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皱眉斟酌,企图发现残诗中存在怜惜,但仍是毫无头绪,转而一想,又将托塔天王李靖、甘露太子李金吒、惠岸行者李木吒、清源妙道真君、斗战胜佛的个志统统调出来翻找个遍,甚至将个陈塘关志都找了出来,想从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但看了一圈都没有。
哪吒自刎的场景多有浓墨重笔,可他情念为何被抽离?又要到何处去寻回?众多书卷中就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清元合起最后一卷,揉了揉些许泛疼的额头。
书卷里翻找不到,只能用上最笨的办法了——挨个儿去问。
只是她久居于三十三重离恨天,平日里多是守在玄月霜台,布星推演,为众神设情劫幻象,除了师父太上老君,甚少与他人交涉,思索半晌,她还是决定去广寒宫叨扰一番。
她抬步,身影化作流光,投向那万古清辉。
月桂扶疏,冷香暗渡,玉阶凝霜,孤寂清冷。
嫦娥正俯身调理一株将绽未绽的幽兰,素手纤纤,闻得动静,停下手中动作,抬首望来,得见来人,清丽绝尘的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意。
“小霜华?今日怎有暇来访?”她语声如环佩轻叩。
“嫦娥姐姐。”清元轻唤。
若说这天庭中还有同她较为亲近些的,那便是广寒宫主嫦娥仙子了。
彼时她还只是广寒宫月桂树上,凝结缠绕在尖枝的一缕至纯至净的霜华之气,月桂树经嫦娥精心浇灌打理,她吸取桂树精华,才得以凝聚灵识,最终被老君点化,引入门下,修习《太上忘情》。
于她而言,清冷的广寒宫是除玄月霜台外最熟悉的地方,嫦娥是亦姊亦友的存在。
清元微笑颔首,挥手幻化出一面水镜,将哪吒个志中的那句残诗投映出来:“姐姐可曾见过此句?可知何意?”
嫦娥凝神,秀眉微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此诗我未曾见过,也未听过,”她顿了顿,看向清元,“不过这其中一句‘芙蓉浴火开’,三坛海会大神身陨之后,他师父太乙真人便是用莲花为他重塑肉身,这诗可是和他有关?”
清元恍然,这句竟是这般作解,她方才怎么没想到,忙问道:“姐姐可知为何重塑肉身时,太乙真人要将他的情念抽走?”
嫦娥轻叹一声,放下玉壶:“他那桩旧事,牵扯颇深。我只知,当年东海之事,他肉身尽毁,魂魄将散,是太乙真人以莲花为其重塑法身,保住了他即将破碎的神魂。”
她的声音带来悠远的回忆:“不过,在蟠桃盛会时,曾听太乙真人提过几句,好像是为了避免旧日情念再生纷扰,才抽走了他的的‘情念’,以此法助他新生。”
清元眸光一凝:“旧日情念?”
嫦娥点头。
不待清元继续问,嫦娥缓缓侧过头,踩在满地零落的桂花,抬头望向那棵月桂树。
“千年前是杨戬,如今又是哪吒,”她似乎想到什么,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说起来,当年二郎真君未历情劫前,也曾常往我这广寒宫跑,同我说是赏桂,但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嫦娥掩唇,玉手轻抬,纷纷扬扬的桂花落在她的手心:“那时望舒也常来……可惜。”
听她语气唏嘘,清元知晓,嫦娥定是因为那时二郎真君常往广寒宫来赏桂,而月神望舒也常来与她品茶对弈,认为二郎真君是奔着月神而来。
其实不然。
但清元未曾多言,不论过往种种,如今因果联系的是杨戬和望舒二人,她不想也不愿嫦娥牵扰其中,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一点私心。
“多谢姐姐解惑。”清元敛衽一礼。
“去吧,”嫦娥颔首,周身月华通透,“你既执掌此司,便是缘法。只是切记,哪吒一事,你且尽力为之,但勿介入其中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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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清元前往广寒宫时,情劫司外早已煞气冲天。
她绝对想不到,才出去短短一刻,玄月霜台的楼顶都差点被掀飞了。
哪吒周身萦绕着明晃不定的赤金火焰,每一步踏出,都在白玉阶上烙下焦痕。
他额间沁出细汗,眸底时而清明,时而混乱,灼灼气息如即将喷薄的火山,业火躁动难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一波接着一波,浑身似火焚烧,他强压震颤元灵的波动,直奔情劫司而来。
“清元!出来!”他的声音嘶哑沉郁,隐含怒气。
听到动静的露冥仙子匆忙现身,见到哪吒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吞了口唾沫,方才战战兢兢地回道:“三、三太子……清元仙子她、她不在司内……”
“不在?”哪吒瞳孔中的赤金火焰猛地窜高,“她去哪了?!快说!”
该死。
一个人,当在遇上第一件不顺的事时,就要做好准备,接下来不顺的事将会一茬接一茬,知道把他淹没。
在真君神殿,听杨戬说东西被清元先一步拿走,他直接没控制住,神力外泄,将真君神殿的地上劈开一条延伸至首尾的裂缝,缝间还冒着滚滚烈火。
他甚至管不了杨戬瞬间黑下来的脸,转身踩着风火轮就往三十三重天去。
倒霉的事接踵而至。
还在路上,他就觉着元灵处一股似曾相识的热意在疯狂翻涌。
哪吒登时在心中暗道不妙。
间隔的时间怎会越来越短了?早知如此,他便不应再把那东西放在下界,就该带回来融了就完事儿。
业火灼烧的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皆是煎熬。
终于忍到了玄月霜台,却被告知清元不知所踪!
