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点头。
食肆里客人不少，但一看到杨戬，掌柜立刻亲自迎上来，把他们引到一处相对安静的雅座。周围的目光还是若有若无地瞟过来，但比外面好多了。
陈霜糖点了几样招牌点心，最后特意说：“再来两碗糯米桂花汤圆。”
杨戬听了，抬眼看了看她。
汤圆很快送上，白瓷碗里，圆滚滚的汤圆浮在清汤里，撒着金色的桂花，冒着热气，香喷喷的。
“尝尝这个，”陈霜糖把一碗推到他面前，语气轻松自然，“听说他家的汤圆是一绝，用的是月宫吴刚砍的那棵月桂的桂花，香而不腻。”她顿了顿，像无意地补充，“就当是……补上这么多年我们兄妹没吃上的那份团圆。”
杨戬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碗里圆滚滚的汤圆，腾腾的热气好像模糊了他冰冷而又漂亮的眉眼。
他好像胸口压了很多话，这甜腻腻的糯叽叽吃到嘴里却是发涩发苦的。陈霜糖一双狡黠双眸滴溜溜转着，一会儿这贴心的老板把解腻的茶都端过来了。
陈霜糖看杨戬一声不吭，突然端起茶盏来和他碰了个：“干杯！”
杨戬茶盏里的茶叶被撞得莫名晃荡，这就好像一个死气沉沉的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冰山战神，突然，他的生活里的每一点意外和涟漪都是因为这不可预料的存在——陈霜糖……
“呵，所以，你这样简简单单，马马虎虎就算是把我刚才的话打发了？说着了，看透了，你却根本不打算有任何的回应。”
杨戬这人是不好糊弄啊！
他怎么就这么死心眼的呢？难道……上次在地府里看着自己差点魂裂，他又对她心心相系舍不得起来了？
这时候，西边的天宫早市一阵锣鸣……店里的仙人们都一窝蜂涌出去看热闹。
接着，仙岚送着夜风往这边飘过来一串串，大颗大颗的泡泡。没错，就是水泡泡，非常漂亮，折着天宫无比绚烂的北斗七星的光……
“海市的鱼灯游街开始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听旁人这么一说，陈霜糖也顿时来了兴致。牛马哪里见过这样的盛世？
不行！她得去看看！陈霜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芝麻馅，杨戬满脸宠溺，突然压着嘴角偷笑……
她活了这么久，却赤诚得像个孩子……而自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将她那份最最浓烈的初衷，抹杀在了根本不会爱的年纪……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带笑的声音传来：“我当是谁这么有雅兴，原来是二郎真君来了。”
只见嫦娥仙子抱着玉兔走过来，笑容温婉，目光却在杨戬和陈霜糖之间转了一圈，带着点善意的探究。
“真君可是稀客，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铺子？”
陈霜糖蓦然瞪大眼睛：“这是仙子开的铺子？” 嫦娥仙子微笑点头。
杨戬起身，礼节性地点点头：“嫦娥仙子。”
陈霜糖也笑着打招呼：“嫦娥姐姐家的汤圆果然名不虚传。”
嫦娥笑得更深了，目光落在陈霜糖身上：“三太子妃喜欢就好。”她好像忍不住好奇，又看向杨戬，轻声问，“真君和太子妃这是……？”
陈霜糖抢在杨戬前面开口，语气自然又带着点狡黠：“嫦娥姐姐别误会，真君是我娘家大哥，今天特地来看我，带我出来散心。”
“诶？杨戬真君还有你这么一位妹妹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能让真君大人折了身份来我这儿吃夜宵的，三太子妃可是第一人。”
陈霜糖知道，流言蜚语比细菌传播得还夸，更何况，这可是三界最最有名的美男子战神杨戬啊！
陈霜糖眨眨眼，半真半假地笑道，“那可不！我们关系可好了。他可说了，他要是哪天不在了，他那份家底，连哮天犬都归我继承呢！是吧，大哥哥？”
杨戬：……
这独一份的祝福，让他一时间没有回神。
“噗——”嫦娥一个没忍住，掩嘴轻笑出声，眼波流转，看向瞬间僵住的杨戬。
杨戬显然没料到陈霜糖会这么“介绍”他们的关系，更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时竟被噎住似的，咳了一声，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握着勺子的手收紧，半天才憋出一句：“……别胡说！”
嫦娥笑得花枝乱颤：“哎哟，这可真是……真君，没想到您还有这么……有趣的继承人。太子妃真是……性情中人。”
正当气氛因这小小的玩笑稍微缓和时，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食肆门口，摇曳生姿，衣袂飞扬。
不过，陈霜糖一看到她们只觉得晦气。
正是清露公主和敖冰。她们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交换了个眼神，就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真君大人安好。”敖冰率先行礼，姿态优雅，笑容得体，目光扫过陈霜糖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蔑，“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刚才瑶池一别，还以为您早回去处理公务了呢。”
清露也跟着行礼，声音还是那么娇软，却少了之前的嚣张，多了几分谨慎。
杨戬瞬间恢复了平时冷若冰霜的样子，只微微点头，连话都懒得回，显然对她们的出现很不高兴。
敖冰却像没察觉，继续微笑道：“这次的海市，是我父王为了庆贺我长眠苏醒而特意和玉帝请质的。盛况空前，真君要有空，不妨……”
“本君还有事。”杨戬冷冷打断她，随即站起身，目光转向陈霜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走了。”
陈霜糖正舀起一颗汤圆，闻言动作一顿。她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杨戬，又看了看面前明显不怀好意的敖冰和清露，忽然笑了笑，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吹着勺子里的汤圆：“真君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还没吃完，想再坐会儿。”她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敖冰二人，嘴角弯起，“而且，我也好奇，两位公主特意过来，是憋着什么……好话要跟我说呢？”
