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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现实·之二

这一阵变故闹下来,两人缓过劲时已是晚饭时分。管家将他们请入餐厅,只见偌大的宴会厅中空荡荡的,除了他们,简直没个人影。

两人静静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其他人现身。成步堂转头去看牙琉的脸色——他知道这家伙表面虽然一派从容,心里八成已经阴云密布,搞不好正在脑内畅想,要怎么把主家全部人口都拖进刚才的炼金工房里,用水银活活熏死。

他看得实在肆无忌惮,目光像两道探照灯一样直勾勾照在牙琉脸上。牙琉终于转头看他,笑得温和亲切,别无二致:“成步堂君,这么看着我……是有事吗?”

“你其实已经快忍不住了吧?”成步堂笑嘻嘻地说,“要受不了就说出来嘛,装得那么辛苦,自己不累的吗?”

牙琉雾人一边拨了拨头发,一边略微仰头,从表情到姿态都尽力维持着优雅与自尊。

“本以为这趟只是来宣读一纸遗嘱,黄昏之前就能开车离岛,”他淡淡地说,“我可没打算在这里留下来吃晚饭。”

“但现在看来,这宅子里的人好像也没多在意遗嘱的事。”成步堂懒洋洋地说着,双手交在脑后,把整个人陷进那张贵得离谱的沙发里,轻哼了一声,“不过这沙发是真舒服……软绒绒地包住人,都不想起来了。”

“成步堂君,你还真是……”牙琉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淡淡,似乎对成步堂的散漫态度颇不以为然,却又懒得多说。

成步堂环顾四周,宴会厅里依旧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不见。他实在无聊得发慌,忽然注意到角落里居然放着一架钢琴——想来也不过是主家附庸风雅之举。他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掀开琴盖,拖来琴凳坐下,手指在琴键上叮叮咚咚乱敲一通。

牙琉的眉头从微皱到紧蹙,连原本浅浅的眉间纹都深了好几分。然而成步堂沉浸在自己的艺术气息中无法自拔,完全无视了他那副快要炸毛的脸。

一曲乱弹终了,成步堂仍意犹未尽。他长舒一口气,神情满足,半晌才很可惜似的叹了一声,用手爱惜地抚摸过钢琴壳子。

好像刚才摧残这架名贵钢琴的不是他一样。

“我弹得还不错吧?”他自豪地说,“我可是要开艺能事务所的男人,也不能总让美贯一个人变魔术。有时候我也去魔术剧团串个场什么的——这钢琴就是跟他们速成的,怎么样,我是不是其实很有音乐天赋?”

“请你不要再糟蹋钢琴了。”牙琉雾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面上仍维持着得体微笑,额角却已经浮起青筋,整个人的优雅外壳眼看就要绷不住了。

的确——被水银蒸气熏得半死,又被噪音钢琴洗脑轰炸,换谁脾气都好不了。更别说牙琉这种睚眦必报、优雅执拗得近乎偏执的人,他能忍到现在,还真是修养极深。

成步堂还在那里火上浇油:“你觉得我弹得不好?那你来弹啊。来嘛来嘛,别客气。”

“乱动主人的客厅用品,不太妥当吧?”牙琉声音紧绷,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不过像成步堂君这样不拘小节的人,也是,大概是从来不会被这种事情困扰的。”

哈哈,牙琉雾人这种人就是这样,气到快炸了话语里也还在弯弯绕绕。

但其实这种露骨的讽刺又有什么用?只要成步堂装作听不懂,牙琉雾人一个人只会更无处发泄,更生气。

成步堂看着牙琉雾人,牙琉雾人也看着成步堂。

成步堂始终笑嘻嘻的。

出乎成步堂的意料,牙琉忽然抬手按住鼻梁,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似的,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他竟然真的起身,缓步朝他走来。

“欸?”

成步堂一愣,眼看牙琉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不是你要我弹的吗?”牙琉站在他面前,略微俯视的姿态让他整个人显得比平时更加高傲。在头顶水晶吊灯的投影下,他英俊的脸被一道道光影切割,五官线条都冷峻了几分,带着压迫感地逼视着成步堂。

“那还不快点让座?”他挑起眉,声音傲慢得近乎无礼。

成步堂反应过来,赶紧从琴凳挪回沙发,一边坐下一边说道:“话说,牙琉,你不是有德国血统吗?后来又去德国留学,想必对音乐很有研究吧?”

