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轻轻吐出的三字，余音尚在灼热的空气中震颤。
或许是感知到主人周身的业火在极其细微的凝滞后，陡然散去余温，一直死死束缚着他的混天绫灵光倏地一敛，瞬间松懈。
束缚消失，一直被强行压制的业火失去了桎梏，如同决堤熔岩，轰然爆发。赤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玄冰池的水蒸发大半，洞内温度骤升，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声。
哪吒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明被彻底吞没。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眸劳劳盯住清元，他似乎在挣扎，在分辨，最后又陷入迷茫。
下一瞬，在杨戬惊愕的目光，哪吒跃出水面。
衣裳被寒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独有的蓬勃而修长的身形，湿漉漉长发披散在身后，眼角染上红。
他没有如预想般，陷入狂暴无法控制，而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整个人跌跌撞撞朝前几步，清元来不及反应，便眼瞧着哪吒重重地撞进自己怀里。
湿透的身子却被未散的炽热包裹，他将头埋在了她纤细的脖颈处。
水渍顺着发烧淌下，低落在清元的颈窝。
“！”
清元浑身猛地一僵。
突如其来一幕震的她大脑出现一瞬的空白。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滚烫，感受到圈住她腰的有力臂膀在收紧，更能感受到他埋首在她颈窝间，那沉重而混乱的喘/息。
“你！”
她从怔愣中清醒，淡漠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明显的慌乱和隐隐怒意，双手抵住他坚实的肩膀，用力想要推开。
然而，哪吒的力气大得惊人，尤其是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
他双臂如同烧红的铁箍，环住她的腰身，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任凭她如何推拒，竟纹丝不动。
滚烫的脸颊在她的颈侧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
杨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清元只觉得毛骨悚然。
活了这几千年，还是头一次有人靠她这般近。
这算不算……“轻薄”？
清元垂落再侧的右手手心内凝聚起耀眼白光。
她要动用神力脱身。
只是出乎意料，在哪吒灼热的怀抱中，她竟难以施展分毫。
刚凝聚起的神力，在触碰他身体的咫尺间散去，往复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杨戬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却又不敢贸然出手，怕刺激到哪吒，只得压低声音问道：“清元仙子，这是何情况？”
清元眉头微皱，神色勉强镇定，可难以掩饰耳根泛起地薄红，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窘迫。
“我也不知，”她看向杨戬：“他此前业火失控，都是这样么？随便一个人抱着就不撒手。”
当然不是。
杨戬腹诽。
哪吒这小子，平日里行迹虽不羁散漫，但也绝不会这般出格随意。
他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出声询问道：“‘观世般若瞳’可在仙子身上？”
清元愣了愣，轻声重复道：“观世般若瞳？”
“对，”杨戬语气着急：“此乃佛门之物，拳头大小的琉璃珠子，上有一块形似瞳孔的正圆图案。”
如此描述，清元了然，回答：“我此前将它融入元灵了。”
“什么？！”杨戬闻言，脸色骤变，沉稳的音调中带了些难以置信：“你融了观世般若瞳？！你可知那是何物？！”
清元虽不解，也还是耐心解释：“斗战圣佛托露冥转交于我，让我代为保管，二郎真君，这‘观世般若瞳’究竟是何物？”
当时只听露冥说，路过花果山，被斗战胜佛叫住，丢给她一枚琉璃瞳，只嬉笑着说“小仙子，代我将此物转交玄月霜台清元仙子，让她拿着玩儿，说不定有用”，她当时忙着查看书卷，寻找哪吒被抽离情思的缘由，便也未曾当回事，腾不开手就将其先融入了元灵之中，待到来日斗战胜佛来讨要，再从元灵中取出还给他就是。
“胡闹！”杨戬语气沉了下来，“般若瞳乃佛门至宝，传言能窥见众生心念，引动七情六欲，其对于沉溺**者，比昔日的唐僧肉更诱人。寻常妖魔得之，可享感官极乐；凡人得之，可释心头执妄。哪吒用它，是以其清净佛光，强行压制体内业火，你竟将它融了？”
清元抿唇：“既如此，我将它取出便是。”
“取不出来了，”杨戬打断她欲催动神力的动作：“‘观世般若瞳’与其他法器不同，一但相融，无法再取出。”
他深吸一口气，要是早知道清元会就这么将般若瞳融了，当初他得知的第一时间去该去追回来。
看着紧紧抱住清元不肯放手的哪吒，杨戬眼中满是凝重：“此物向来由那猴子看管，连哪吒他也只允暂借，不允纳融，因为一旦融合，便与元灵一体，再无法剥离！那猴子……他为何要将此物给你？”
清元摇头，她也不知缘由。
杨戬面沉如水：“此事蹊跷，本君需前往去花果山一趟，向猴子问个明白，”他看向清元，又看了看粘在她身上的哪吒，“眼下这般情形，他离不得你。只能……暂且劳烦仙子看顾他片刻。”
清元还未来得及回应，杨戬已化作一道金光，瞬息间消失在洞外。
此刻，洞内只剩下清元和神志不清的哪吒。
