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什么?
幽暗密林南方、是阿斯翠亚不曾踏足的土地,如今这里林木烧毁、叶落枝残。焦油的气味仍弥漫在空中,浓烟却早已消散在星光里。本该是严严实实的黑夜,却在此时照耀着温柔的光。
对多尔古都的战争胜利了,战火暂歇,战线推至东林弯,林地王国与萝林的精灵正在南方布置防御、巩固阵地。西北边便是金鸢尾沼地,那故事里的地方。而今日的战事也必将成为故事中的一页,被记录在卷轴史册当中。
穿越树林中闪着水光的医疗帐篷,她竟见到一队幽谷的精灵,阿斯翠亚困惑地向后张望。静止的时光中,北方的光芒也坚定而不摇晃。可她不再能看清那样遥远的事物,即使登上最高的一根树枝。
她见到远方的孤山、燃着橘红的轮廓,林地王国的堡垒、消融在明亮的星光之中。阿斯翠亚跳下枝头,继续向南走,她看见掺着绷带的伤者、露出喜悦的笑容。她抓住了悄悄往酒袋里灌水的霍拉旭。
要做什么?
霍拉旭平日循规蹈矩(至少她离开以前是这样),一做坏事便眉头压低,此时这副表情就定格在他脸上。阿斯翠亚猜测,他要将这酒袋递给苏拉纳,以此来捉弄他。
苏拉纳与酒是难舍难分的。
即使他母亲专门为国王提供葡萄酒,导致他从小时起、尝的大多数酒水都是酸涩的。即使他曾从家中偷出两瓶陈酿,使阿斯翠亚昏睡了整整两日而遭嘉维尔训斥。即使他曾撺掇看守的霍拉旭陪他喝酒,导致矮人从地牢逃走……
他此时坐在帐篷外的篝火边,右腿被坚硬的木板支撑着。这喜爱谈论战争的精灵、终于因战争而挂了彩。阿斯翠亚朝幼年的伙伴挥挥手,却是得不到回应的。
她继续穿过营地,为防止箭雨的突袭,帐篷与掩体极其分散。士兵们在宁静中享用补给,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唯有哨岗的战士毫不松懈,仿佛还处在战争之中。指挥所建在隐蔽的地下,顶上支着暗色的帷幔。
阿斯翠亚沿着粗糙的阶梯向下,站在温暖的火光中。地上没有她的影子,瑟兰迪尔与凯勒鹏的酒杯却反映出金光。芬伦持刀立在一旁,依旧坚毅的目光、落在圆桌的地图上。
那精灵王却嘴角噙着笑,难得的好心情,让做梦的人悲从心起。
要做什么?
她并未忽视梦境的催促,也没忘记、此时的自己应当在去往圣盔谷的路上。但阿斯翠亚还是观察着阔别已久的亲人,她轻轻扯动他的战袍,竟将那染血的银色扯落了。
细看之下,绣着的是与孤山一战不同的花纹。果然,即使阿斯翠亚这类节俭的精灵不再存在,瑟兰迪尔的服饰也还是如此新鲜。
要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桌上的地图与战报细细研究,而后向她的国王低语,告知她将如何选择。念出答案,时间也开始流动,那双蓝色眼睛、恍惚望了她一眼,或是望向她背后跃动的烛火。
战争的呐喊再次充斥天地,欢呼与悲泣交错上演,北方的星光一**荡开,像白鸟飞过水面的涟漪。凶恶的日光照耀着,在刀剑交锋中渐渐收齐爪牙,火焰之中,多尔古都那漆黑的高塔轰然倒塌……
她试着朝林地王国跑去,梦中的树木头一次没有阻挡她。她去到比以往梦境更广阔的地界,顺着心中的方向走进密林、跑回她的王国。阿斯翠亚拼尽全力推开大门,跑上仿佛永无尽头的阶梯,到圣殿中去。
白宝石、林地王国的至宝,从未这般耀眼过,几乎湮没了墙壁中的瓦尔妲,盖过了太阳所能有的功劳。
她伸出手,星光将她包裹。清溪、绿树、蓝天、青石,阿斯翠亚站在安度因大河与埃斐尔度阿斯山脉之间,北伊西利安的浅滩中,感受到水流清冷。咕噜躺在河滩里,双手紧扣一条鱼,面上竟有副老人的神情,令她惊恐。
要做什么?