杨戬眉头紧锁，看着她一副准备迎战的样子，又瞥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敖冰和清露，周身寒气更重。但他深知陈霜糖的性子，她既然决定留下，就不会轻易跟他走。
而且，他也不能时时都放她在眼皮子底下。
沉默片刻，他终于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
敖冰和清露看着杨戬离去，脸上笑容不变，眼底的恶意却不再掩饰。
杨戬的离开，像撤掉了最后一道屏障。
海市的喧嚣还在，但陈霜糖所在的这片地方，气氛却悄悄变得微妙而紧绷。敖冰和清露没有立刻发难，只是像牛皮糖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陈霜糖附近，和相熟的神仙、仙子们说笑。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随风飘进陈霜糖耳朵里。
“……唉，也是可怜。要不是有些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横插一杠，冰姐姐你和三太子殿下本是天生一对，何至于让明珠蒙尘，在深海沉寂这么多年？”
“露妹妹别这么说，缘分天定，强求不来。只是没想到……殿下现在的选择，这么……特别，惹人议论。”
“就是啊！要家世没家世，要修为没修为，听说连字都认不全几筐，整天疯疯癫癫，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有‘大底气’的人呢，没看见司法天神都亲自陪着吗？虽说……呵呵，真君那样的人物，想必也是碍于情面吧……”
这些话，犹如毒蛇嘶嘶地缠上来。周围那些原本就好奇的目光，此刻更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陈霜糖面无表情地吃完最后一口汤圆，放下勺子，拿起桌上的锦帕擦了擦嘴。然后，她从袖袋里掏出两团看着软绵绵、亮晶晶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塞进了耳朵里。
那是她之前闲着没事，用东海进贡的隔音海绵和彩霞做的耳塞，效果极好。
"这什么？"清露看傻了眼睛，而敖冰竟然觉得自己沉睡了四五百年，也算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快跟不上这天宫小仙子厚脸皮的程度了？
瞬间，世界清静了。敖冰和清露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周围那些窃窃私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满意地点点头，起身付了账，没理身后那两道瞬间变得阴沉的目光，重新汇入拥挤的人流，自己逛了起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看她的宝贝，她们说她们的酸话，两不相干。
可她的“无视”，显然激怒了对方。敖冰给清露使了个眼色，清露会意，立刻悄悄离开，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和更多的海族仙家低声交谈。很快，关于陈霜糖“粗鄙无知”、“仗势欺人”“德不配位”的闲话，像瘟疫一样在海市更隐秘地传开了。
别说，这龙王是真爱自己的女儿啊！整个游鱼灯的街道仿佛就是人间的旅游胜地，还有各种仙法加持。美轮美奂，让从来没有去过海底的陈霜糖大为吃惊。
游鱼灯的海族虾兵蟹将举着长长的鱼灯上下翻飞，神仙们终于都端不住了，和凡尘里看热闹的百姓一样，高兴得很。
陈霜糖逛到一个卖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摊位前，正对一个会自己跳舞的海螺产生兴趣，一个穿着海龟壳褂子、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头，忽然拦在了她面前。
“这位仙子请留步。”老头眯着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手里拿着个龟壳和几枚铜钱，“老夫看仙子灵光罩顶，却隐隐有红鸾波动，煞星缠绕，命运奇特，特来为仙子卜一卦，分文不取，结个善缘。”
“分文不取？”陈霜糖的确最爱钱。但是老话怎么说的？不要钱的才是最贵的。
陈霜糖挑了挑眉，想绕开，这老头却像牛皮糖似的又挡在她面前。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开始围观。敖冰和清露也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嘲笑。
陈霜糖叹了口气，摘下一只耳塞：“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老头一愣，只好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然后装模作样地摇晃龟壳，洒出铜钱，盯着看了半天，忽然一脸“惊骇”，大声道：“哎呀！不好！仙子命格奇特，竟是……竟是红颜祸水之相！而且……而且和三太子殿下命星相冲，是他的命中克星！大凶！大凶之兆啊！”
周围瞬间安静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陈霜糖身上。
红颜祸水！克夫！这对任何女子，尤其是地位尊贵的太子妃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指责。
敖冰和清露脸上的笑几乎要藏不住。
仙家是不是自己去给自己卜一卦的，但是陈霜糖不一样。她的上位，可是让万千仙家都憋着一口气，恨不得在她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陈霜糖终于把自己耳朵上的棉花团取下来了。这是什么？哈……她突然有点明白，三太子为何只杀不渡了！
有些人吧，你当众扇她一个巴掌，她以为你和她**呢？
不一会儿，巴巴地又凑上来，恨不得你再赏赐她一巴掌。
当然，陈霜糖这话还是烂在了肚子里……天庭的老古董们都眼巴巴瞧着她指指点点，虽说天宫也通网了。
但是他们其实是瞧不起凡间那一套的。她们一个个的正盯着她，想在她身上瞧出几个窟窿来！
“什么？红颜祸水？”陈霜糖眼睛一亮，拍手笑道：“红颜祸水？哎呀！老先生你这卦真准！我最近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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