哪吒似乎确认了“解药”不会消失，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但双臂依旧环得很紧。
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完全将清元笼罩，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阿雪……阿雪……”
清元身体瞬间僵硬，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个称呼很熟悉。
是在查阅三坛海会大神个志时，哪吒在陈塘关前自刎前，他望向东海滔天巨浪，眸光有一闪而过的缱绻不舍，看口型，隐约可以辨认，他所唤的，便是“阿雪”二字。
“哪吒，松开。”清元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
但回应她的，是他再次收紧的双臂，和一声略带委屈鼻音的呓语：“冷……阿雪，好冷……”
业火焚身，他却喊着冷。
清元知道，这是红莲业火灼烧神魂带来的错觉，是极致痛苦的表现。
这种不受控的亲近，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所有抵抗在此刻苍白无力，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听着他混乱的呓语，感受着他在她脖颈处不安的蹭动。
自己误融观世般若瞳，如果这是误融的代价，那自己理应承受。
她轻合上眼眸，任由他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太乙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归来，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他的目光扫过清元体内那隐约流转的佛光，又看了看抱着她仿佛找到救命稻草的徒弟，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痴儿。”
清元眼眸倏而清明，如同看到了救星，急忙道：“真人！他……”
太乙真人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观世般若瞳既已与你元灵相融，便是天意，”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清元，“如今，唯一能安抚他业火的圣物在你身上，待你助他彻底平复业火，哪吒方能恢复如常。在此之前……只能有劳仙子了。”
清元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在哪吒业火平息之前，她都要与他待在一块儿。
此刻，仿佛为了印证太乙真人的话，哪吒在她颈窝里又轻轻蹭了蹭，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可怜兮兮的语气，模糊地低喃：
“阿雪……别走……”
－
花果山，水帘洞前。
杨戬按下云头，面色冷峻。
不等小猴通报，他便径直闯入洞中。
洞内，孙悟空正翘着腿躺在石椅上，拿着个桃子啃得津津有味，见杨戬进来，金眸一闪，嘻嘻笑道：“哟！这不是二郎真君嘛？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花果山来了？”
自西天历遍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归来，受封斗战胜佛后，孙悟空便回到花果山，除了有妖魔横行时，才偶尔出来活动活动，不过凭着他齐天大圣的威名，方圆百里的妖怪也不会蠢到送上门来挨打，总之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时代变了，如今的妖怪都遵纪守法，好好修炼，不想着走歪门邪道了。
杨戬也懒得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猴子，你为何将观世般若瞳给了清元？”
孙悟空啃桃子的动作一顿，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我给她玩玩嘛，那玩意儿放着也是放着。怎么？出事了？”
“玩？”杨戬额间天目似有睁开之势，强压怒气，“哪吒业火失控，如今将融了般若瞳气息的清元当做解药，神志不清，纠缠不放！般若瞳一旦融合无法剥离，你岂会不知？你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孙悟空闻言，非但不急，反而将吃剩的桃核一扔，翻起身来，凑到杨戬面前，脸上带着笑意：“我意欲何为？杨小圣，你只看到那小子现在缠着人姑娘，怎不想想，这般若瞳妖魔不能融，执念深重者不能融，无机缘者不能融，为何偏偏清元就能融？哪吒失控之下为何不伤人家，反倒抱着不撒手？”
他拍了拍杨戬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高深莫测：“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杨戬脸色一凛。
这猴子，自取经回来后，是越来越喜欢故弄玄虚了。
孙悟空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哈哈大笑，转身又躺回石椅，翘起二郎腿：“回去吧回去吧！告诉太乙，让他把心放肚子里。他那宝贝徒弟，保准死不了！”
杨戬看着孙悟空那副惫懒模样，心知再问不出什么，只得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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