弗罗多站在山姆身前,痛苦而怜悯。他坐在刚铎的遗迹上远望,眼中有米那斯魔古尔的黝黑倒影。阿斯翠亚走近,蹲跪在他身边,双手握住他的右手。那只手能说明他在丘陵、沼泽所受的磨难,以及……
精灵猛地起身,察觉持戒人身上的魔戒正在微弱晃动。它的确在静止中摆动,像一只被狂风吹起的风铃。这戒指好像不受梦境的约束,不受时间的规制。阿斯翠亚握着白宝石,一步步后退,直到撞上深绿的灌木。
要做什么?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那戒指还在随风而动,圈上的铭文越来越亮,成了火山上流下的岩浆纹路,将弗罗多的半张脸都烧红了。阿斯翠亚试图靠近一些,天气却瞬间由阴转晴,乌云沉沉压住头顶,飓风将本不会流动的世界、吹得光怪陆离。
如果能回到过去……
她完全不知道该做怎样的选择。她无法靠近弗罗多,没法知晓伊西利安正发生的困境。同样,她也无法醒来。凯兰崔尔的呼唤不会到来,好像除了她,没人将她从这噩梦中叫醒过——不。
精灵的眼前忽然变得漆黑,仿佛时间又一次来到了黑夜。但头顶没有北极星,脚下也没有土地,四周也没有墙壁。无论阿斯翠亚往哪走,都不会碰到任何物体,包裹她的黑色没有一丝波动。
但她能听见、水滴从钟乳石上滴落,砸到石笋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见持有魔戒的怪物、发出咕噜咕噜的语言——是那个山洞。迷雾山脉的洞穴,赫尔墨斯与比尔博取得魔戒的地方。
她能听见座狼粗重的喘气,听见尸妖手上的戒指哐当作响。她听见食人妖用石斧敲碎骨头,巨蛛在暗处吐丝,戒灵彼此呼唤……一只燃烧的巨眼迎面扑来,她连忙躲闪。那眼睛闭上了,橙红的火焰消失不见。
阿斯翠亚抽出宝剑,听见四面八方都是邪恶的声音。这一次,它们仿佛将她看穿了,她无所遁形。在不得松懈的黑暗里,精灵端着剑走出很远、很远,却始终看不到终点。
魔多的眼睛时不时便会睁开,在脚下、在手边,在一切不存在的地方。它仿佛监视着她,企图看穿她所想……
终于,她在黑暗中见到一束光明。并不从天上来,并不流淌在河里,而是从白宝石中来。她胸前的宝石,与林地王国那一颗有着同样的颜色。星光渐渐将黑暗驱散,她不再能听见骇人的声音。
阿斯翠亚又回到北伊西利安的地界,但未来早就开始转动。地面发出轻颤,一支庞大的人类军队向魔多方向行军,却不是刚铎的部队。队伍中的士兵黑发黑眼,皮肤棕褐,裹着暗色的头巾与面罩。
弗罗多将戒指紧握在手心,不露出一点儿缝隙,像是怕人将它抢去。
精灵皱着眉,没将那支军队认出来。直到地面的颤动愈来愈明显,数十只庞大的灰皮毛象披着金红毯子、驮着载满弓箭手的塔楼,招摇过境。它们比林地王国的大门更高,獠牙与巨龙的脊骨一般大。
“脚步震大敌,沿途树木摧。
“生长在南方,嘴里有长角。
“大耳摇摇扇,脚步不停歇。
“不曾卧地倒,甚而永不死……”
