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头神中除了四方的妖魔鬼怪外,其实也有少数是走了邪门歪道的人间修士。
哪吒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第一次同这样的人说话,还是有几分新奇。他往日奉命降妖除魔时,少不了也要捉拿些为害一方的邪道散修。但哪吒几乎不会与他们有什么交流,干脆利落办完差,交还天宫了事最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哪吒那只箭袋的系带似乎此前久经磨损,他背上没多久竟然断了。既然打猎时不能使用神兵,他干脆将混天绫召出来,在箭袋上三两下穿好,把那了不得的兵器当成草绳用了。
麟凤见此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儿直接笑出来,勉力捺住了翘起的嘴角,这才开口道:“只是发觉殿下身上妖气甚重,有几分好奇罢了。”
旁的那些草头神本就是妖魔鬼怪的出身,对此并不敏感。只有他本身是个凡人,才能注意到哪吒身上的丝缕妖气。虽说哪吒时常被安排在四洲降妖除魔,但今日他身上只有妖气,而无血腥气,可见并非与妖怪有过什么恶斗。
那么……就很耐人寻味了。
哪吒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同这人解释什么,若是其他不相干的凡人小仙,他大概直接拂袖而去了。只是他与杨戬关系不错,待他麾下之人也多几分尊重,还耐着性子同他说话。
他不屑同这人撒谎,直截了当道:“被妖气浸染,自然是因为同妖怪待在一处了。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一行大雁恰自山头飞过,前后鸣叫声相闻,相携着向南方飞去。麟凤十分迅速地张弓搭箭,手指微松,箭矢离弦破空而去。
空中高远处传来一声嘶鸣。领头的那只大雁翅膀中箭,旋转着向下跌来。其余的大雁亦发出阵阵哀鸣,盘桓半晌后,又由新的头雁补全缺位,继续向远方飞去。
麟凤没有急着去捡拾猎物,反而饶有兴致地对哪吒笑道:“凡人常说大雁忠贞情深,可如今亲眼所见,倒也不过如此。”
哪吒对这类说法一向不感兴趣,只觉得是凡人硬要将自己的想法套在飞禽走兽身上,或是借花草喻人物志趣,何尝不是一种傲慢之举?他也不耐烦继续与这青年打哑谜,正要催马离去,却听麟凤又道:
“此前天宫的几次打劫,殿下等闲便可领兵十万。然真正冲锋陷阵时,却仍需以殿下和二爷个人之力相抗衡。二位的威名哪怕在天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却如何也沦落如这雁鸟一般呢?”
哪吒立时回头,冷冷瞥他一眼,心知他话中暗示的是五百年前与孙行者的那一战。那时天庭先遣李靖与他共同掌兵至花果山叫阵。天上无人不知他们两个关系冷淡如冰,因此这番安排自是有意为之,希望这对父子相互挟制。
而他不耐烦与李靖共事,索性自己单独一个与那猴子缠斗起来。一仙一猴从白日打至日暮西沉,仍然是不依不饶难分高低。哪吒一时不慎被他的棒子扫到臂上,落了个轻伤。
哪吒本就无意同这猴子计较,他又不是将命卖给了天庭,何必非要战个不死不休才行?受了这处伤后,他刚好借故回到营中,同李靖说自己不敌。
李靖一向是明哲保身顾全自己为上,听到哪吒不敌,便立刻擎着塔回天宫请求增兵去了。
天宫中诸神各有顾虑,最后由太白金星说和,为猴子封了个虚官当当。
消停了不多时,王母的蟠桃会没有请这猴子,又被他好一顿折腾扫荡回花果山去也。
这一回轮到杨戬出马,带着草头神与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开始斗法。最终还是太上老君放冷箭丢了金刚琢下去,才将那猴儿收伏。
麟凤方才的话轻描淡写,其中的含义可谓诛心。与猴子的两回斗法,天宫虽派了不少兵将压阵,声势颇为浩大。然而最后竟是哪吒和杨戬单打独斗,外加这帮未得过敕封的草头神鞍前马后,才为天庭解决了这一轮祸事。
天庭自然不愿丢了颜面,只将猴子最终困于五行山一事大肆宣扬,对此前的几番狼狈则绝口不提,也没有给哪吒和杨戬过多封赏,只暗地里赐下些财宝法器不提。
麟凤方才以中箭的头雁作比,意在说天庭对哪吒和杨戬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嫌。
哪吒伸手便抓住了麟凤的马缰,略一用力就将他的马拽到了自己身侧。□□坐骑不受控制地动起来,麟凤的身体陡然一晃,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
哪吒冷冷开口:“这话是杨二哥要你说的,抑或是你自作主张?”
