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忽然发难挟持“金凌”,当真是变脸如翻书——不,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变脸,泪珠犹在脸上,却是叫人格外猝不及防。
聂怀桑道:“敛芳尊果然是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也无怪乎可以成常人所不能成。”
——其他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金光瑶侧腹处的白衣上有一团红晕,正在渐渐扩散。这根琴弦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它是血淋淋的……那团琴弦虽极细极细,却毕竟是一团金属异物,埋在血肉之躯中随人行动,那感觉绝不会有多愉快。
魏无羡道:“想必,这琴弦是‘金鳞台遇刺’那时,他为防万一,就趁着‘受伤’的时机埋入体内,留作最后底牌的。”
而这底牌又果真派上了用场——在场众人,无论“江澄”与蓝氏双璧,还是同样曾举世皆敌的“魏无羡”,都没有料想到有人会以这样的手段,留一道原本几乎不可能用到的后手,于是终究棋差一着。
聂怀桑道:“琴弦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身体里留得太久,而最合适的时机,就是不久前的‘遇刺’——原本以防万一的对象,是曦臣哥哥吧?”
那倒未必,毕竟“蓝曦臣”原本就已落入他手,若依常理推断,金光瑶会用到这根琴弦的可能着实很小,真被逼到动用最后底牌,蓝曦臣多半也就不再是最趁手的人质了。但旁人自然不会替金光瑶分辩,若由孟瑶开口,又不免有巧言狡辩之嫌疑。
于是一时没有人接话。
而金子轩在短暂地为了金光瑶之狠绝而震动了一下后,便又将满心注意力都投向了金凌——既是水幕上的“金凌”,也是眼前的金凌。
前方,金凌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心里却另有一个声音道: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出乎预料的。
金光瑶从不是会把自己身家性命压在他人“垂怜”之上的人,他若示弱卖惨,也只不过是要让别人稍稍放松戒备,而给自己制造出可乘之机。
而这等穷途末路之时,他想要逃生,选择一个最好掌控,也能使在场最多人都投鼠忌器的人质——掀开那层“看着长大”的薄幔,答案简直一目了然。
一旁两个少年又是忍不住担忧地偷偷瞧向金凌,担心他为了金光瑶这更为直截了当的背弃再受打击,却只能见他几乎在一眨眼间就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甚至发觉他们俩的关注,还能点点头表示“我没事”。
——江澄惨声道:“阿凌!”魏无羡也不由自主随之一动,但立刻有人抓住了自己,转头一看是蓝忘机,这才勉强定神……江澄道:“阿凌你别乱动!金光瑶,你要人质,换我也是一样的!”
金子轩由此分了一丝心神给“江澄”:无论如何,江澄对于这个外甥,当真是上了十二分的心。
金光瑶以“会拖后腿”为由拒了交换人质,又干脆利落舍了苏涉——正遂了后者的主动要求。“蓝曦臣”似乎失望至极,金光瑶要开口说什么,被突如其来的惊雷打断。
看到“使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把话咽了回去”一句,聂怀桑哂道:“原来敛芳尊做了亏心事,也是会怕夜半鬼敲门的呀。”
孟瑶仿佛没听出他话里夹枪带棒一般,微微一笑,道:“聂公子说笑了,他不是自己也说过么?‘我就是怕天怕地,还怕人’。若是不怕,也不会有今日种种了。”
聂怀桑将他的神态反应尽收眼底,合拢的扇骨在手上一敲,挑眉:这回还真想开了?
