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普奥利宫时,总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这种蓝不是天空的柔和,也不是深海的浑浊,更像是被寒气淬炼过的玻璃,将城堡的石墙、雕花栏杆都染上冷冽的光晕。
纳莎坐在花园露台的藤椅上,膝头盖着一条浅灰羊毛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毯面的纹路——那是挪威特有的羊毛织法,细密又柔软,是凯厄斯前几日让人送来的。
她的目光落在暖房方向,看着侍女将最后一盆鸢尾花搬进去。花瓣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在渐暗的光里泛着湿润的紫,像被暮色揉碎的星子。
沃尔图里的花园向来以冷硬的雕塑和耐寒的针叶植物为主,这些鸢尾是去年自从她住进普奥利宫突然出现的,每天由西奥还有德米特里从枫丹白露宫的花园里带过来,新鲜得像刚从土里拔出来。纳莎知道是谁的安排,现在却总刻意避开这份“心意”。
身后碎石被靴底碾过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纳莎的指尖在羊毛毯上掐出一道浅痕,却没有回头——这脚步声太熟悉了,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尖上,是凯厄斯独有的节奏。
“纳莎。”他的声音比平时沉,像浸了暮色里的寒气,却又在尾音处悄悄收了力道,不像平时对卫士们下令时那般锋利。
纳莎终于转过头。凯厄斯站在三步之外,没穿那件能将他整个人罩住的黑色斗篷,深灰织锦西装的领口敞开着,银扣在渐暗的光里闪着冷光。
他的目光掠过她腕间的鸢尾银镯,那镯子是纳莎的母亲生前送的,波旁的工匠手艺,花瓣纹路被她磨得发亮。
“罗马尼亚血族的卷宗处理完了?”
她拢了拢羊毛毯,声音被晚风掀得有些飘。简下午来送东西时说过,那些卷宗涉及古老的血族分支,需要他亲自批注,连阿罗都不能代劳。
“让他们先盯着。”
凯厄斯走近一步,露台的廊柱在他身后投下狭长的影子,刚好将她圈在光影里。他的靴尖离藤椅只有半尺,身上的雪松香漫过来,像山巅的寒风裹着松针的气息。
“我有话问你。”
他的目光太专注了,像鹰隼锁定猎物时的锐利,却又在触及她眼底时,悄悄敛了锋芒——就像上次舞会,他指尖擦过她银镯时,眼里闪过的那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纳莎忽然想起纳尔西斯的话:“沃尔图里的人从不做无用功,他们的目光停在哪里,哪里就有算计。”
可此刻凯厄斯的目光里,除了惯有的冷硬,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像冰面下涌动的活水。
“是想问我为什么躲着你?”
纳莎先开了口,指尖卷着羊毛毯的流苏。
“还是想问昨天纳尔西斯来的时候,我为什么拦在书房外?”
纳尔西斯昨天来的时候,斗篷上还沾着尘土,眼底带着未消的怒气,她怕两人再起冲突,便以“他们还要处理要事”为由,把西斯劝走了。
凯厄斯的下颌线绷紧了,线条冷硬如刀刻。提到纳尔西斯,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戾气——那个总用开战这个理由威胁他的人,像根扎在指缝里的刺,不拔会疼,拔了又怕给纳莎留下伤口。其实纳尔西斯总是这么威胁他,也只不过是为了纳莎而已。
“你哥哥的态度不重要。”他声音冷了些,像冰面又结了层薄霜。
“重要的是你的。”
“我的什么?”
纳莎抬眼望他,暮色漫到他的眉骨,将那双红金色的瞳孔衬得愈发幽深。
“我的服从?还是我对‘预言’的认可?”
那个说她会与凯厄斯相爱的预言,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我要的不是服从。”
凯厄斯突然上前一步,藤椅与他靴底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相触。他俯身时,雪松香的气息更浓了,像山巅的积雪压近,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纳莎,看着我。”
纳莎被迫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有他惯常的冷硬,有被她回避时的愠怒,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近乎灼烫的情绪,像岩浆在冰层下涌动。
她忽然想起上周他处理那个人类的场景:那人只是路过普奥利宫时,沾了些泥土,他却让菲利克斯将他杀掉,理由是“弄脏了城堡的雪”。那时她就该明白,他的温柔从来带着利爪,看似给予,实则掌控。
“你做这些,是因为预言说我们会结合。”
她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破了露台的寂静。
“就像你处决那些罪犯时总说‘这是规则’,你只是在遵守你认定的‘应该’,和在意无关。”
凯厄斯捏着羊毛毯的手猛地收紧,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仿佛要被他捏碎。他俯身得更低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角,深红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纳莎,你再说一次?”
他的气息里已经带上了暴戾的前兆——就像每次处决前,他身上总会弥漫的那种让空气发颤的压迫感。
纳莎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如果她的心脏还会跳动的话),指尖冰凉,却没有移开视线。她看着他眼底的火焰,忽然觉得那火焰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恐慌她不相信他,恐慌她一直躲着他。
“我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在意。”
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
“你只会用‘给予’来证明掌控——你给我鸢尾花,给我熟悉的血源,给我波旁样式的房间,像国王给臣民赏赐,却从没想过我要不要。”
在枫丹白露宫时,她喜欢在野地里看鸢尾自然生长,而不是被圈在暖房里;她习惯自己调配血源温度,而不是别人按她的喜好准备好。
凯厄斯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什么狠狠刺中。他猛地抬手,不是碰她,而是攥住自己的西装领口,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领口的银扣都被攥得有些变形。
“我不懂?”
