表面,听到改造政策后倒没什么过激反应。郎东哲家因为还有医馆,在搬迁后也会多分给他们家一间门面铺。而王春彧一家更不用担心,随军家属本来都是跟部队走的,只要有个能让人安稳的窝,去哪儿都一样。
周末,曹雪何璐生日当天。关于拆迁自然也就成了四人路上打发时间的话题。公交车摇摇晃晃到了城区中心,王春彧被刹车晃醒,脑门还磕在了前排座椅上,他呲牙咧嘴用手捂着生疼的头,扭脸就看见郎东哲和两个女孩高谈阔论。
郎东哲看他醒了,冲那人怀里扔了块草莓味儿棒棒糖,自觉地将音量减小,四人相互对视,面面相觑。不知是喜是忧。
一路上,王春彧的安静让大家感到反常。曹雪似乎看出他有心事,凑到一旁小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他摇摇头,挤出微笑。视野里是春暖花开的景象,曹雪在他身侧,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微风略过,带起她衣服上干爽的皂角粉香。
“没事,今天你俩生日,我不该扫兴的。”
“广场旁边的公社平房已经拆了。”
王春彧猛然抬头,眼神由光亮瞬间转为黯淡,“奥……是吗?这么快啊……”
“你果然是在意这件事,”女孩摇头,试图把注意力引到旁边还在打闹的郎东哲和何璐,“你瞧瞧,那边两个倒是很开心。”
王春彧感受到树叶团突然砸到自己头上,顺着曹雪视线便知道“罪魁祸首”是正在哈哈大笑的郎东哲,黑着脸小声开玩笑嘟囔了一句:“还真是没心没肺。”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王春彧还真是挺需要他的,每次自己有个什么心里的郁结想不开,都是这人在不经意间让他的心情变好些。他有时候也很佩服郎东哲的自得,乐观点没什么不好的。
眼看日上三竿,四人约好去了照相馆旁新开的一家羊肉火锅店。说起吃,何璐最有发言权,这个平时咋咋呼呼的姑娘推荐的馆子基本没有翻过车。性价比极高。
这家馆子的套餐配置是正宗老北京涮肉,铜火锅架在方桌中间,铜锅中间的直筒像烟囱似的不停往外冒热气,周围的羊肉汤锅底咕噜咕噜边冒着泡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新鲜的红白羊肉用筷子一提,搁在滚烫的汤锅里涮几秒刚刚好,再在芝麻酱油碟里蘸几下……这滋味,入口后仿佛置身事外的神仙,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王春彧机灵,给大家提前要了北冰洋,却被郎东哲调侃,“啧啧啧,怎么还北冰洋呢?不识货啊你,”他边咋舌边招呼老板换了四瓶黑色的饮品,“来都尝尝这个,洋玩意儿!”
何璐见他臭屁,撇着嘴故意用他面前的桌角开瓶盖,吓得郎东哲筷子上的肉垂直掉在碗里,溅了他一身芝麻酱!
女孩幸灾乐祸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不知道,不就格瓦斯嘛,洋酒哪儿有我们的二锅头香!”
“所以说你这丫头不识货,不喝给我别浪费了!”
“谁说我不喝,我和小雪做东凭什么听你的!”
曹雪看着他俩逗嘴甚是有趣,旁边的王春彧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默默揽过自己的餐具边憋笑看热闹边趁机狂吃羊肉。
“吃饱喝足才能有力气玩耍!”
“你俩,说好带我们去玩儿呢?”何璐瞅见正在狼吞活着的王春彧,用酒瓶碰了碰他的碗边,示意他加入聊天。
郎东哲抢话,从口袋里掏出四张花花绿绿的票在两个姑娘眼前晃悠,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全民娱乐,百花齐放。”
“急什么,文化宫开业了,而且,学生半价!”
曹雪从他手里抽出一张放在手里仔细端详,“早就听说文化宫里面好玩儿了,这下托郎公子的福,我们也能见见世面了。哎听说门票不便宜啊,是你买的?”
“他要能买得起门票还用问我借钱嘛,不过这人囊中羞涩的时候还挺有经济头脑,帮学校几个老师把把脉开了几个方子换来的呗。”王春彧第一次喝格瓦斯,被瓶子里的液体苦得眉头紧皱,“这东西怎么比你家的中药还难喝!?”
“那我也是凭自己劳动换来的,这叫本事!”
郎东哲把门票发给大家,在酒劲儿和火锅的烘托下,整张脸像煮熟的虾一样,红扑扑的。饭馆里的食客逐渐多了起来,王春彧吃了八成饱靠在凳子上休息,环顾四周一圈下来,有划拳喝酒的,有亲人聚餐的,有情侣约会的,还有请客应酬的……
再看看他们自己,应该是谈论八卦的:
“我最近发现土豆不对劲?上次去他办公室一进门就发现他好像在跳大神哈哈哈!”
“那是练气功走火入魔了吧,有时间搞这歪门邪道不如来我家看看,回去多跳几遍五禽戏!”
“呦~小郎医生,您不是以后要当军医的吗?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哎对了春彧,警长这几天发情了要不我给它找个小母猫配配?”