惊雷过后,便是一连四声巨响,门闩断裂,“温宁”被撞飞进来,摔在观音像上,而将他打进门来的,竟是已神智全无的凶尸“聂明玦”。
聂怀桑抓着扇子的手一下又收紧了,声音也再次冷了下来:“的确,不过敛芳尊心性果真非同凡响,一般人若是害怕什么,当避之不及,他却越要迎难而上,斩草除根。”
——这间庙内,有三个人都对着聂明玦的尸体叫了大哥,可三个人的语气截然不同。金光瑶满脸都是灭顶的恐惧,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金光瑶最害怕的人,无疑就是他这位脾气暴烈、绝不姑息的义兄。
聂明玦看了一眼聂怀桑,又看了一眼水幕天书,眉峰蹙起,却是不语。
孟瑶却道:“‘斩草除根’?只怕是自毁了一重藩篱吧。”
金光瑶谋害义兄,不是因为他胆大包天,而正因为他畏其若虎。这恐惧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可他偏又死不悔改,无论如何不愿照后者所希望的行事,于是干脆从源头上抹除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
可“聂明玦”之所以屡屡逼上门来,非为一人喜恶,而是由于他行事作风本就不正,难免遗祸无穷——杀了“聂明玦”,看似搬开了压在头上的大山,从此高枕无忧,实则却是毁去了挡在他底线上的一道屏障,从此祸端越积越多,终究有压不住的一天。
而有朝一日大祸临头,靠他一己之力,也再无力回天。
孟瑶叹息一般道:“毁到最后,毁无可毁,避无可避。”
——他的右手,从小臂前端被齐齐斩断了……蓝曦臣似乎有一瞬间想去扶他,然而终是不敢再动手。
“蓝曦臣”已不敢再对金光瑶伸出援手,而就在此时,前排的蓝景仪也读出了一段话,恰如呼应。
——蓝曦臣缓缓地道:“金宗主,你又撒了一次谎。”
——金光瑶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蓝曦臣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分不清你究竟有哪句话是真的了。”
蓝景仪读完这一句,顿了顿,心里似乎有点为泽芜君难过。后排的蓝曦臣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头亦似乎压上了一块沉沉的石头,坠得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蓝忘机”这一剑,总算是救“金凌”脱离了险境,第一排的几个人纷纷为之松了一口气。江厌离手心一片细汗,这下石头落了地,才终于有心思要擦一擦,又读到后面一段,一时更觉浑身发冷,又是后怕又是感激道:“多亏有含光君及时出手相救,否则真是……”
——蓝忘机过往出剑,总留有三分余地,但方才情形实在危急,那根琴弦锐利至极,在会用弦杀术的人手中割肉斩骨如砍瓜切菜,偏偏金光瑶的手还发抖了,只要他再多抖一刻,或者更可怕,他忘了手里还牵着个人、牵着琴弦拔腿就跑……若不是蓝忘机当机立断,既快且准地斩断了他握弦的右手,只怕金凌此刻已经身首分离,鲜血飙起几丈高!
魏无羡也呼出一口气,道:“是啊蓝湛,幸好‘你’反应快。”
蓝忘机的手轻轻在他身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江澄自然也为了“金凌”的得救松了口气,可他紧接着便读到那句“江澄正想扑上去察看他有没有受伤,魏无羡却抢了上前”,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神色又有几分不自然起来。
若没有“蓝忘机”,“金凌”一定凶多吉少——他在书外看着,尚且直到前者出手都反应不及,更何况书中的“自己”?甚至就算他及时想到了金光瑶会怕得忘了手上的人质,重伤在身,扑上去关心都抢不过“魏无羡”,要出手救人,只怕更来不及了。
可听见江厌离的话,他又陡然惊觉过来:比起眼睁睁看着阿姐唯一的儿子在眼前没命,救之不及——人是蓝忘机救的又有什么打紧?魏无羡先扑过去关心又有什么打紧?
想到此处,江澄又忍不住自哂:果然是没有真到危急时刻。书里的“自己”,后怕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好吧,他是等到魏无羡关心完了把人推回来,这才有心思去纠结。
——江澄抓住还有点晕头转向的金凌,看着那边站在一起的魏无羡和蓝忘机,迟疑片刻,对蓝忘机低声道:“多谢。”
——虽然低声,但毕竟不含糊。
——金凌也道:“多谢含光君救命之恩。”
——蓝忘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温宁则慢慢爬起来,自己给自己接上折了的一只手,道:“小心……他怨气非同小可。”
水幕上的文字又是自此戛然而止。
前方,蓝景仪堪堪读到“金凌”脱险,一时大大松了口气,后者倒没有这般明显的如释重负之感,只是读到“身首分离”云云,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似乎后知后觉生出几分惧意。
再读到“自己”被鲜血溅了满身,神色又有点复杂起来。
金子轩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脸上表情也跟着复杂起来。
多年以来,金光瑶之于金凌,始终是一位亲厚有加的长辈,纵使这段时间一次次见到对方心狠手辣的真实面目,他也难以这么快就当真狠心绝情下来。
众人各怀心思,沉默地听前排小辈读完了余下的内容。
不多时,水幕上浮现出了一行新的文字。
——藏锋第二十二。
后排,聂怀桑微微一怔,接着便转为了然:看来“自己”这个执棋人,终于要从幕后走到台前了。
蓝景仪读完,与蓝思追、金凌两人面面相觑:“‘藏锋’?这说的是谁啊?”
这文题的含义十分显然,确凿无疑,可正因如此,才叫他们疑惑。
事已至此,就连最精于此道的金光瑶,似乎也已是底牌尽出,还有谁,尚且掩藏着自身锋芒呢?
蓝景仪喃喃道:“总不至于敛芳尊还有后手吧……”
蓝思追却摇了摇头,道:“就算敛芳尊仍有后手,他先前多番出手,这会儿也不能称之为‘藏锋’了,想来这题目所指,另有其人。”
他在心中默默将观音庙中在场者一一点过,点到最后,心中忽地一动,接着就是惊愕:不会……吧?
