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西，你去哪？不是晚上才开始吗？”
“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天气异常阴冷，我带上了棒球帽，为的不是包裹我的头，而是为了遮住我的脸。
市美术馆三楼的汇报厅内人头攒动，我挤进人流中，穿着灰大衣的男人在鼓掌声中走入，第一排的嘉宾与他握手，他的发言依旧那么动人。
前卫犀利的观点，美丽的知识。我们为它们点头，从不怪罪它们施展出海妖的歌喉，我们漂浮在巨海，离岸太远，也忘了为何出航。
“怎么样，你打算向伊曼教授的工作室投递简历吗？”旁边的人在说话，“难度很大哦，估计这次以后向他求申请的人会爆满。”
“据我所知，他是这块领域最权威的人之一，不投他投谁。”
“听说他对自己的学生挺好的，比较护短。”
“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听说他学生内斗很厉害，几年前还出了一件互相破坏作品的事，最后两个都被取消了资格。看到台下那个穿米白色大衣的那个女的了吗，她是今年这届的红人。叫什么伯妮丝来着。”
中场休息，我离开汇报厅，再上一层有伊曼的作品。我一个展厅一个展厅地找过去，一幅巨大的红色单悬在墙上，这个厅里只有这一幅画。画得好吗？画得很好。
艺术没有错。
但那又怎么样呢？
“……你先回去……”
“教授，您想食言吗……”
伯妮丝？我绕到后方，光线昏暗的展厅休息室里有两个人形，伊曼和伯妮丝。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伊曼带着她走了出去，出了展厅，一直往走廊的深处走，进了一间房，门被关上。
我跟了过去。里面再度传出声音。
“他们似乎没有打算给我资格，入展难道不是您说了算吗？而且您最近一直推脱没时间。您不知道，我可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这次不行。”
“为什么？”
“……伯妮丝，你为什么不趁着假期多看点书。我记得我给过你几本。”
那头笑了，“教授，你当初可不是因为我热爱读书才指导我的。”
“行了，你今天先回去。意大利那个展，你去准备准备。”
“那就谢谢教授了。对了，上个月在海岛的那位意大利女孩，她画得似乎比我好。不如下次让我和她探讨探讨，我好沾沾她的才华。而且您还得跟她好好解释解释，想法雷同是一件常有的事，说成抄袭那可就不好了。”
男人笑了一声，不知是那年轻女孩可笑，还是事情对他来说太容易。门口一阵响动，我急忙跑去旁边的卫生间，远远地跟在他后头，看他搭上电梯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
休息室有什么东西忽然碎了，与此同时，身后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
过了几秒，背后忽道：
“等等。”
鞋跟急促地敲在地面，“我说等等！”
伯妮丝冲过来掀掉了我的帽子，“果然是你！”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的眼神不似当初那样从容，而我也已经不会再为伊曼或者她这样的人生理性干呕。
“你想干什么？”说完她倏地转头看向刚刚的房间，“你是不是录音了。”
“说话！”
我抬手夺去我的帽子，重新戴好。
她冷冷看着我，唇彩是温和的粉色，倒是她苍白的两颊，或许该补补腮红了。
“你根本不该来这里。”
我试图绕过她，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十分的力道，将我往卫生间隔间拖拽，“等着吧，你会被请出去的。”
她想把我扣在这儿。
她的观察力还是同样低下，看不出我剪了头发，也看不清我的眼神。
我猛地挣脱，力量大地几近把她甩飞，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刺啦摩擦，米白色的衣摆溅上了拖把池的消毒水。伯妮丝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打定注意了是不是，你就是看准了今天这个场合！你想干什么，你想搞掉他还是搞掉我，你是不是想搞掉我们。”
她死死拽着我大叫起来，“保安！保安！把这个外来人员弄出——”
“你他妈给我放手！”我掰她的小拇指，她痛地松手，上来抓我，揪我的头发，“你该死！”巴掌挥过来，我踹了一脚门，木板顿时反弹，正正接住她发狠的手掌。
伯妮丝吃痛地捂住自己的手。优雅的发型已经散乱。
红色，出现在人类的双眼，吸血鬼。
吸血鬼的基因无所不在，冷酷，掠夺，吸食，潜藏在人类社会的灰暗地带，就在这些人的眼口心里，我将自己的那部分唤醒，为的是与他们决斗。
现在，我就是，吸血鬼。
在我愣神间，伯妮丝发狂地扑过来，掐着压着我的脖子把我往隔间推，她的尖甲刺进我的肉里，口水喷来我的脸上，“你就待在这吧！”黑暗朝四方合拢，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往我鼻子里钻。门被砸上，锁被慌乱地拧着。
焦躁混乱的声音撞击在我的耳膜，我侧起身体撞起来，她被惊地一叫，门突然打开一条亮缝，她立刻又扑过来抵住。
