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了十来分钟,听上去虽是两个人闲来打发时间的唠家常。郎东哲把正经事藏在话里兜了好几个圈,王春彧也拐着弯打太极,但对于让父子二人搬过去的邀请,于情于理都会婉拒。
气温转凉,何运晨难得有空,陪李晋晔两口去超市当电灯泡。刚出门就被秋风吹来的虫子撞在脸上,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拖着步子跟在小情侣身后,半分钟后收到了老爸发来的消息。
李晋晔还以为这家伙中了彩票,杠铃似的笑声响彻整个小区。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父子二人日常打趣。
“白痴……”
李晋晔用广东话小声骂了句。
“何哥怎么了?”
“他……吃饱撑得。”
何运晨还在啃手指,眯眯眼咧嘴傻笑,寻思怎么回王春彧消息。
【人家请你就去呗,郎叔多热情~】
【挺好啊,这下您也不着急催我找新房了】
【啥时候入住,我给您放挂鞭炮庆祝!】
【别带我啊,我在普华家挺滋润的……】
……
王春彧知道这是何运晨故意的玩笑话便知道征求他的意见是对牛弹琴,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臭小子,居然学会敲他老子的竹杠。”
他放下手机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寻思着这件事棘手,打算下班亲自去找郎东哲解释清楚。又注意到手边的讲座邀请函,顺理成章有了登门拜访的由头。
郎氏医馆招牌上的字体依旧是多年从未变的楷书,老榆木被雕琢的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王春彧拿着之前曹恩齐给自己的名片看了半天,稍显拘谨又正式地敲磕三下门。
“请问,挂号是在这里吗?”
里面的人正低头整理药材,故意背过身偷笑,一语道破那人来意。
“王老师,您不是来看病的,是专程来拒绝我的。”
王春彧单手插兜,装作若无其事在医馆里溜达,空气里满是熟悉的草药香,他盯着那个认真工作的熟悉背影愣了神。下意识叫出了那个名字:
“东哲,”
记忆是有温度的,此刻的场景被复刻,辗转回到几十年前,两人初见的午后,热烈且真实。王春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脑海里用铅笔描绘出郎东哲年轻时的轮廓。
盛夏路、土坡、秋雨、药草香、童谣……
思绪飞舞。
然而,这一切杂念,都止于郎东哲桌上放着的那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注意力不集中,容易走神。这种症状很常见……”
王春彧回神,整了整衣领坐下,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现实。他看着照片里幸福的一家人温和道:
“你们郎家,也算小有名气的杏林世家,断在恩齐这里不会很可惜吗?”
“……”郎东哲摇头,知道他故意转移话题,自顾自接下去,“还记得我爸吗?”
在王春彧的记忆中,郎东哲的父亲是个不苟言笑还有点古板的严肃叔叔,也是那个时代对所谓“父亲”的刻板印象。
“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了我爸。他当初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但不是征求意见,是告知。”
“你本来就喜欢学医不是吗?”
“谁说的,”
“?!”王春彧吃惊,冲上去指着他质问,“难道你不喜欢吗?”
那人见他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轻轻抓住王春彧手腕放平搭起了脉。思虑之余,也在内心回答了这个问题。关于从医,是从骨子就注定好的路。好奇促成喜欢,喜欢成了习惯,习惯最终成为归宿。
“尊重孩子的想法,我是一个开明的父亲。”
“谁不是呢,”王春彧被他塞了几颗晒干的红枣立马笑开抽回手,“我又不是小姑娘了,没事吃什么枣。”
“老头,更需要补气血。”郎东哲又从柜子里取了几包配好的药,“春彧,稳住情绪才能稳住健康。”
“郎医生,你们父子俩这嘴毒的毛病遗传吧。”
“非也非也,”
“怎么讲?”
“我这是医者仁心忠言逆耳,我们家大虎呢,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王春彧见他抱着茶杯慢条斯理,双手放松挪过去故意打趣,“啧,看出来了……那我们家小地瓜以后可有得受喽。”
“小地瓜?小何?”
