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马克的气温骤降，太阳不再能掌管天空。那些彼此追逐、拥抱的云，好像一群顽皮的孩子，阴晴不定。
伊欧玟由珀拉里斯载着，眼前的一切都蒙着层惨淡的蓝色。她向西北方远望，银灰色的山谷忽明忽暗，号角堡隐约露出古色的一角。黑发精灵靠在她怀里，山路的曲折与颠簸都没能将她叫醒。
远方云雾低垂，灰暗乌云趴在迷雾山脉的脊背上，好像一场大雪。
吕迪亚仍攥着烧焦的灯芯草，她阻止了那群想去看精灵的小孩子，自己却在车轮的驱赶下、回望她的两位指挥官。她心爱的北极星被那杜内丹人牵着，眼中有精灵般的忧伤。
阿拉贡望着滚滚云雾，心中腾起异样的感受。
他感觉到他的爱、他的心脏和精神，正在哀歌的簇拥中离开这土地，航向不死之地、永生之所。这并非拥有真知晶球才能察觉的事情，阿拉贡的胸中寒冷，因照耀着他的、暮星的光辉正渐渐衰弱。
他们心意相通。
但这本就是他所期待的事。远征队出发的前夜，这继承人便明白、无论荣耀与否，眼前只有生与死、两条凡人的路。但阿尔温的脚下，仍有一条星光播撒的生命之路。
为此、阿拉贡说了此生最狠心的话语，让那精灵将他们的爱情，当做一场短暂的梦。但他的伪装在伊欧玟面前不堪一击，她毫不为他的冷硬所伤，她的智慧和温柔……
他从来骗不过那精灵。阿拉贡在阿尔温面前，不过是个自由散漫的游侠。
山间的光线黯淡下去，一朵庞大的乌云尾随着埃多拉斯的人们，使行路者裹紧了衣衫，企图留下些温暖在身上。接连赶路的疲惫将他们折磨，仿佛看不见乐观的前途。
但这次离城已由不得回头。由王城向西北行，退守圣盔谷的同时，距萨鲁曼坐镇的艾辛格也越来越近。人们耳中常出现怪物嘶吼的幻觉，那似乎是被风吹来的，由巫师创造强兽人的洞窟。
从西边吹来的风中，莱戈拉斯捕捉到危险的气息，他提醒领队侦查的哈马和甘姆林，他听见恶兽在奔波中的喘息。那绝非是普通的寻找食物的狼，而是恶狼的后嗣，邪恶的灵魂照养它们长大。
“座狼常与半兽人为伍，做探路冲锋的骑兵。”精灵说。
哈马听从了他的建议，令队伍提高警惕，并安排人员传信给希奥顿。前路的地势并不利于他们：此处无人居住，山间乱石嶙峋。左侧耸立着一面高高的峭壁，右去不远又是悬崖与湍急的河流，视野被限制在狭窄的路中。
若是敌人在高地设下埋伏，便能轻轻松松、将埃多拉斯的军民一网打尽。甘姆林从清理道路的队伍中、挑选出两名有经验的士兵，命他们寻一条路到峭壁上去。
士兵当即弃了马，向山体上观察一阵，选择按荒草生长的路线攀爬。甘姆林始终仰头关照他们的安危。他看见灰蓝的流云快速飞过，直到某一刻，天空中的画面彻底凝固，仿佛时间不再流动。
“不对……小心！吕坎蒙！”
暗调的天幕中，忽然跃出一头棕黑的座狼，牙齿参差，腿上毛发直立。它背上的半兽人手持短刀，喉头咕噜了几声，便跟坐骑一同跳下山崖。
听见声音，莱戈拉斯迅速回过身，瞄准那恶兽的落点、射出一箭。利剑撕裂咽喉，那座狼的吼叫骤停，僵直后腿滚落下来。半兽人的短刀却刺进吕坎蒙肩膀，那红发男人死死抓住山石，惨叫声在山间回荡。
甘姆林一剑解决了落地的半兽人，将它翻过来查看。