一瞬的慌张后,麟凤重又挂上那莫测的微笑。
“是在下自己要说的,”他指了指那只大雁落下的方向,“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相信两位心中都是明白的,在下今日多嘴了。”
哪吒放出混天绫,贴地游走将大雁的尸身捡了回来。
“既然知道多嘴,还不把你那张嘴闭严实了?”他扯了扯唇角,“你是觉得我脾气好,不会替二哥清理门户?”
麟凤可从来没觉得这煞神脾气好有耐性,连忙道:“请殿下恕罪。在下今日这回多嘴,只是想毛遂自荐而已。殿下与二爷虽是情同手足,可在我看来,还是殿下的处境更……艰难些。”
他已是尽力委婉了言辞,但仍担心触怒哪吒,说完后只好小心觑他的神色。
所幸他没有动怒的端倪,只道:“你且说说,艰难在何处?”
“二位都是法力高强,纵是在天宫中亦难有匹敌,不同只在一处,”麟凤抬手指了指众将游猎时在林中激起的烟尘,“二爷的人手比殿下要多。”
又接着道:“纵然如那‘齐天大圣’一般的人物,能与殿下和二爷连番过招不露颓势,却也躲不过旁人放冷箭。大象也能被蚂蚁咬死,这道理殿下一定比我清楚。
天上对我们这些‘草头神’固然不满,但等闲也不敢将我们直接削了去。二爷因而能有个听调不听宣的特权。只是殿下嘛……”
麟凤的话没说完,但哪吒明白话中未尽的意思。他虽有中坛元帅等一干名号,但手底下真正属于他的兵却一个没有。每次出战时拨给他千军万马,不仅要与李靖共同决策,用完这些兵马立时便收回去了。他固然是无心与那些天兵结识,另一方面就算他想认识也没这个机会。
麟凤指出他的短处,下一步就该游说些什么了,否则戳破了这层面子就是没事找死。
毛遂自荐吗……
哪吒略带些戏谑反问:“怎么,杨二哥待你不好吗?你这是想改换门庭,投到我这里来?你在二哥手下还是正经的部曲,我却是不能养私兵的。”
话里的意思是就算他诚心投奔,自己也给不出什么好待遇。
麟凤摇摇头道:“在下并非此意。二爷慷慨潇洒,待我们一视同仁不论出身,我对二爷只有感激,并无怨言。我亦知殿下与二爷乃是生死之交,虽非骨肉亲眷,但情谊胜似手足。既如此,我为何非要二者择一呢?”
哪吒双眼微眯,似猛虎狩猎一般将视线钉在麟凤身上,“你的意思是……”
“我愿为殿下做个在人间的耳报神,”麟凤再次笑着拱手,“天庭的日游神固然好用,但却笨嘴拙舌。殿下能听到的消息,旁人也能知晓。但旁人探知的消息,却未必一定能传到殿下耳中。”
“你要做内间?”