山姆诵完他的夏尔民谣,毛象那血红的小眼也仿佛将他们盯住了。
是哈拉德人。他们同索伦勾结,与刚铎是多年宿敌,乌姆巴尔海盗正是他们的力量之一。阿斯翠亚的思绪乱作一团,但毫无疑问,这支军队要赶往魔多集合,为索伦而战。
羽箭从大道两旁的灌木丛飞出,哈拉德人被袭击,队伍忽然乱了套。精灵立即朝来箭处寻找:半人高的荆豆旁,那些身穿斗篷的游侠冷静瞄准。他们的制服统一,箭囊印着刚铎的纹记。
阿斯翠亚才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弗罗多的呼声。哈拉德的侦察兵绕到霍比特背后,剑尖已对准山姆——精灵凭最快的速度射出一箭,羽箭却穿过人类的身体,飞入荆豆丛中。
她的心骤然疼痛,却又极快地复原如初。死亡当真是件致命的礼物,让次次旁观的永生种逐渐麻木。可阿斯翠亚还是闭上眼,她听见刀刃刺入血肉,长叹一声。
但死去的却并非那园丁,她的朋友。侦察兵的胸膛被钢剑穿过,出手的游侠半遮面孔,身上的气质却与众不同。他向后挥挥手,立即有两位部下出现,将山姆与弗罗多抓捕。
“等等——”
伊西利安的景色逐渐暗淡,阿斯翠亚跑向两只霍比特,喊着谁也听不见的话。她紧紧跟着那游侠,却又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这梦境即将结束,她却没弄清那人是谁。他在树林摘下兜帽,金黄的头发那样熟悉。
远远地,他转过身,腰带上的树叶、每片都是黄金……那是凯兰崔尔的赠礼。赠给执政官的继承人、刚铎的战士,赠给葬于大河的博罗米尔。
仿佛面对阿斯翠亚,他问:“你是谁?”
“你的朋友。如果你不怨我,没能救下你。”
天色渐暗,她转而坐在号角堡的城墙上,向下看那片从未见过的浅滩。堡垒的城墙向南蜿蜒,像一道平整的山脊。深色的城门厚重,好像坚不可摧。看来埃多拉斯的军民已安全抵达。
要做什么?
阿斯翠亚感到疲惫,不愿再在一片静止中穿梭寻找,只因梦境的第三道门背后总是死亡。这梦境总会告知她、身边将有哪些人离去。她并未像甘道夫一样四处与人结识,可了解名字的人也不在少数。
名字像一道奇怪的咒语。一旦她记住了谁的名字,或是自己的名字被谁叫出,他们之间、便可能有了悲喜与共的、切不断的联系。而要是她给了谁名字,那这联系便成了绝对。
这是多么可喜可贺的、可悲可叹的事情,最博学的精灵也说不清。他们将成为一把诗琴上的、琴弦的两端,若是死亡将其中一端斩断了,命运的弹奏的手指便将受伤,那另一端也再不能唱出声音。
即便精灵并不会真正死亡,只是灵魂离开了□□。可那离开也是漫长而冰冷的,被一片汪洋隔绝。也许令人害怕的并非死亡,而是分离……
她不再胡思乱想下去。阿斯翠亚走下城墙,到号角堡中勘测。她绕开城门边对立的阿拉贡与莱戈拉斯,嘲笑了摔下马的金雳。她不懂伊欧玟为何握着断剑、跪坐在地,无精打采的眼睛像是哭过。
要做什么?