“是座狼侦察兵！”精灵又朝山崖上射出羽箭，击杀了半兽人同伙，却让一头座狼跑掉了，“后面还有部队，快去通知希奥顿！”他跳下山石，扯下那死去的兽人的臂章。徽章与它的护甲同样简陋，却能看出是萨鲁曼的指使。
这并非那白袍巫师所培养的精锐。它们不过是来刺探希奥顿退守圣盔谷的虚实、与埃多拉斯军队的实力的。或者，它们当真如甘道夫所说，受了魔多的旨意前来抓捕。
阿斯翠亚、莱戈拉斯、阿拉贡？它们要寻找至尊魔戒，威胁与多尔古都交战的林地王国，还是将那索伦也有所畏惧的、刚铎的继承人一举铲除？无论萨鲁曼的目标是谁，那只沉睡的精灵都自身难保。
「阿斯翠亚……」
传信员将遭遇袭击的消息高声散布，不明情况的人群安静了一阵、忽然开始骚动，惊恐的呼声四起。马上的伊欧玟当机立断，举起罗罕崭新的宝剑，严肃叫停四散的悲哀。
阿拉贡望了她一眼，立即放眼寻找山地中的安全之所，叫她领着前去民众躲避。那公主的眉头却忽然皱紧。她垂眸看了眼睡着的阿斯翠亚，才点了头。希奥顿王同时下令，脸上没有一丝恐慌：
“所有骑兵，在前列集合——”
“阿罗德！行行好！”金雳站在地上跳跃，对身边那高大的白马焦急大喊，“趴下来些，我也是个骑兵呐！”
“伊欧玟！把民众领到海尔姆深谷，动作要快。”
希奥顿要领兵主动出击。他在战马上对外甥女喊话，面孔微微露出苍老。他了解她渴望战斗的心气，想要劝说，伊欧玟却干脆地领下命令。那孩子望着他，担忧却也赞许。
她收起宝剑、却将左手抚上心口，像精灵的礼仪。
罗罕与希奥顿都未丢失勇气。
莱戈拉斯的目光在埃多拉斯的队伍中穿梭，终于确认了伊欧玟与阿斯翠亚所在。他回过头，北方的青丘出现一队座狼骑兵。它们不断从山头跃下，约有百对，好似一窝老鼠倾巢而出。
他拉弓瞄准，对准人类力量所不能及的远方。即使座狼奔跑的速度飞快，但有加拉兹民的长弓助力，风不能影响羽箭一丝一毫。冲在最前的敌人未能见到罗罕骑兵，便已经死去。
哈马和甘姆林心中惊叹，他们抽出武器，因精灵的存在而增强了信心。埃多拉斯的军队正赶来，马蹄声笃笃，雨点般密集。国王的喊声代替了冲锋号角，罗罕队伍像一根尖矛，刺向萨鲁曼的爪牙。
骑兵队伍中，莱戈拉斯精准找出了金雳与阿罗德。他右手抓住战马的胸甲，从地面跃起，像脱离了掌控的钟摆般、在空中翻了半圈，稳稳坐在马上。
矮人的眼前瞬间被遮了个严实，那深绿的斗篷险些罩在他头上。金雳挥舞着长斧，质问道：“你怎么上来的！”
“你怎么上来的？”莱戈拉斯捏箭反问，“用了几位士兵抬？”
“我——”
“嗖——”
领头冲锋的半兽人被精灵射落，座狼咆哮着、与罗罕的战马相撞，震得山石崩落、颅骨碎裂。哈马号令部下，十几杆长矛齐齐飞出，扎入敌人胸膛，无一落空。
金雳听见身前人的信号，将长斧往外轻轻一丢，紧抓斧柄的末端。伸长的斧刃直砍入座狼的口中，顿时献血喷涌，洪亮的喊叫悉数淹没。莱戈拉斯迅速抽出背上武器，反手一刀断喉。
“诶哟！”
座狼的牙齿咬得太紧，矮人被它甩头的力量带动，从阿罗德背上掉落。他滚了两圈、翻身坐起来，恶兽口中喷出的浊气正在面前，烧着他的眉毛跟胡子。座狼张开血盆大口，金雳也高高举起长斧。
“让你的漂亮脸蛋尝尝我的斧头——”
战场骏马嘶鸣、座狼吼叫，刀剑纷纷落下，混乱不堪。见到矮人将敌人的脖子斩断，莱戈拉斯才放心地移开目光。但他随即便注意到、一头恶狼正对着伙伴蓄力。
精灵刀直直飞入那怪物的腹部。
