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涿本以为头疼的破毛病是因为自己前世的记忆，一直断断续续无法完全记起的原因，但现在，又是为什么猛然疼了起来。
难道他年纪轻轻的，还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成。
他身形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身后的李十三立即扶了上来。
但当他稍微适应了一下头疼之后，便挣脱开了李十三的手，抬头看向何时生。
1号畜牧区事件民众死伤过万，在其他方面造成的损失更都是无可挽回，原本大众舆论就对军方和华高特的处理方式多有微词，机甲技术泄漏的事情一曝出，华央联盟拼命维持住的稳定局势再次摇摇欲坠。
机甲群妖的真正秘密其实根本不在于什么机甲技术，而在于生物意识与智能算法的融合，并促生出全新的自主“灵魂”，不过，这些远超当前技术极限的事实，又有谁会轻易相信呢，毕竟，就连习涿他们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分析数据。
可将这件事情的起因归咎于华高特，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在这个紧要关头，离间华高特与民众、与军方之间的关系。
敌人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的渗透，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更或者，这些本就是参与其中的人类，自己的手笔......
“何叔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习家一向只专注在生物工程，对于智能机甲从未有涉猎，为什么您会这样说？”
“习涿，我来举一个例子。”
何时生说着，引他们两人重新落座，还亲自倒了一杯水给习涿。
“在智能家居的概念第一次被提出来的时候，你觉得背后的技术突破是‘智能’？还是‘家居呢’？”
“同样的道理，在如今智能科技的发展之下，新型机甲生物现世，背后真正起推动作用的，是‘机甲’，还是‘生物’呢？”
习涿喝下了何时生为他倒的水，理智地反驳：“这些，也不过都是您的猜测而已。”
他没有急着将机甲群妖的核心差异托盘而出，耐心地等待着何时生会给出的下文。
何时生听过，笑了笑说道：“看来有些事，你大哥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面前人说的委婉，习涿知道，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意思是——关于习家，你大哥很多事都在瞒着你。
他想起了曾经小叔告诉给他的，关于何家与习家一同负责开发的秘密项目，当年进入到项目组的都是各个领域最顶尖的人，还有在离朔幻境里遇到的，那个与他母亲是同学的神秘脑部学家......
那会是一个什么项目呢？
习涿开口：“是啊，何辞的秘密，也被您隐藏的很好。”
这一次，何时生笑的更加大声了一些：“哈哈哈......好啊，好啊，我喜欢你身上的这份锋芒，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像。”
“我母亲？”
“是的。我和习家曾一同参与过一个项目，与你的父亲与母亲有过交集。”
习涿心头一顿，当年的秘密项目。
何时生继续说：“你放心，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一定会是站在你这边，因为，我曾经对你的父母给出过承诺，答应了会照顾你。”
他父母的承诺，什么意思？
难道，他的爸妈早已经预料到自己会离开了吗？
“我父母当年......”
习涿显得有些激动，何时生朝着他摆了摆手。
“不急，孩子，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向你讲起。”
何时生转而看向别处，末了，缓缓说：“那就从‘集中义体感染事件’开始吧。”
“灾灭纪元的最开始，华央联盟政府承担着探索人类未来的责任，在排除诸多变革方案之后，最终得到的共识是——进化。
人类的进化，和机械生命的进化。
你们习家也是因为这个，才破例将过往动植物的研究成果，第一次应用到了人的身上。”
“可是，这跟‘集中义体感染事件’有什么关系？”
“你父母在动植物进化，与濒危物种的保护上潜心研究多年，这使他们发现了物种之间基因融合的规律，这样的规律在人类群体中依然适用。换句话说基因的融合优化，也许正是人类未来实现进化的路径。”
何时生长叹了一口气：“但是，你父母显然也清楚这项研究一旦公布出来，整个人类种族所要付出的代价，不以牺牲换取进步，是他们的底线。于是，立即叫停了所有的研究，将相关的实验资料全部销毁，并勒令所有参与人员绝不能外泄实验成果。”
习涿已经可以想象到结果：“所以，实验结果还是外泄了吗？”
“不仅仅是外泄，资本的涌入更是让原本的设想全部变了形，其中，成本最为低廉，也最容易扩展开来的融合方式，便是‘人类’与‘机械造物’的融合，也就是义体植入。”
“当年，人们只是植入义体，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基因融合的这回事？”
“那不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表象罢了，真正人类与机械造物深层次融合的实验，其实，从未停止。暗中各种不顾后果的尝试，才是导致‘集中义体感染事件’发生的真正诱因。”
“甚至......”何时生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据我所知，基因融合在人类之间的实验，多年下来也从未间断过，幸好，这些技术所需要的资金成本太高，仅能够在一小部分顶级富人之间实现。”
不是的。
习涿暗自在心中反驳。
整个华央地区，应该有数不清的隐蔽村落里，都在进行这样的实验了。
而民众口中的钢铁怪物，也不仅仅是简单的生物与机甲融合，那可是完全由机械自主意识所操控的生命体。
于是，他不得不问：“您清楚，当年我父母提出的基因优化项目，研究成果到了哪一步吗？”
何时生想了一会儿后回答：“融合最难的部分就是大脑，这也是当时项目组一直没有攻克的难题。”
习涿却很清楚，已经有人补上了关于“大脑”最重要的一环。
如此说来，机甲群妖的技术追溯，确实源于他们习家。
喝过何时生递给他的水后，他的头痛暂时得到了缓解，但还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通。
“何叔叔，对于我父母当年的离开，您了解多少，为什么他们拜托您照看我的嘱托，听起来会那么像......遗言。”
习涿想要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握在一起的两个手，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关于这个，抱歉，我并不知道。我只能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何时生接着说：“那时候‘集中义体感染事件’意外发生，你父母满心愧疚，为了疫情的事情竭力奔走，倾尽所能，但那时的他们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件事情背后所牵扯到的利益，知道此后必定风雨不断。”
“至于，七年前的那一场意外，我想除了你们习家的自己人，应该没有谁会清楚其中的真相。”
习家的自己人？
小叔？大哥？
“我知道了，还是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么多，何叔叔。”习涿依然若有所思。
“那时候，虽然，我有幸和他们一起加入到项目组里，但你的父母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足够称得上惊艳，而我，不过是最默默无闻，走得最慢的一个。可惜‘木秀于林’......可惜......”