“不用了,它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残害’了好几只无辜‘少女’了。”
“小雪我买了新磁带,英文歌我听不懂你有时间帮我翻译一下~”
“好吧,正好练习听力,你有简谱吗?有空了我用口琴练练。”
……
“无忧无虑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怀念。”曹恩齐托腮,半眯着眼睛窝在窗户边晒太阳,“爸,你们当时去的文化宫是我小时候你带我去的那个吗?我还骑在门口的大马上合照了。”
“就是那个,不过你小时候已经没过去那种感觉了,”郎东哲犹豫了片刻,拿着水壶停在绿萝的叶子上,“怎么形容呢……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当父亲了。就像现在,你也不是学生了一样。”
曹恩齐听闻后半句瞬间没了心情,思绪再次被拉回有何运晨陪伴的大学时光,深深叹了口气,“那些日子,只能放在回忆里怀念……”
郎东哲看着儿子再度低沉的心情上去拍了拍他肩膀。
曹恩齐侧目,看见那双曾经厚重且温暖的大手如今已满是皱纹,心底的酸楚无以言表。他回身轻轻抱住父亲,藏住眼底的湿润,在他耳边呢喃出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爸……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相册被风翻过好几页,正好停在一家三口在文化宫合影的那张照片上,郎东哲抚着儿子毛绒绒的黑发边安慰边沉思起来,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能把两代人羁绊在一起。
他继续轻拍曹恩齐的背,叹声无奈,“没事,会好的孩子,一切都会过去。”
……
文化宫的全称叫工人文化宫,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处于社会改革时期,文化产业也越来越收到上面重视,为了丰富全民文化娱乐生活,就建造了这个大中心。可以说是几十年后现代融合商业的雏形了。
这里地处市中心,门头的设计采用传统中式对称的建筑风格,上面点缀了少量西方元素,白色门柱身旁贴了各式各样的广告画,看上去五彩斑斓,不能说特别美观,但也独具时代特色。
四人站在检票处的布告栏前研究地图,文化宫四四方方,是半开放式的露天娱乐场所,分为前中后三个区域,一进去是绿化长廊,书法摄影展板立在几排盛开的樱花树前。两边的小平房里基本都是兴趣培训班。再往里走是个室内活动厅,白天旱冰场晚上就成了歌舞厅。是年轻男女最爱去的约会圣地,最后面有两个电影院,一天只放两场电影,老旧放映机上滚着厚重的录像带,没有工作人员清场,就能在里面呆一天。
王春彧还在观察文化宫门头的庑殿式房檐,掏出兜里的小树苗铅笔对着视线中的建筑来回比划。他注意到门头角落蹲了一排社会青年,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就刻意多看了几眼。
“别害怕,他们不是坏人,现在社会治安好了,他们是来求职找工作的。”郎东哲跟在王春彧身后解释。
“这里倒是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现在企业改革,大家嫌体制内的工作钱来太少,能进厂的进厂,能出去的都出去务工了。”
“呦,没看出来,政策这方面你还吃得挺透。”
王春彧噗嗤笑出声,用铅笔头往郎东哲胳膊上敲了几下,“天天听我爸说的耳朵都起茧了,电视广播里的新闻也有说,我这也算是未雨绸缪。”
文化宫周末特别热闹,四人对古板的书法展没什么兴趣,就直奔旱冰场去了,何璐和郎东哲算得上这里的老手,穿上鞋以后就钻进人群里开小火车。曹雪和王春彧的运动细胞不怎么发达,坐在场边看着他俩在场地里来去自如,时不时还倒着滑。
王春彧扒着周围的栏杆很是笨拙,羡慕和崇拜的目光一直跟着郎东哲。曹雪看他出了神,故意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王春彧只觉得自己重心不稳,双脚不停使唤,直直扑进还在叫他们一起来玩儿的郎东哲怀里!
“小雪你干嘛!”
“哎呀,对不起啊同桌我不是故意的~”曹雪憋笑,吐了吐舌头冲他道歉,内心却已经乐开了花,“郎公子你好好教他,晃晃悠悠半天站都站不稳,我给你们买冰棍去哈哈哈!”
郎东哲愣在原地,看见怀里的人试探着想自己站起来走开,却因为还没掌握技巧不停往自己胸口扑。
“大哥,你行不行啊……”郎东哲没忍住笑,抓着王春彧胳膊肘试图把人拖起来,“我给你当教练吧,包教包会,一次10块哈哈哈哈!”
“闭嘴!”王春彧将害羞转化成愤怒,“你,你……放开我,”
“确定?你这份量要是摔了,这里可只有我能背的动你!”他看着王春彧嘴上逞强,笑了笑无奈道:“哎……别轴了,”他让那人拽住自己衣服后面,“抓好了,要是害怕就喊出来,站不稳就往我身上倒,听懂点头?”
王春彧扯住他衣服的手心微微出汗,跟着人在场地里转了几圈,随着动作慢慢熟练,似乎把一切不好的情绪都转出去了。
从旱冰场向外看,有个小花园,王春彧看到几个小孩儿在玩儿捉迷藏,迎着春日阳光,四处躲藏,当鬼的孩子稍胖,穿了个花衣服,捂着眼睛嘴里大声数数。
郎东哲用手当扇子,边观察王春彧,边跟着音响的节奏摇头换脑唱起邓丽君的《往事只能回味》。
“这小胖子真笨,绕到树丛后面包抄啊!”
王春彧回神,被他扰了兴致有些失落,手指划拉着被汗浸湿的头发,小声自言自语:“从小……都没有人陪我玩儿过捉迷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