“嘿！这一个算我的！”
精灵摇摇头，将这成绩送给了金雳。山间乌云密布，他教阿罗德跑过战场，俯身将钢刀从尸体上拔出。又一对敌人迎面而来，座狼高高跃起，直冲阿罗德的脖颈。莱戈拉斯挥刀将它击毙，没管它沉重的尸首落去何处。
矮人刚被一匹死去的战马压倒，还未推开，身上又添了一头座狼的尸身。战争的声响频频入耳，金雳也只能在心中暗骂那精灵小王子。他卯足了力气，打算一举将它们推翻，一只半兽人却从尸体堆上爬上来。
那怪物举起骨刃、尖声嘶叫，金雳当即抽出双手，扭断了它的脖子。
但危机尚在，他感到身上的重量骤增，好像又有什么臭烘烘的东西爬上了“山峰”——那野兽的双眼闪着幽光，体内生长着恶灵。妖狼扑咬向珀拉里斯，那那骏马侧头闪躲，却还是被咬中后腿，血流如注。
伊欧玟抱着精灵，单手挥剑向妖狼背上的兽人。宝剑砍断血肉会遇见阻力，死亡的阻力，她对此还不太习惯。
背后便是白森森的号角堡，她情急之中喊出吕迪亚的名字，叫那孩子领着民众穿越河滩、到堡垒中去，叫号角堡的驻兵赶来支援。随民众而行的士兵与五只座狼骑兵打作一团。
这是支专门为她们而来的小队。它们的首领是具有智慧的妖狼，体型也比座狼大上一圈，战斗能力不俗。
珀拉里斯难受地嘶鸣。妖狼再次跃起，马儿仓皇闪躲，跳跃间、将背上的精灵颠落。它自己也摔倒在地，痛苦地喘息。
“阿斯翠亚——”
伊欧玟未来得及抓住那精灵，就随马儿一起摔在了草地。她忍者疼痛、支起手臂来，从地上捡起利剑。妖狼喷出的热气近在眼前，她装作无力，待那野兽靠近，用力刺向它的眼睛。
怪物哀嚎一声跳开，左眼已成了血窟窿。它愤怒不已，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森森白牙沾染血污。但它却选择放过这抵抗的几人，从喉咙中挤出一声低吼。
号角堡中涌出一队骑兵，暗红的半兽人立即放弃缠斗，揪着坐骑的长毛、命令座狼撤离。
妖狼剩下的眼珠转动，看向那仰面躺着的精灵。伊欧玟察觉不妙。她摇晃着站起来，扑到阿斯翠亚身边。宝剑横架在妖狼口中，她双手持剑，拼尽全身的力气抵抗。
但那怪物仿佛不知道疼痛，它不断靠近精灵，任凭嘴角流血。忽然，它的脚步停顿，伴随崩裂的响声，好像铁锤在红铁上敲击，伊欧玟的剑被妖狼咬断，碎片飞落。
它咬住她的手臂，将她掀翻在地，随即叼起精灵的腰带，在地上拖行。半兽人想要返回解决罗罕的公主，却被妖狼喝止。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伊欧玟在一片血光中抬起眼，只见到阿斯翠亚被骑兵拎起、摔上狼背，依旧未醒。堡垒中的兵将终于赶到、将她扶起。
“给我一匹马……”
雷声从天上滚落，圣盔谷下起冰冷的雨。闪电将堡垒照得阴森恐怖，埃多拉斯的民众裹紧衣衫、瑟瑟发抖。海尔姆王的石像在雨中被冲洗，反光的脸上映出顶上的乌云。
号角堡的驻兵首领得到埃多拉斯的消息，立即命人打开仓库与地下堡垒，生火煮饭，将民众安放。几日以前，西伏尔德的首领也带幸存的军民投奔堡垒，埃肯布兰德心中隐隐为国王的决议感到忧心，却只将这忧虑藏在心里。
罗罕的公主脸色惨白，手臂上的绷带绑得潦草，始终望着东方。她希望骑兵前去救回阿斯翠亚，首领却不能凭经验下这样的军令：那支小队的背后不知有多少力量，指挥官不该为拯救一只善良的精灵，让无数部下白白丧命。