“给我放开！”抬脚发狠一踹。轰地巨响在这层空楼里回荡。
我立刻揪起她的衣领往对面狠狠推了一把，“乒铃乓啷”，一阵短暂的嘈杂后，甩上门，顺手拽了拖把来抵住。她在里面又拍又踹。
”我要报警，你死定了！”
报警？我踢开拖把，拉开门，眼疾手快夺去她的包，亮出一口白牙，“你报吧。”
“昆西！”
“贱人！昆西！”
“回来！”
“你想干什么！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难道就你有证据？回来！我给你录音，你放我出去！昆西！”
我锁起了卫生间的门，左右找了又找，终于寻见一个黄色立牌，规规矩矩地放在门口。拍打和喊叫的声音越来越远。高档展厅隔音就是好啊。
回到住处，我意识到今天和往常不同。
我挂上工作牌，有三个人和我一同挂上。
我走进一扇门，有三个人与我一同走进。
我微笑，有三个人回应我同样的表情。
今天是新的，由我们创造。
“准备好了吗？”
“要开始了。”
佐伊比我们提前两个小时前往酒会。丽塔昨天染好了红发。赛琳坚持穿着修女服，在车上，她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将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塞进修女帽中，她笑地狡黠，“院长嬷嬷曾经讲过一个笑话，意大利的黑手党们见到修女，做完祷告才会拔枪。”
“那就拜托这位上帝使者了。”
我们笑出声来。
车停在路口，酒店远离市中心，四周是雾霾和昏暗的天光，穿着得体的人士从金黄的入口走进。以防万一，总共有三份优盘，我、佐伊、赛琳，各备一份。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赛琳答应在车里等我们。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她说。
我笑了，“你会冲上来救我吗？”
“昆西，别开玩笑，你不会有事的。”
“如果打起来了怎么办？”
她扶了扶眼睛，随后突然一脸凶恶地绷直了手里的十字架链条，“那我就用这根链子勒死他们。”
“上帝不高兴怎么办？”
丽塔哈哈一笑，“祂可没空。”
关上车门，扶正帽子，我和丽塔穿过马路向酒店走去。走着走着，手机便在包里震动起来，这会儿倒是手滑，半天没掀起盖，在衣服上揩了揩满手冷汗，恰逢一辆黑车从侧旁疾驰而过，丽塔心惊地拉了我一把，手机差点没掉出去。
“没事吧？”
“没事。”我说。
几秒后，铃声停了。我们来到一颗观赏树下，由树形掩着，渐渐看清了门口的安保人员。他们面色比法国人黑，看起来更像是意大利人，但总归有几个白皮肤的在大厅端直严正地杵着。没想那么多，平常地走近。
喷泉一刻不停地循环，哗啦哗啦的水声，走过去，竟让我有种走在沃尔特拉广场的错觉，好像走近的不是酒店，而是沃尔图里的老巢。
从远处开始，我的视线就只在他们腿部以下游走，但随着越来越近，其中一个彪形大汉的皮鞋在我眼前蓦地恍惚起来，非常，非常熟悉，这双皮鞋，窄幅的梯形头。
不到十米远，电话再次响起。
就在此时，酒店堂前刮起一阵寒风，一个不留神，帽子被风抬起，安保人员注意到了我，当然，也注意到了我这身工作服，我朝他们微微一笑，佯装平常地接起工作电话。
丽塔询问我是谁。
“佐伊。”我说。
“昆西，你在哪儿？”
“酒店大门。”
“离开那儿。”她明显压低了声音，“离开那，你先离开那里。”
胸腔在震，我呼了口气，“那丽塔怎么办，怎么回事？”
“昆西，你这个笨蛋，你是打赢了，那之前呢，你竟然被打到进了医院！”法语在她嘴里突变变成机关枪的德语调调。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这档子事，但此时提起来，绝对是个不祥之兆。
“安保多了另一伙人，他们有你的照片，那群该死的意大利人。他们看见你了吗？”
我侧头看了一眼，“应该……不会吧。他们也在排查丽塔吗？”
“大概率没有。我没有见到她的照片。”
“昆西，昆西。”丽塔小声叫着，“他们过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佐伊在电话里重复。
我僵着步子往前走，丽塔不明所以地跟着我，“他们过来了。”我对电话讲。
“跑，昆西。”
“快跑！”
我挂掉电话，头不敢大动作，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丽塔，你听我说。现在你先朝左走，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她照我说的做了，我蹲下来，想假装系鞋带，却发现一根带子都没有。快速地朝后一瞥，背后有三个西服男，梯形的鞋头，其中一个鞋尖有磨损，磨损的地方透着暗红，或许重新上过漆，但漆老是掉。
我确认了，这就是当初将我踢伤的鞋子。
他们全都向右道走来，他们向我走来。
十米——
五米——
一、二、三——跑！
“抓住她！”
run！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一二三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