“刚取的。”
“啊?”郎东哲笑开,一来二去,气氛被这几句玩笑话变得轻松。他啧了口茶,仰头看着外面的阳光眯眼怅然,心情愉悦了不少,长舒几口气,对王春彧柔声道:“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你多了小时候从未有过的乐观和幽默。”
“你是在说我幼稚。”
“人老心不老,是好事。”
王春彧缓缓打开郎东哲递给自己的药闻了闻,内心闪过几十年里自己经历的种种,用摇头微笑替代苦涩,只得唏嘘:
“是啊……习惯就好了,感激幸福的日子,在逆境中同样保持乐观心态。我们这个年纪,半截都入土了。活简单点挺好的。”
“春彧,我送你一句话:情致所至,顺其自然。”
“与君共勉。”
今日郎东哲提前打了烊,主动约王春彧聚一聚。王春彧刚准备把邀请函拿给郎东哲就接到何运晨打来的抱怨电话。
“臭小子,你良心发现了?”
“这不是学校门口新开的烤鸭店,路过被塞了优惠券,走,今天带您下馆子去!”
“不去,现在才想起来你老子。行了你自己吃吧,我有约了。”
“呦!王老师有约了,谁啊?”
“我和谁出去吃饭不用跟你汇报,挂了。”
“切,贼溜溜的,肯定是找郎叔去了。对了搬——”
“何运晨!废话怎么这么多…”
郎东哲在旁捂嘴偷笑听完了父子二人的斗嘴日常,不觉羡慕起来这样轻松的父子关系,看着手机锁屏上曹恩齐和自己的合照内心暖暖的。
二人沿着铁轨,回到以前盛夏路边上的烧烤摊吃便饭。店里做了装修,但是还保留了些许年代感,迎来送往的食客多是年轻人来拍照打卡的。
王春彧一进门,就被那台被摆在博古架上的大屁股电视吸引。
“难得,它还被留着,只不过现在成装饰了。”郎东哲边低头接过讲座邀请函,边解释到,“春彧,你今天来找我,是要说这件事吧,能给贵校讲些建康知识是我的荣幸。”
王春彧见他这副谦和礼貌的气质不由惊喜,与儿时那个桀骜轻狂的少年全然不同。好奇这些年郎东哲究竟经历了什么…
窗边的位置视野开阔,能一眼就看到商业区最尽头的仿古牌坊。郎东哲从怀里掏出烟盒放在桌子上,犹豫片刻还是没点。此刻,在他眼中,不光只有王春彧,而是关于这个人所有的回忆。
“春彧,你还记得七叔吗?”
王春彧回神,给彼此倒了酒,点头默认。
“他就是在这里走的。你离开盛夏路的第二年,他卧轨了,听我爸说,是因为家庭的缘故。也就是在当天,我在街上找到了警长的尸体。又过了两年,我还没毕业,我爸也离开我了。结婚以后,小雪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很感激她,也深知自己对她有愧…恩齐是个好孩子。”
郎东哲情绪平静,虽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但是在王春彧看来,都是这些年来对生活无奈的沉淀。他替他续满酒,坐在对面安静倾听。
“这里承载了太多的故事,盛夏路是我成长的回忆,是我的家,即使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每年抽空我都会回来看看,带着恩齐……也带着小雪,她也很想家,所以她走后,墓地也就买在了附近。”
“……东哲。”
“春彧抱歉,我讲太多了,吃饭吧。”
他讲这些只是单纯有感而发,并不想让王春彧用怜悯的心态看待自己。察觉听者略微颤抖的语气,郎东哲见状就收。
王春彧故意扭头看向窗外,半杯酒入喉,沁凉的触感让他把接下来的话都咽下去。用曾经那人安慰的自己话回应道:
“东哲,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桌上的菜品还冒着热气,空的烧烤串被两人夹在指尖摆弄。隔壁桌送走了两批食客,抬眼间,日月同天,傍晚的微风吹掉梧桐树上奄奄一息的枯叶,略显凄凉……
郎东哲含笑看了眼手机壁纸上曹恩齐的照片。
