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气温越来越多高。
还没等王春彧起身反应过来，郎东哲已经不见了。
那天，他们头顶晴空白云，眼前却经历了儿时记忆里最惊心动魄的两个小时。
王春彧一把甩下刚抓好的泥鳅，迎着芦苇丛就朝河岸边冲，嘴里撕心裂肺叫嚷着郎东哲的名字，脚下没穿鞋，脚底板和指缝里全是淤泥夹杂荒草的残根，在奔跑的过程中直直刺进了脚趾皮肉，扎得他钻心疼。
眼前突然变得开阔，水流声几乎冲破耳膜，郎东哲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正朝着中央大喊，顺着呼救声望去，河水中央的浅滩旁泥沙混杂有星星点点伫立着的石块，虽然水混，但也能猜个大概，这个位置的河床凹凸不平，深浅不一。
呼救者是个小男孩儿，小脑袋在水流的冲击下不停上下浮动，紧紧扒住身边即将被水流冲走的石块，明显是已经溺水的状态，从男孩嘴里不停吐出换气时被喝进去河水。
二人所在的是河的凸岸，有大片缓冲的地方，郎东哲边叫嚷让他坚持一下，手边立刻多出来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
“嗨！！！抓住这个！！！我马上来救你！”
王春彧眼见他脱了上衣就要往河里跳，顺势上前用尽最大力气拦腰抱住郎东哲，“你疯了！！！这里是上游，姑且不说你能不能把他救上来，最后怕是你自己也会没命的！不许去！！！”
“怎么可能眼看着一条人命不救！”
“可是你现在这样莽撞跳下去不是办法！”王春彧几乎破音，脑子里有一股力量狠狠撕扯自己，他不能让郎东哲出事，绝不。
时间随着水流消逝，两人立刻停止了无用的对话，王春彧一手狠狠攥着郎东哲裤子，一手从芦苇荡里使出吃奶的劲儿拖出一条几近十几米的麻绳，满手淤泥颤抖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道:
“我会水，我把这个绑在腰上，你在岸上拉紧绳这头——”
“你放屁！谁允许你下去的王春彧！”
王春彧用了十秒，在脑子里推演出几乎能想到的所有救人的方案后，让郎东哲从边上掰了一块足够爬上两个人的木板。
“水流急，你千万别逞强，遇到危险了我立刻拉你上来！”
“对岸有会水的大人，但现在人命关天来不及通知。如果我们运气好，可以碰到来巡视的渔船……”
整个过程很快，两人同时往溺水的男孩看了一眼，王春彧把绳子绑在岸上最粗的一颗树上，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胳膊紧紧缠住绳子一头，眼看着郎东哲抱着木板朝河中央游去。
他盯着目的地几乎发懵，也管不了那么多头顶太阳炙烤的炎热，抓绳子的手掌磨破了皮，心里慌得翻江倒海，他后悔了，后悔怎么能答应让他下去！却又不敢大喊让郎东哲分心，只得紧紧扯住那根救命稻草。
郎东哲吃力地，试图把木板放在水面上，但由于这里水流湍急，木板刚放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冲去下游，尝试数次，他还时不时安抚着男孩让他不停来回换气。他把木板竖着插在河床上试探深浅，坑坑洼洼大概估计幸好只有两米左右。
因为水里的阻力太大，再加上他抱着木板，腰上还系绳子，随着河水变深，前进难度就越来越大。感受到脚下有水草划过，约莫估计着熊孩子是下河抓鱼被水草缠住了脚。
烈日当头，郎东哲感受到自己身体几乎快要没了力气，虚脱的状态让他不得不扒着木板休息片刻，眼看着快要接近那孩子，自己却被突然冲击到脸上的水花呛了一口。
“东哲！！！”
王春彧在岸上下意识不停往回拽绳子，却被那人伸手阻拦。
“我快到了春彧，先不要拉我！！！”
郎东哲潜下水，勉强睁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孩子右脚踝上缠着几株厚实的水草，他用刚准备好的尖石头胡乱划开，渐渐感受到自己快要窒息，在坚持不住的最后一秒从水面上跳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哥……哥哥，救救我……”
郎东哲冲男孩点点头，“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而后再次潜入水下。
王春彧在岸上紧张地几乎缺氧，眼看着郎东哲第三次潜入水里后心揪在一起，私心作祟，想立刻把他从水里拉上来！
尖石头起了大作用，在他头顶泥沙第五次潜入水下后终于把碍事的水草割断。男孩已经昏厥，被他拖拽到木板上，朝着岸边艰难地划动。
王春彧看到二人无恙，立刻开始拽绳子，手掌瘀血浸透了麻绳，他咬紧后槽牙，脚下生根试图不让自己挪动，嘴里大叫着郎东哲的名字！
终于，难熬的十五分钟过去，二人平安上岸！
郎东哲瘫在地上，用手掌拍了拍那孩子冰凉的脸颊，“小子！醒醒！我们没事了！”