他不由得开始回想前文种种,竟当真找出许多可印证之处——最重要的是,也唯有此人,直至现在都看似未表现出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反倒最为符合“藏锋”二字。
沉默片刻,蓝思追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读下去就知道了。”
尽管瞧不见他的神色变化,可听到他这句话,后方的魏无羡还是察觉了些许异样。只略一琢磨,他便忍不住悄声对蓝忘机道:“思追这反应、这口气……他不是又猜到了吧?”
蓝忘机道:“或许。”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思追素来心细。”
魏无羡“嘶”了一声,接着便露出极其遗憾的表情,喃喃道:“这孩子怎么现在还是温情温宁他们家的呢……”
他摸了摸下巴,忽然道:“反正咱俩还差个小的,这回他们家以后应该也不会缺孩子了,不如和温情温宁说一声,还是把这孩子要过来养吧?”
蓝忘机:“……”
他的手指蜷动了一下,道:“……此事,可日后再议。”
魏无羡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眨一眨眼,唇边漾开意味深长的笑:“嗯嗯,对对,日后再议,现在当然就该专心读书,对吧?”
蓝忘机在他手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没答话,撇开了视线。
“藏锋”这一节伊始,便是金光瑶的凄惨情状:失血过多,又兼先前中毒,连伤口都无力包扎。苏涉一边声嘶力竭地喝令手下拦住凶尸聂明玦,一边连滚带爬地扑上去为他疗伤,又是一叠声地向“蓝曦臣”求伤药。
后排,魏无羡又凑到蓝忘机脸侧,一本正经道:“这个苏涉不把旁人性命放在眼里,对金光瑶倒是一等一的真心忠心。”
蓝忘机手指又动了动,似乎想转过脸看他,却又忍住了,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蓝曦臣见到金光瑶几乎快晕过去的惨相, 眼中流露出微微不忍。正在这时, 只听那头阵阵惨叫,聂明玦重拳出击, 将三个修士一口气砸成了腥红的肉泥!
蓝曦臣亦流露出几分不忍之色,只是此番却并非是为了金光瑶,而是为了神智全无、一拳将三名修士砸成肉泥的“聂明玦”。
聂明玦似乎不为所动,只面色沉沉地看着。
聂怀桑则无声地捏紧了扇骨。
又是一些正文不好展开的发散性思维。
【金光瑶坦率地道:“那可不一样。江宗主你受了伤行动不便,会拖我的后腿。”】
江澄不管别的怎么样,对金凌这个外甥是真的没话说,要知道金凌当人质没准比他自己安全系数还高一点呢,毕竟金凌对金光瑶没有威胁,多少还有点看着长大的情分,如非必要金光瑶应该是不会杀他(≠不会杀他,看清前提啊亲们),但换了江澄就不一定了,但是他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不假思索就提出交换人质。
然后金光瑶拒绝江澄的理由是“受了伤行动不便,会拖后腿”——但其实如果江澄没受伤,没有行动不便,他更不会同意交换人质,没受伤的话,拿江澄当人质,危险的就成他自己了。
不过,就算江澄受了伤、实力受损,但又恰好没有到行动不便的程度,方方面面都适合金光瑶挟持,他恐怕还是不会同意换人质——毕竟,交换人质的一瞬间,就足以发生很多事了。
君不见,含光君趁着他害怕分心,快狠准地就砍了他一只手,救下了金凌吗?
然后扯点题外话,相当多的瑶粉,乃至于较为圈外路人的一些人(不知道皮下是什么)都对金光瑶的下场愤愤不平的一层逻辑就是,他底层出身,通过努力爬上高位,也有政绩,然后最后却被钉死在棺材里永世不得超生,实在是太……映射的实在是一种太糟糕的思想了。然而说到底,金光瑶最后沦落到那样的下场,其实不是因为他“往上爬”,而是因为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人,然后被人寻仇寻上了门呀。至于书里路人角色对他出身的攻讦,包括忘羡在内的正面角色,一直都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呀。
金光瑶最后的下场,如果要从他自己身上追根溯源一下,大约在于他太过急功近利,为了往上爬,为了掌握权柄,于是一味求奇求险——最后不出意外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也给自己埋下了各种各样的隐患。而他之所以不走“正道”,而为了“收益最大化”一路兵行险着,却又和他的出身环境有关——在青楼接触到的人情世故,让他已经完全在自己的思维中pass掉了“人间正道”存在的可能性。
聂明玦那句“娼妓之子,无怪乎此”,其实何尝不是这样的含义呢——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不择手段、是非不分、无论如何都改不了,所以只能归结于你的出身,是你的出身把你塑造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话是聂明玦攻击金光瑶的出身吗?其实正相反,是金光瑶的行为,反过来巩固了对他所出身的阶层的污名。
金光瑶杀亭山何氏,杀聂明玦,杀金光善,把提出问题的人都解决了,可问题没有解决,还增加了新的问题——于是终于有一天,他解决不了的人上门翻了旧账,他也就身败名裂不得翻身了。
何尝不是一种积重难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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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一·卅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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