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医院,昏黄的照明让陈霜糖双眼空洞而又麻木。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片悬崖,面前枯草裹着寒霜,风声掠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哨响。陈霜糖的魂魄悬在半空,月光穿透她近乎透明的身体,在泥地上投不出一丝影子,只像一缕将散的青烟,随着夜风瑟瑟战栗。
“难办?”李哪吒的冷笑声割破寂静,火尖枪的红缨在黑暗中灼出一星刺目的亮。他忽地伸手,五指如铁钳扣住陈霜糖虚浮的手腕——那触感冰凉滑腻,仿佛攥住一捧雪,稍用力便会从指缝漏尽。
“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今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话音未落,他猛地发力,陈霜糖轻飘飘的身子被拽得向前急掠,残破的衣袂在气流中撕扯出裂帛似的尖啸。
“慢点——!”杨戬的喝止追了上来。他额间天目绽开一线金光,焦灼地锁住那道飘摇的魂影,“她三魂七魄像露珠挂在草叶上,再颠簸真要散了!”可哪吒早已踏着风火轮腾空,只留下一串渐远的火星。陈霜糖惨白的脸在高速飞掠中扭曲变形,喉间挤出无声的嘶气,像一条离水的鱼。
杨戬蹙眉望向西南天际。巴蜀方向层云密布,唯有一座孤峰刺破云海,峰顶道场的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微光——那是哪吒的乾元山金光洞。他指节捏得发白,低叹混进夜风:“……胡来!李哪吒的洞府罡风如刀,她这缕残魂撑得住么?偏要跟着那煞星,自讨苦吃!”
*
陈霜糖知道这尊男神披星戴月送她来此,是为了在黎明前护住她的魂魄。
可……好累啊!
莲云翻涌间,哪吒脚踏风火轮掠过南天门,怀中混天绫紧裹一缕寒魄——正是为护陈霜糖魂散之危,直奔乾元山金光洞。不料洞前仙雾竟被凡尘喧嚣撕裂:
山道上乌泱泱挤满香客,一个壮汉戴着墨镜,穿着夏威夷风情的开衫热裤沙滩鞋,举着“限量仙缘票”的木牌嘶喊:“先到先得,来三太子道场一睹百亿影帝真颜!”
当然,这不是说李莲就是李哪吒这个事情被凡俗世界的人们知道了。而是因为暑假刚过,最卖座甚至火得让要倒闭的影院都起死回生的一部电影,就是以李哪吒为原型的动漫巨制。
三太子,当真是火出天际,于是,他的道场门槛都快被踩碎了。
本尊怀里揽着一缕阴魂,急刹车在自家道场门口——进不去,根本进不去!
陈霜糖现在是阴魂,眼睛所视能看透三界伪装——倒卖门票的是一头皮毛油亮的黄牛精,他踞坐洞门石台,爪捏金刚琢仿品,蹄下压着二维码玉牌:“扫码进场!前排观莲座价最低价两千软妹币,后排蹲草垛的只要十文!”
呵呵。陈霜糖飘忽不定地笑了。
她咋就没这么聪明,能察觉到如此商机?
咔!哪吒眸中三昧真火骤燃,指尖轻拧,就把黄牛精的二维码给隔空折断了。
火尖枪劈空直指:“孽畜!吾道场岂容尔等污秽?”
黄牛精的渔夫帽掉在地上,傻了眼,可能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本尊居然会来这放养了如此久的道场!待他被李哪吒挑着衣领子扔到了后山,终于噗通跪地,牛泪纵横:“三太子息怒!小妖本是兜率宫青牛族旁支,因老君炼丹炉涨价,香火钱不够才下凡谋生啊!”蹄尖哆嗦着展开账本——
门票账册 :首日收入填了天界物业税,次日全缴雷部“雷霆WiFi费”……
“余钱呢?”
陈霜糖还在看账簿,没想到李哪吒这就看出来这账面上的问题了?
黄牛精面色微微怔愣,三太子是理科生,这也是他始料不及的!李哪吒的臭脾气是三界众知,黄牛精冷汗涔涔中突然看到了陈霜糖斑驳不定的透明小脸儿……
“三太子,这余钱,您可刚够从罗刹女手里买回养着姑娘残魂的‘养魄灯油’……”
李哪吒眼看自己的道观人山人海,要说什么以灵气养魂魄,那也得是数百年之久。陈霜糖等不了。
一听到“养魄灯油”这四个字,顿时眸中翻涌些许光亮。
“哪儿有?”他不觉对这坐地起价,靠他道场发家致富的黄牛精客气了那么一点点。
“三太子,一般神仙我可不说这事情!”
陈霜糖被放在一棵千年银杏之下避开晨曦养魂,而李哪吒和那黄牛精一阵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耳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感情有多好呢!
似乎,这什么养魄灯油并不是信手拈来的好东西。陈霜糖是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可是,她也不想欠三太子太多了。
死都死了,上天入地地,也太大费周章了。
“幽冥鬼市?”李哪吒刚打了魔渊回来,三太子所过之处烈火焚烬。鬼市这种地方,能卖他这煞神好东西?