“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恩齐,小何不在的这三年里,即使他说的很少,但我也能看出来他很爱小何也很痛苦。这份执念太深,到现在甚至成为了改变自己的动力。一直把自己陷在感情里只会害了自己,但是好在,恩齐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何运晨这傻小子,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劝不动。他心里有坎…这孩子从国外回来像变了人似的,也从来没给我吐过苦水,这次的事,他能处理好我已经很感激了,对我和他妈妈有些怨气也正常,”王春彧叹息,坐正身体点了点桌子,“不过你别太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有预感,这俩孩子的缘分还没断。”
“嗯。”
盛夏路的枯荣往昔随岁月流转锁进时间深处,唯一不变的,就是抬眼看到的那片,被回忆框住的夕阳。
现如今,人散了,盛夏路没了,土坡平了,牌坊拆了,乌鸦跑了,铁轨也已废弃数年。
“春彧,想家吗?”郎东哲终于点了烟,随他的目光向即将远去的夕阳看去。
“想,想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
曹恩齐作为新人演员第一次进剧组就拿到了重要角色。一路上被经纪人交代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虽说这次接到的角色戏份不多,但这个组的资源也是公司费劲争取到的,要合作的前辈虽说和曹恩齐年纪差不多,但是咖位和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你放心,我会上心的,毕竟这也是我转型的处女作。”曹恩齐略显紧张,捏着手上的剧组资料,被一个名字吸引到。
“罗予彤…”
他低头沉思,片场聒噪的气氛,盯着这个名字笑开,原来是自己有看过这个女孩的作品,印象中角色和演员本人性格差距不大,偶像剧出身,漂亮开朗,现如今已经成为一线咖位的当红小花了。
“恩齐!?曹恩齐是你吗?”
声音的主人一身休闲装,从背后拍了一把曹恩齐。
“你……”他回头,愣了几秒立刻惊喜起立,“凯,你怎么在这里?”
老朋友重聚,两人开心得抱作一团。石凯解释说自己是这部剧主题曲的歌手,因为剧组有认识的人过来探班,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两人聊了半天曹恩齐才知道,原来石凯来探班的人就是罗予彤。
“真是太好了恩齐,我们又见面了,毕业以后你去哪儿了?听九洲说你一直在开演奏会,还有,你跟小何还好吗?”
“……凯凯,我俩早没联系。”
“啊?这样嘛,好可惜。”
曹恩齐被问到痛处,眼神躲闪,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出去,一转身迎面就撞上提着奶茶的罗予彤。
“啊!”女孩被撒了一身奶茶,戳在原地抱怨,“你走路不看的嘛?”
“对不起对不起!你……”
石凯听闻不对劲,及时赶到把罗予彤拉走,又解释了半天乌龙才让场面不那么尴尬。
场面一度混乱,曹恩齐急得不知所措,刚给罗予彤道完歉,又借了剧组的拖把将烂摊子打扫干净。折腾了半天满头大汗,这时候偏偏接到李晋晔的婚礼邀请电话。
“叶子哥,恭喜你啊,但是我进组了,可能时间上……但是我尽量去。”
“我知道,没事恩齐,何运晨这家伙非要让我叫你来啊。还开玩笑说让你给我做钢伴,我说他了,其实他就是想你了…”
曹恩齐想起刚才的狼藉还没缓过来情绪,内心共情,寻思着这句话应该也是李晋晔为了撮合两人讲出来的“谎言”,内心纠结到底要不要去。
【爱情最好的状态是相互追逐共同进步,而不是一味地付出和妥协。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再次见面会变得更加坦荡自洽而不是逃避。】
父亲这句话萦绕在他纠结的思绪里。曹恩齐咬着嘴唇思考半晌,自己是时候抛去恋人的滤镜,坦坦荡荡去面对何运晨了。回拨过去坚定道:
“行,叶子哥,我下周回去,还有,婚礼当天能带上我我爸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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