露冥被哪吒这副要吃人的神情吓了一跳。
虽说三太子桀骜不驯的名头响彻天界,但也不屑于去为难一个小仙,今日的他与平日很是不同。
可事已至此,露冥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小,小仙也不知……”
“砰——”
话音未落,哪吒已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玉柱上,柱身瞬间布满裂痕,焦黑一片。
他剧烈地喘/息着,感觉体内的业火如同沸腾的岩浆,快要冲破莲花法身的束缚。
不能再待在这儿。
不能在这里失控……绝不能!
哪吒双目赤红,猛地回过身,再也顾不上其他,身影化作一道流火,瞬间消失不见。
独留露冥愣在原地,为不知在何处的清元捏了把冷汗。
完了。
这次清元好像真把这位杀神惹毛了。
-
杨戬处理完玉皇交办的任务,又领兵巡查了三界,刚回天庭,便听闻了哪吒闯情劫司的消息,连银甲都来不及换,飞快赶到玄月霜台。
此时的玄月霜台早以不见人影,只剩那尚未散尽的、弥漫在四周的业火之息。
他心中暗道不好,立刻明白哪吒的业火又将失控。
这次提前了很多。
他大脑飞速运转,哪吒已经不在玄月霜台,还会去哪儿?
似是想到什么,随即转身,不再停留。
行至南天门,恰遇刚从广寒宫返回的清元。
“清元仙子!”杨戬快步上前,将她拦住,语气中带了几分急促,“哪吒业火恐将失控,应是往下界乾元山方向去了。他此前托我取观世般若瞳压制,可我到是,听闻仙子已将其取走……仙子能否随我同去一趟,我担心他未必能撑到……”
清元闻言,眸光一凛,没有任何犹豫,只吐出一个字:“走。”
两道身影,一白一银,瞬息间划破云层,直坠下界。
-
乾元山,金光洞。
此处是太乙真人的道场,该是洞天福地,此刻却被一股炽热暴戾的气息笼罩。
洞府深处的玄冰池,原本寒气森森的池水剧烈翻滚着,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嗤嗤作响。
哪吒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冰冷的池水中,只将头露出水面。
原本束起的长发随意散开,漂浮在水面,自他体内源源不断向外溢出的热气,似要将水煮沸。
杨戬和清元赶到时,入目便是一番精心景象:哪吒用那根从不离身的混天绫,将自己死死捆缚在池底一根粗壮的玄冰柱上!混天绫闪红光忽闪,与他体内溢出的业火抗衡着,发出令人牙酸的绷紧声。
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俊朗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额上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刚渗出便被蒸发。赤金色的业火纹路在他脖颈的皮肤下明灭闪烁,如同活物般游走,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被混天绫紧紧束缚的地方已经勒入皮肉,渗出殷红的鲜血丝丝缕缕浮上水面。
杨戬脸色骤变,上前一步:“哪吒!”他试图靠近。
“别过来!”哪吒猛地睁开眼,那双瞳眸几乎被火焰填满,只剩下残存的、挣扎的清明,“……我控制不住……走!”
他用嘶哑的声音警告,杨戬上前的脚步一顿。
清元却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洞内炽热与寒冷交织,水汽氤氲。
哪吒睁开眼,入眼是一片血红,隐约只见一人,瞧身形应该是女子,她清冷的面容有些模糊。
忽然,那人向自己走来,步履平稳,踏过滚烫的地面,穿过弥漫的雾气,径直走向那翻腾的玄冰池。
“清元!”杨戬低呼,想要阻止。
她却恍若未闻,在池边蹲下身来,目光平静地落在哪吒那张分明痛苦却极其忍耐的脸上。
哪吒感受到她的靠近,残存的意识让他更加焦躁,嘶吼道:“滚开!”
此刻的他对外来的一切气息都万分抗拒,戾气骤然高涨,赤金色的火舌几乎要舔舐到她的衣角。
清元没有躲闪。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那双充斥着火焰、深处却透出一丝脆弱与不安的眼睛。
然后,用一种极其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语气,轻轻开口:
“很疼吗?”
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珠,让哪吒狂暴的挣扎猛地一滞。
他神志已然不清,思绪混乱。
却怔怔望向她。
清元依旧蹲在那里,素白的仙袍微微拂动。
哪吒被业火灼烧得近乎麻木的元灵深处,某个被重重封印的角落,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好熟悉的一句话。
“是不是很疼啊。”
破碎的片段浮现在脑海中。
一席清丽白裙的小姑娘拿着药酒,脸上满是焦急和心疼,手忙脚乱给他上药。
哪吒看着池边的人。
自己该是认识她的。
他努力睁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人模糊的轮廓。
直到看到她额间银白的霜花印记。
他猛地摇摇头。
不是的,不是她。
她没有眼前人这般漂亮脱俗的容颜。
她的额头上也没有一枚银白霜花印记。
埋点伏笔咔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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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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