他的声音里带了怒意,像冰面裂开时的脆响。
“我活了三千多年,见过无数人用‘在意’当借口背叛——纳莎,我给你的是最稳妥的!是能让你在沃尔图里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他见过太多背叛与毁灭,以为给予最稳妥的东西,就是对她好。
“可是,我并不需要在沃尔图里,我也不需要你给我‘活下去的方式’。”
纳莎突然站起身,藤椅被她撞得向后滑了半尺,在碎石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却梗着脖颈。
“我有自己的绝对防御,我从新生的那一刻,就知道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不需要你用‘保护’的名义把我圈起来!”
“圈起来?”
凯厄斯的怒火彻底冲破压制。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是之前碰银镯时的轻触,而是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银镯硌在两人掌心,冰凉的金属几乎要嵌进肉里。
“你以为我愿意每天看着你躲我?愿意听简汇报你在花园待了三个小时,却不肯去我为你准备的书房?纳莎,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强迫她抬头,红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暴戾与更复杂的情绪,像被岩浆灼烧的寒冰。
“我告诉你什么是在意。”
他的拇指擦过她腕间的银镯,鸢尾花纹的凸起在她皮肤上压出浅痕。
“是看到你和简说话时,想把所有人都赶走;是听到纳尔西斯用开战的条件威胁我时,第一次没有想拧断他的脖子;是每次你盯着鸢尾花发呆时,我都在想——你到底在看什么,能不能也看看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狠戾,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纳莎被他攥得手腕发疼,却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她看着他眼底的火焰,那里面分明映着她的影子——不是预言里的纳莎?波旁,只是她。
“可你用错了方式。”
她轻轻挣了挣手腕,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这次他没有再用力,指尖松了松,却没完全放开,像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凯厄斯,你攥得太紧了,我会疼。”
凯厄斯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后退半步,背过身去。他的动作有些仓促,带着一丝慌乱。暮色沉到他的肩线,将他的轮廓晕成模糊的暗影,看不清表情。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活了三千年,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掌控一切,却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我从来没对谁这样过。”他的声音从背影里传出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在意,不知道怎么让她明白,只能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给予他认为好的东西。
纳莎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深灰西装的后领因为刚才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像冰原上裂开的缝隙。或许凯厄斯就是这样,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忘了怎么柔软。
“那天你在书房处理卷宗时,”
她捡起地上的羊毛毯,轻轻搭在藤椅上,动作轻柔,声音也放软了。
“我看到你桌角放着鸢尾标本——是我刚来时带来的,边角都卷了,你却用玻璃框裱了起来。”
她当时只是路过,透过半开的门看到的,那一瞬间,心里有过一丝触动。
凯厄斯的背影僵了一下,像被按下暂停键,连呼吸都似乎顿了顿。
“简说你从来不碰别人的东西,连阿罗递来的文件,都会先让卫生们检查。”
纳莎走到他身侧,这次换她站在廊柱的阴影里,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
“可你昨天路过暖房时,蹲下来给那盆快枯萎的鸢尾换了土——你以为我没看见?”
她昨天在花园散步,正好看到他笨拙地换着土,动作生疏却认真。
他终于转过头。暮色漫到他的眼底,红金色的瞳孔里,暴戾的火焰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像雪地里刚燃起的火星,温暖又微弱。
“那又怎样?”他别过脸,看向远处的城堡尖顶,语气却软了,像被融化的冰。
“不过是不想让你的东西,在沃尔图里丢脸。”他嘴硬着,不肯承认自己的在意。
纳莎忽然笑了,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在露台上散开。晚风掀起她的发梢,有一缕落在他的手背上,像羽毛轻轻扫过。
凯厄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那触感轻柔又陌生,让他心头一颤。
“凯厄斯,”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真诚。
“你不用学怎么‘给’我东西。你只要偶尔……别那么像‘沃尔图里的凯厄斯’,就好。”
她想要的不是他的恩赐,而是一个平等的、真诚的他。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纳莎以为他不会回答。露台上的风渐渐凉了,带着夜晚的寒气,吹得她微微发抖。远处传来卫队换岗的脚步声,规律得像心跳,一声一声敲在寂静里。
“好。”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刻在石上,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我学。”为了她,他愿意尝试改变,学着去理解她想要的方式。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四周亮起了灯火,暖黄的光将露台笼罩,驱散了些许寒意。
凯厄斯没有再提预言,也没有说那些话。他只是站在她身侧,看着暖房里的鸢尾花在夜色里慢慢舒展花瓣,像沉睡的美人缓缓睁开眼睛。
“明天让简在露台先打理一下,你再来”他说,语气还是硬的,却没了之前的戾气,更像是笨拙的关心。
纳莎拿起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马甲,指尖拂过领口的银扣,冰凉的金属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不用。”
她抬头看他,眼底映着远处城堡的灯火,像落满了星辰。
“明天我想早点来,看鸢尾花晨开的样子——你要不要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他。
凯厄斯的脚步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他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芒比任何地方的灯火还要明亮,突然觉得三千年的漫长时光里,所有的杀戮、规则、预言,都抵不过此刻的瞬间。有她在身边,连夜色都变得温柔。
“好。”他说,这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温柔的沙哑。
“我等你。”他愿意等,愿意陪她看一朵花绽放,愿意为她放慢脚步。
暖房里的鸢尾花在夜色里轻轻摇晃,像在回应他们的对话。花瓣上的露水折射着远处的灯火,像撒了一地的碎星,闪闪烁烁。
没有人再提预言,也没有人说掌控与服从——只有晚风穿过露台时,带着鸢尾与雪松香的气息,在寂静里慢慢缠绕,像一场刚刚开始的、属于他们的暗涌,温柔又坚定地蔓延着。未来或许还有很多阻碍,但此刻,他们的心正慢慢靠近,这就够了。
最近卡文卡的不要不要的,尽力了。希望大家喜欢[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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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争执Ι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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