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二哥之前就有给他们带过话,提到了往生帮扶中心暗中在查的事。
判官带着两人,停在了地下十八层的一排档案架前。
“这里,千年以来,只跟踪记录着同一个魂魄的数据。”
判官持着毛笔轻轻一挥,一条特殊的灰色曲线出现在了半空中。
那线条起伏不定,中间有好几处都是彻底断开,而后又在空白中渐渐浮出,再次开始毫无规律的波动,再消失、再浮起......
“在这条曲线之上,不过几毫米长的段落,所经历的时间就可能是几十年,甚至是一百年。”
“古往今来,世间大能之人众多,更不用说那些先天圣人,或是位列仙班的天界众神,拥有漫长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判官说到这里时转头看向李十三与习涿两人,干枯而苍白的双手被他藏进宽大的袖摆,黑色头盔上没有神情,只有智能程序。
“不过,无论什么样的生命自诞生开始,便总有消亡的一天,我还从未见过,诸如这般。”判官伸手指向曲线的断处,“彻底销声匿迹之后,还可以有从头再来的一天。”
“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消逝,一次又一次重来......”
“判官的意思,这是‘它’自己主动选择的生命轨迹。”习涿开口。
“没错。”
“那这样数次往复之后的结果是什么?”习涿问。
“如同修炼中的洗髓,‘它’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它’是枯荣?”
“正是。之前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自从上一次魔王现身后,我才终于将这些断断续续的曲线串联起来。”
“有什么发现吗?”
判官没有回答习涿的问题,而是,当着他和李十三的面,将自己一直戴在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
那后面隐藏着的,是一张干枯到只剩下骨架的脸,皮肤如同干瘪的树皮,两个眼睛仿佛随时都能掉出来。
“不是我们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我们已经没有真面目了。”判官说道,声音自喉咙深处而来,开合的口腔里空空如也。
“世间灵气消弭,诸如三太子和真君一样的上神,可以凭借着自身修为对抗时间,但是,像我们这些原本就靠灵气存活的东西,便只能这样一直不死不活下去。”
“而先圣,您知道为什么枯荣轮回的生命线条是灰色的?”
判官缓缓戴上了头盔,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枯荣曾经和我们一样,都是不死不活的状态,但是它却可以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依然保留下自己的意识,并不断蜕变,到如今,面目全非,全无往日的气息。”
“不怕先圣笑话,小神倒有些敬佩他。”
习涿听罢,微微点了一下头:“那是盘古大神残留下的一抹神识,合该有这样的毅力,枯荣他......确实值得敬佩。”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毅力,如今的魔王,远比千年之前更加难以对付,明明众神衰落,灵气枯竭,它却能够一直蒸蒸日上。”
判官说到此,忽地拱手向习涿和李十三行礼:“两位上神恕罪,小神虽一路追查,但枯荣伪装得实在是太好了,我们还是没能查到他如今重生之后的能力是什么,如果偏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可能就是太......太平庸了,平庸到让人无法察觉。”
不知为何,习涿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了,他和李十三曾经在深海隧道中看到的,在烈焰中燃烧的向日葵。
他伸出手,缓缓扶起了判官,手掌碰触到黑袍下的臂膀,一片嶙峋枯骨。
“无妨。”他直视向判官头盔后的双眼,浅笑着说道,“我们也同样不再是千年前的样子了啊。”
出了往生帮扶中心,习涿带着李十三直奔何辞家,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那人先一步自己说了出来。
“何辞没死。”
“你怎么知道?”
“他的魂魄和凡人不一样。”
“魂魄?机器人也会有魂魄这种东西吗?”
“差不多吧。”
“说说看,怎么不一样?”