“非也,”麟凤难得收了笑脸,肃容道,“二爷与殿下如今只是友人,但总有一日……进退俱为一体。在下只愿做,对于二位都好的事儿。”
哪吒沉思时,麟凤忽然自顾自道:“我近来从凡人那里听了个颇有趣的笑话,不如讲给殿下听听。”
“却说一名凡人武官上阵杀敌时不慎落了下风,忽然天降神兵,施展法力,帮助他反败为胜。此人喜形于色,又对那神仙连连感谢,问其法号来历。那神仙说他是箭靶成神,此来襄助是为报恩。
武官不明所以,问是什么恩情。那神仙答,因这武官在校场上,未曾伤过他一箭。”
哪吒哼笑一声,扯着混天绫将那只死雁丢还给麟凤,径自打马向林中去了。只留下麟凤在原地扼腕叹息。
若方才那一笑能叫同僚们瞧见,他肯定能将赌注尽数收入囊中。
——
陷空山,无底洞。
昨夜贞英睡得不错,精神头相当足。天刚蒙蒙亮时,她便悠悠醒转,拥被坐着看了会儿窗外摇曳的竹子,便起身自己打水洗漱了。
见天色尚早,山上似乎还无人起床,她又烧了热水兑成温热的,将头发也洗了一遍。
她的头发不短,即使扎成辫子也差不多垂到腰间。洗沐一回倒耗费了不小力气。洗完又用布巾擦干,坐在窗前晾着。虽然应当有能将水珠迅速烘干的法术,但她现在掌握不好施法的火候,索性还是用朴实些的笨办法。
方才沐发时将那铁簪脱下来搁在了枕边,如今坐着无聊,她又拿起来细细瞧了一回。
深黑色的簪身,刻法稚拙的簪头雀鸟,还有鸟翅下刻着的细小“蝉”字,她已用手指描摹了几十回,仍不解其意。
她不理解,但并不妨碍自己使用它。甚至,她还用这铁簪化成的双股剑杀了压龙夫人。
思及此,她懊恼地捂住双眼跌回榻上,仍然湿润的发丝将被单也浸湿了。她连忙将被子摊开晾在窗口风中,免得白日叫绥绥看见了又要啰嗦。
话说回来,小白是如何到了陷空山呢?
虽然平顶山与陷空山同处西牛贺洲,但西牛贺洲的地形极为狭长,两座山之间相隔万余里不止。凭借小白自己的法术,几乎不可能分毫不差地找到此地。
况且昨日见她反应茫然懵懂,大抵并不知晓贞英也在陷空山上,否则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平静,只会冲上来喊打喊杀要为母报仇。
倘若她不是自己找过来寻仇,那便是被旁的人或旁的妖送来了。但为何偏偏送到陷空山来?
最大的可能是,送小白来到此地的人,知晓在平顶山发生的一切!
那日小白被压龙夫人洞中的女妖领了回去,可惜他们与行者当时忧心唐长老的处境,并没再跟上去看看。压龙夫人死后群龙无首,倘若是洞中女妖中并非齐心,而是出了什么乱子,将小白送出来则更可能是为了帮她避祸。
但若是想让小白避祸,又为何非要送到她这“杀母仇人”的手中?
想不明白的事情又多了一件,贞英无可奈何,只好又苦笑两声。
自从在那闭关山洞醒来后,她无时无刻不感到受人掣肘。虽然陷空山上众妖相处得一派祥和,贞英倒是不必顾及是否有性命攸关的问题。但她仍不知自己曾有怎样的过去,是怎样的性格,在乎什么东西,又……
在乎什么人。
不知自己的来处,便彷佛窃取了他人的身份,旁人的忧心关切都是偷来的,本非她所应得。
就这样枯坐到日头升起,有人敲了敲贞英面前的窗棂,惊醒了她迷茫奔逸的思绪。
“走吧,”绥绥背着一只手,朝着她略俯下身来,“随我下山去。”
注:
1.堵子助阵的笑话出自《笑林》,堵子即箭垛箭靶之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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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耳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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