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她不禁联想到伊欧墨,希望他安然无恙。
圣盔谷皆是深山,只有一面狭窄的谷口联通外界。号角堡被坚固的山体环抱,使得敌人只能从正面进攻。
除非萨鲁曼继承了索伦曾经的副手、阿佐格的牺牲魄力,将手伸长到那极东方的最后沙漠,把孤山一战后再度沉睡的地蠕虫唤醒,耗费大量资源来培养,否则——敌人绝无背后突袭与侧翼包围的可能。
高大的城墙平整且坚固,敌人难以攀爬毁坏。而谷口到堡垒大门那一条纵深的大道也难以通过,若想从城门攻破,敌人必须密集行军,而那将使他们损失惨重。
可数量从来都是兽人的优势,它们繁衍能力极强,生长速度也不落后。又经过萨鲁曼的改造、武器的精进,它们的战斗实力也大大加强,不容小觑。阿斯翠亚有预感,这一战将比孤山之战困难得多。
她并非建筑工匠,却也发现城墙并非不可攻破:墙体的底部有着一人高的排水渠,位置并不隐蔽。即使用栅栏设计了防御,但相比城墙,这依旧是显而易见的突破口,萨鲁曼不会忽视。
而一旦此处被突破,整面城墙都将倒塌。敌人涌入堡垒,而他们将没有任何退路,只能拼死一战。从未落败的号角堡是罗罕荣耀的盾牌,也是绝望时的牢狱。
要做什么?
当务之急,阿斯翠亚要去探查敌人的实力。她相信自己能走到那遥远的地界。可寄希望于敌人的脆弱是不明智的行为,她在希奥顿的指挥所中,计算圣盔谷屯兵、西伏尔德于埃多拉斯军民的总数量,一颗心不断下沉。
罗罕需要援兵。甘道夫会去向谁求援?伊欧墨那两千精兵。
他们还能像何处求助?哈拉德人入境伊西利安,刚铎自身难保。而萝林与林地王国驻守多尔古都,休战调息、时刻警戒。幽谷还未受战争侵扰,但深处北方地界。迷雾山脉的西边,那里人民安居已久,不曾听战乱的声音……
要做什么?
战火迫在眉睫,即使精灵为了北方与中洲的命运、会出兵援助罗罕,可求援的消息又怎样送去任何一处?
凯兰崔尔与凯勒鹏能看见吗?他们南方的土地奄奄一息?瑟兰迪尔又情愿吗,为了大河彼岸的战乱牺牲子民?埃尔隆德又如何看待这一切,当精灵们心意已决、命运已定,终将西渡离开这片土地?滚着硝烟的风是否还没吹到夏尔,霍比特仍不知这世界的剧变?
各个种族的归宿不同,他们本无义务照顾彼此的命运。可与灰袍甘道夫重逢起,阿斯翠亚就被他从悠闲的旅途中拉出来,投放到了世界里。
那巫师最会操棋。
她或许无需去探查敌情,只要作出决定,便能看见。
“若我们守城死战,将会如何?”她问希奥顿,那国王面上毫无波动。
但梦会告诉她答案。夜晚的天空乌云密布,号角堡战火纷飞,强兽人身披盔甲,倾倒似的涌入城门。大雨中的火焰依旧嚣张,泄洪渠被炸药摧毁,整面城墙由此崩裂,碎石流淌。
箭雨纷乱,敌人约有一万兵力,而号角堡内仅有两千士兵。
可山体轰然一声巨响。地蠕虫捆着锁链,张牙舞爪地从山中钻出。它挖掘堡垒的岩石,已是精疲力竭。它的尸体坠落,留下黑黢黢的孔洞。余下的兽人至少千名,他们撞破障碍,汹涌而出。
阿斯翠亚在战场之中孤立,看着罗罕的人类腹背受敌,一个个或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倒下,毫不停歇。堡垒中的孩子放声哭嚎,西伏尔德的首领中箭身亡,哈马被长矛刺穿心脏,伊欧玟的宝剑又一次折断,而金雳深陷包围之中……
她跑过坍塌的城墙,走过废墟中的战场,绝地反击的、海尔姆的雕像变得黯淡失色。终于,她见到莱戈拉斯,见到了她心目中的森林的守护神、战败时的模样。
原来无所不能的精灵也会落败。他会被死亡染上血污、双眼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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