男孩咳嗽了几声，吐出脏兮兮的河水，勉强睁开眼，看到郎东哲第一眼瞬间大哭起来:“
哇！！！哥哥！我好怕！！！”
“你是谁家的孩子，真够熊的！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嗯……”男孩点点头，抹了把眼泪。
王春彧在一旁眉头紧皱，上前冲男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春彧你干嘛？”郎东哲以为他置气，冲这小家伙报复，
“……你还是医生，这点常识都不懂。他刚溺水，应该少说话，把肚子里的水吐干净，不然肺积水可就麻烦了，”王春彧摇摇头，用眼刀瞪着郎东哲裸露胸口上的伤，“还有你，赶紧把衣服穿上！回家了自己找药涂上，不然感染还得打破伤风！”
郎东哲没见过王春彧发过这么大火，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闭嘴摸了摸自己锁骨下还在渗血的伤口，乖乖拾过T恤穿上。
男孩靠在阴凉处还没缓过来，小声啜泣着，支支吾吾问了郎东哲名字就急着向二人告别。
“哥哥，我得回家了……”
“哎！小家伙，你家里人没教过你要对救命恩人说句谢谢嘛？”
郎东哲冲着夕阳下的男孩背影挥手，笑着露出虎牙，“我叫郎东哲，他叫王春彧，是盛夏路中学高二三班的学生，如果要写感谢信就发到这里，我们不介意再救你一次哈哈哈！”
王春彧见他冲男孩开玩笑就气不打一处来，“活菩萨，人家都跑了，你就不怕救了个白眼狼啊……”
“怕啊，所以我刚才让他把咱俩的名字重复了好几遍，”
“就当行善积德了……”
郎东哲见他还远处撅嘴不满，瞬间笑开，甩了甩还在滴水的头发，“怎么还小心眼呢你哈哈哈，我开玩笑——”
“你还笑得出来！”王春彧见四下无人，终于爆发出情绪，没忍住眼泪把麻绳扔到他怀里，“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还有心情开玩笑！还把自己弄伤了，这混小子还不痛不痒就这么跑了，要是我知道他家在哪儿非要给你讨个说法，别说什么我们是自愿救人的，什么熊孩子，家长都管不住！”
郎东哲看他痛骂一通，心里居然闪过窃喜，挂着笑盯着那厢发牢骚，假装撒娇悄悄牵过王春彧破皮的手掌，起身默默把他拦在怀里……
“春彧……我错了，你别骂了好不好～”
王春彧感受到一股暖流侵入，自己被人护在怀里的场景，或许在旁观者眼里看来，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受到郎东哲牵自己手的动作和触感后，心跳越来越快，头顶碎发还被人时不时摩挲着，头顶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事了……我们回家。”
王春彧顶着通红脸颊抬头，对上夕阳下郎东哲迎着自己灿烂的笑意，瞳孔里的画面动人，构建出一幅美不胜收的油画，微风经过，男孩还挂着水渍的皮肤通透，冲他眨眼微笑……
他凝视入神，被郎东哲充满少年感的朝气吸引着迷，定格至此。
身后流水潺潺，在暮光照耀下变得柔和许多，仿佛在诉说着两人影影绰绰的情感，也洗刷掉世间一切不美好。
盛夏的味道有很多种，是烈日炙烤大地的焦皮味，是西瓜最中间一勺的甜味，是空调吹出冷气的机器味，是暴雨后泥土与植物的清香，是黄昏与午夜交错时，晚风带来的花香……
也是关于这个故事，两个少年藏在心里只属于情感的暗香。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
曹恩齐几乎是屏住呼吸听父亲讲这个故事的，听到结尾时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问道:
“真是惊险……所以之后，那孩子就真的再没找过你们？”
“不，后来戏剧性的事出现了，”郎东哲回想起来儿时对自己救下的男孩只不过喊了句玩笑话，“因为是暑假，学校没人，那件事过了一周后，我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人。”
“是谁？”曹恩齐满脸好奇问道。
……
“请问，是郎东哲同学吗？”
郎东哲被一个男人叫住，下意识警觉起来，定睛打量片刻，仔细回忆自己最近没得罪什么人，而且看这人面相也算和善，穿了一身体面的西服，怀里夹着生意人用的皮包，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不停冲他微笑。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你一定记得，上周你在水库救过一个小男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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