何时生看向习涿的眼神慈爱又带着些感伤：“或许正是我走得足够慢，因而，能够走得足够远，直到，何辞的出现。”
“何辞......”习涿正欲询问。
“何辞的秘密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想必也瞒不住了。算是帮我转告华高特吧，何辞是不可复制的存在，就连我自己也做不到。‘他’只是机械造物进化的一个答案，一种可能。
我在采访中所说的，我也无法预知他的行为，并不是假话。这么多年过去，曾经人类对于未来进化的探索，无论如何也算是有了答案，何辞会‘生长’成什么样，便是那个答案。”
离开何辞家以后，习涿拒绝了李十三要让他再吃一颗仙丹的建议。
“仙丹只剩下最后三颗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眼下的这点头痛不算什么。”
“可是......”李十三依然不肯放心。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习涿正说着，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对！李十三。”
“怎么了？”
“既然，枯荣已经突破了脑部融合的技术，他甚至连机械的自我意识都可以激活，那他也一定知道富人圈里基因优化的秘密，富人，富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地下城有危险。”李十三瞬间跟上了他的思路。
两个人驱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华高特。
初冬的萧索蔓延至中心城的每一处角落，阴云笼罩在天际上空，曾经一座又一座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已然无法再度庇佑贪婪的人类，它们空洞、**，只剩下站立，茫然地站立。
攀附在城市骨骼上的全息绿植，光亮比以往更加强烈，绿意在毫无自然气息的地方野蛮疯长，多地暴动死亡人数急剧攀升的新闻，与冬日里虚拟的花开一同绽放。
危机透露出毁灭的前兆，大地深处的地下城本该是他们最后的依仗。
不想，今年冬天的这一场寒风，偏要向着最深处刮去。
临近华高特的巨莲附近，习涿的手环再次频繁震动了起来，他们这些神祇过往在世间现身过的视频，被全部截取了出来。
只不过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全息影像，都充斥着暴力、血腥，仿佛，所有的灾祸都是因为这些潜藏神祇的现身才会引发。
信仰被遗失了几个世纪，在如今习惯了各式骇人科技的民众眼中，这几个飞来飞去，只会纵火弄水的怪人，分明就是非我族群的异类。
残暴、好战的异类。
人类社会现在面对的危机，分明是由他们引燃的战火。
从来各执己见的民众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再次面对华高特，所有的赞许与依仗都变成了躲闪不及。
现实，这无比**的现实，直视死亡之时，每个人都拥有自私的权利。
围绕着华高特巨莲的摩天大楼外侧，巨大的全息荧幕里，习涿看到自己与李十三的脸，都被蒙上了一层猩红的底色，在那里，他们面目狰狞，如同邪恶的鬼魅。
没有人关心他们嘴角的血迹从何而来......
没有人关心他们为什么疲于奔命......
于是，三千年后神明的第一次现世，便被钉死在了耻辱架上。
如此荒诞的情景，连神明自己都笑了。
习涿牵着李十三的手从悬浮车上下来，潮水一般的人群向着他们扑面而来，一片湿润的冰凉掉落在了他的鼻尖，他用手轻轻一碰，指尖随即被侵染上一小块淡淡的灰色。
他转头，微笑着说：“李十三，混天绫借我用用。”
话音一落，一缕滚烫的赤红瞬间出现在半空中，飘带尽情疯长飞扬，拨开蚂蚁一般的人流，穿过枯树一样的高楼，带着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徐徐攀升上巨莲顶端。
飘带尾端轻轻一扫，摩天大楼外侧的全息影像全部偃旗息鼓，喧嚣的人流霎时寂静一片。
神祇无需为自己正名，神祇因超凡的力量而存在。
遮天蔽日的火红缓缓退却，华高特的巨莲依然晶莹璀璨，习涿与李十三两人看也不看下面的人潮，转身走向礼堂。
彼时苍穹之下，一场灰色的雪，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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