山谷的雨逐渐停歇，东南方显出一线光明。紫金色的光线中，埃多拉斯的骑兵队伍终于战胜归来。
伊欧玟见到希奥顿的身影，又看见他身侧的莱戈拉斯与阿拉贡，忽然飞奔跑下城墙。她握着断剑，穿过重逢相拥的人群，没有听见吕迪亚的呼喊。在堡垒大门被推开那一刻，她甚至忽视了最敬爱的舅舅。
“阿斯翠亚！被妖狼带走了——”她拦在阿罗德跟前，“它们没伤她，从东方绕路、向西北去……对不起。”伊欧玟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那精灵的眼中本就充满不安，在听见“阿斯翠亚”和“妖狼”的字眼时，忽然感到猛烈的痛苦。“艾辛格的方向。”莱戈拉斯翻身下马，几乎不经思考，“不是你的错。但如果我没将她带回来，就是我的错。”
他牵着阿罗德掉过头，沿倾斜的阶梯跑下，没理会金雳在马背上的嚎叫。阿拉贡慌忙跳下马，朝城门口追赶。
“慢着！莱戈拉斯——”他沿着阿罗德开出的路，在骑兵队伍和锋利的武器间穿梭，终于将伙伴追上了，“莱戈拉斯！听我说！”他抓紧精灵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却因此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莱戈拉斯绷着嘴唇，不听建议也不容反驳，眼中却有恐惧的水光。他的眉眼、神色都更像许久以前的瑟兰迪尔，而不像是他自己。阿拉贡看着他，仿佛明白了这精灵要用什么来质问他。
如果是阿尔温。
他被那目光烫得松开手，投降似的笑了。他心中有许多劝说的话语，比阿罗德身上的毛发更多，但他若是说了，便是最狠心的始作俑者。有时能言善辩也并非优点。但阿拉贡没想到，莱戈拉斯会将他心里的话偷走了：
「如果是阿斯翠亚，她绝不会冒险这么做。」那精灵低下头，再抬起时，又变回了莱戈拉斯，「但阿拉贡，我曾努力向她学习了，但无论有多少个六十年送给我，我也没法成为阿斯翠亚。」
阿拉贡背过身去，不愿深思这次告别。「去吧！我们会在号角堡守着。遇上难处，托它传信。」
那鹪鹩鸟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到他肩头。莱戈拉斯将金雳赶下马背，引得矮人的不满。他追着马上的莱戈拉斯，定要和他一起去。
河滩上闪耀着金色的光，那寻找银灯的精灵离开山谷。阿拉贡站在城门上轻声反驳，但莱戈拉斯早已听不见了：「阿斯翠亚会不会冒险我不清楚，但蒲尔斯达一定会。」
无奖竞猜阿斯翠亚被谁救了[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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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束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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