“比凡人的魂魄,更加丰富。”
“哦?有意思。”
何辞的父亲何时生,就是习涿所说的或许能帮上他们的人,也是他和李十三在进入雪山前,最后去见的人。
地下城入驻前相关机器人的回收,何时生便是主要负责人,他所经营的智慧机械集团,虽然在整个华央的市场占比不多,但却是相当前卫的一面旗帜。
“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这是何时生见到他们两人后说的第一句话。
眼前的中年男人,面有笑意却冷静沉着,慈祥和善却心有城府。
“何辞的事,我还是要和您说声抱歉。”习涿跟在何时生身后,缓声说。
“这种事怎么能怪你。”何时生放慢了步子,回过头来,“当时你们来找我,我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而且,其中种种也不过都是何辞自己的选择。放轻松点,年轻人,你们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何时生带着他们穿行过各式安检系统,一路行进至研究室的最深处:“说起来,反而是我要感谢你们才对,因为你们的预判,给我们留出了足够多的时间做准备,这才能够使何辞安然无恙。”
最后一扇门打开,一台超级计算机出现在了眼前,计算机两侧是从婴孩到少年,每一个不同年龄下的“何辞”。
绕过中央伫立着的计算机,一个梳着高马尾的俏丽少女出现在视线里,是步羡。
而在步羡的正前方,华高特人最熟悉的何辞正倒立着安睡在透明的培养皿内,从他身上延伸而出的导管与电线,连接在周围闪烁不停的各式仪器之上。
如他们所见,何辞,是一个人造人。
习涿在从3号无人区的地下出来后,确认了这个事实。
由此,才敢让何辞成为一条必死的暗线。
两个人在见到步羡的第一时间,都有些尴尬,习涿努力了很久也没能整理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还是何时生主动解释道:“步羡同学是我冒昧接过来的,我想,何辞醒来,应该会希望看到她。”
“嗯。”习涿跟着应了一声,又问,“何辞,他现在的状况......还需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他啊,没什么事。”何时生站在培养皿旁,满脸慈爱地看着何辞,“身体是早都已经准备好的了,只是,十几年的数据累计在一起,稍微有点庞杂,重新导入需要一点时间,就快完成了。”
“那就好。”
习涿看向何时生的眼神有些微妙,何时生很快感觉到了他的用意。
“步羡同学,那就辛苦你先照看一下何辞,我带这两位同学再去别处转转。”
从研究室里出来之后,何时生便带着他们两人来到了一间私人书房。
“这一间书房连何辞都无法轻易进来,二位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我可以保证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多谢何叔叔。”习涿显得局促,“实不相瞒,此次过来,除了看望何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你先别说,让我来猜猜看。”
何时生带着些笑意地一一打量过习涿和李十三。
“习家在诸多领域都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你却肯来找我,说明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而且一定和何辞有关,是关于人脑修复?”
习涿还在想要如何给何时生解释魂魄的事情,身后的李十三先他一步给出了回答。
“是的。我们两人脑中的生物电磁场,因为一些原因出现了缺失。想来请教您,是否有办法修复。”
“这个嘛......”何时生若有所思,反问向习涿,“生物工程方面你们习家是专家,可据我所知,华央目前也没有可以针对人脑进行修复的技术?”
“是的。”
“不过,你们既然肯来找我,那我便大胆试一试吧。”
但当习涿与李十三两人接连从检测仪器上下来的时候,何时生却在一旁频频摇头。
“不行,不行。”
“你们显然有不少事情瞒着我。”何时生打量向两人,却只见那两个人嘴唇一个比一个抿得紧,很显然谁也不会再多告诉他什么。
“你们两个人脑中承载的信息数据实在太多,纵使我能够让何辞的电子大脑自动更新换代十几年,但是,对于你们二位来说,我却是连最基础的解析都做不到。”
“那......”
习涿刚一开口,何时生就打断了他。
“即便是再过几个世纪也不可能。”
求助无果,两个人正准备离开何辞家,一条关于华高特的社会新闻忽然被曝了出来,谴责华高特的舆论一时间铺天盖地。
新闻的标题是——
钢铁怪物突袭1号畜牧区,致民众伤亡惨重,背后实为华高特机甲技术助力!
“华高特?怎么可能?”习涿情绪激动,实在难以置信。
何时生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看向习涿眼神复杂,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悠悠地说:
“如果说,整个华央还有谁能够研发出这样的机甲技术,那应该就只有习家了。”
“什么!”
习涿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不等他出言反驳,下一秒,他的头再次剧烈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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