“不行悄悄去嘛!您,乔装打扮一下。”
陈霜糖飘过去,拉扯着李哪吒手臂上的混天绫:“算了吧!横竖我这命也是迟早要交代的,不如就让我……
“不行!我的老婆,我自己护着。说出去我被三界笑掉大牙,新婚妻子被人打得魂飞魄散,我不要脸啊?”
李哪吒暴躁道。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但是陈霜糖却有种直觉,李哪吒不让她死,也不完全是面子上过不去。
回程,她缩在李哪吒的怀里,轻声问道:“再娶一个不好吗?”
三太子一把用布帛把她整个魂魄都包上,外面日照金山,璀璨到刺目。
“当我三太子什么人?离婚丢人,丧偶更是可耻!”
陈霜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遇到三太子是我的福气啊……”
“什么?”李哪吒往日里早就习惯了陈霜糖的阴阳怪气,怎么突然魂魄出窍了,她说话倒是好听了起来。
“啧!”风火轮碾过云霞,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红了。身后黄牛精四蹄生烟,嚎得整条黄泉路发抖:
“三太子!超速要扣阴德啊!您驾照可是酆都吊销过的——”
黄牛精自愿陪着三太子殿下去鬼市交易,而陈霜糖,则要先去三途川等候他们凯旋而归。
这事情难办,但是,牛头马面对着那三眼的二郎真君和风火轮冒着黑烟的李哪吒,在完成KPI和圆滑妥协之间,他们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杨戬真君看了眼身形微晃,似乎马上就要香消玉殒的陈霜糖,还偷偷给了牛头马面一些好处。
“多关照点,谢谢了。”
牛头马面哪里受得住真君大人这番拉拢,频频点头。其实心中也在控制不住地揣测这小姑娘和真神之间的关系。
陈霜糖望着三途川一望无垠的彼岸花,耳畔萦绕皆是簌簌的哭声,她觉得她好像来过……
牛头马面的勾魂索在忘川河畔打了个转儿,终究没敢往陈霜糖脖子上套。李哪吒的混天绫缠在奈何桥柱上,烧得青石桥面滋滋作响。
"两日。"李哪吒的火尖枪,枪尖挑破忘川水面,惊起无数冤魂,"两日后还魂,地府就当从未勾过这缕魂。"
马面的长舌打了个结:"可生死簿上......"
"本太子亲自去改。"李哪吒一脚踩在望乡台上,震得孟婆汤锅里的倒影支离破碎。他袖中飞出火尖枪,枪头燎过牛头手里的竹简,焦痕恰好烧穿"陈霜糖"三个字。
自此,无人再可以夺走她的生死。
“那我先走了。我的肉身……还烦请二位多多照顾。”肉身在,她还是陈霜糖。肉身若是殒了,那她就再也不是老陈家的女儿了。
三途川上来了一艘竹筏。她上了竹筏挥挥手,于他们暂且作别。
忘川河突然掀起巨浪。陈霜糖的魂魄被浪花托起,落在河心小舟上。她低头看水中的倒影——不是如今的模样,而是个不谙世事的小蛇妖。
"这是......?"
"你的来处。"摆渡的老叟揭开斗笠,露出地藏菩萨的金瞳,"仙子且看仔细。"
水面由着那湍急的三途川水裹挟鲜红的彼岸花瓣,竟于最深处流淌成了几个大字——第一世,墨灵。
……
玉泉山的瀑布轰隆作响,水雾间若隐若现着精壮背影。背影宽肩劲腰还有那勾人魂魄的腰心,年轻时的杨戬戬披散长发,天眼被银带缠着,正将浸透汗水的腰带扔进潭水。
那时候,他也动过要找一如花美眷,双宿双栖的凡心。
"凤凰。"他对着荡漾的温泉水面轻语,指尖凝聚金光。从他的神袍上卸下来的那墨玉腰带突然活过来,在潭水中扭曲成蛇形墨影。
“怎么是……蛇?”真神大人勾人心魄的眉眼失望地拧在一块儿,倒是比往日里的冰块脸多了很多人情味。
墨影缠上他脚踝时,杨戬戬皱眉踢开:"污秽之物。"
这的确就是他生出来的污秽心思,动了不该动的旖旎奢望。
妄图能用自己的仙力,给他这阳刚之身幻化出一具十全十美的幻灵之体。连模样,都应该和他本尊有六分相像。
但是,他失败了……杨戬丧气地吐出一口晦气,便收了指尖的灵光。
本以为只要没了他二郎真君的点化,这墨影也算是完了……可那墨蛇竟在岩缝里开出一簇优昙花,花蕊中蜷着个满身墨痕的女婴。
"师尊说幻灵术化形需斩草除根。"杨戬戬的三尖两刃枪悬在婴儿头顶,枪尖滴落的露水却喂进她嘴里。婴儿突然抓住他小指,咯咯笑起来。
这清脆的笑声犹如微妙的琴弦,一下就扣动了他几乎毫无波澜的心弦。
山雨骤降,杨戬戬解下雪白外袍裹住婴儿:"霜糖......就叫你霜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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