牙琉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他只是伸手在琴键上轻轻试了几个音,旋即便流畅地弹奏了起来。

至于弹的是什么曲子,成步堂其实也说不上来。

毕竟他那点弹琴水平,连“附庸风雅”都算不上,只学了几段简单的曲谱,平时顶多就是拿来当背景音乐随便糊弄。这会儿牙琉雾人亲自出手,显然弹的是他最拿手的曲子——名字大概很长,听起来也很复杂,总之是成步堂既叫不出名字、也懒得去记的那种。

但不得不说,牙琉雾人弹得确实比他强太多。虽然那种纯音乐听得他脑子发涨、眼皮发沉,几乎要昏昏欲睡了——

一曲终了,成步堂敷衍地拍了两下手:“嗯……确实弹得不错。”

没想到牙琉雾人转头,咄咄逼人地追问:“哪里好?”

“啊这、这……”成步堂被问得一愣。他哪懂什么乐理啊?完全没有应对这类问题的知识储备。

他摸了摸后脑,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会儿,才含糊地说:“反正就是听起来很棒嘛。牙琉出品,必属精品,你弹什么都好听。”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那种流行一点的音乐。”

牙琉轻嗤一声,连看他都懒得看一眼:“啧。那你去弹《梦中的婚礼》吧。那种东西确实适合你们——下里巴人,最能欣赏。”

喂喂,梦中的婚礼怎么了?就这我还不会弹呢,你以为很容易吗?!我现在会弹的也就是《小星星》,但说起来《小星星》还是莫扎特写的!这么一比,我也算是会弹名家乐谱的人了吧。你在那里得意什么,又在那儿摆什么架子鄙视人啊……

成步堂无语地在心里吐槽。

他们又在客厅里等了许久,居然还是没人来。太阳已经沉入海平线下,只留下一片昏黄的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两个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作响了。

成步堂终于坐不住了,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说:“哎,没办法了。一个人都没有,厨房也没动静,看来只能自己去做点吃的了。”

牙琉坐在沙发上,用一种“有趣啊你这个小市民”的眼神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吃你做的?”

“在这种情况下,”成步堂耸耸肩,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不觉得自己做饭反而更有安全感吗?毕竟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岛屿,有毒的炼金材料到处都是,谁知道这群人到时候给我们吃什么——”

牙琉雾人轻轻一笑。

那是种看起来温和,甚至优雅得令人心生赞叹的笑容——但成步堂却知道,这种笑容的杀伤力远比正面开骂更高。

牙琉将半边脸微微侧开,额前的刘海随动作轻轻浮动。他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为温柔慈爱的神情注视着成步堂,那表情柔和到近乎无害,但其中隐藏的含义成步堂很清楚——

呵呵,你这个大傻*。

“如果你对这个岛上的一切都疑神疑鬼,”牙琉语气轻缓,像在解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那就请记住,这里的所有食材、原材料、蔬菜、水果,理论上都有可能被下毒。投毒这件事,本就是随时随地都能做的。”

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个更温柔的弧度,语调也更加低缓了:

“所以呢,如果你真的这么害怕……不如去喝海水吧?哦,对了,友情提示,海水喝多了会盐卤中毒。”

说到最后,他脸上的笑意几乎满溢成了明晃晃的恶意。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把他的轮廓笼在一片金色剪影里,让他那副笑脸显得若隐若现——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肆无忌惮地流露出自己那点不屑一顾的恶劣心情吧。又或者……他是真的忍不住了,成步堂想,这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连伪装都省下的程度了。

真是的,我有这么惹人厌吗?

惹人厌到连牙琉雾人都忍不住要和我当面翻脸的程度?

成步堂心里想着,毫无愧疚。

——那一定是牙琉的问题吧。

不过眼下的处境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两个人一起待在这座海岛上——好吧,说“困在”可能不太贴切,毕竟他们确实是自愿留下的。但无论两人之间有多少复杂莫测的过往,又掺杂着多少真假难辨的试探与暧昧,在这一刻,他们确实是“同一战线”的队友。

距离自己失去律师徽章,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来,和牙琉雾人之间的种种纠缠、明争暗斗,若说从未信任,那倒是真的;但若说从未动过一丝真情……那也未免太假了。

若无一点真情作筹码,又怎能从那张笑脸背后换来自己想要的真相?

成步堂瞥了对方一眼,心想牙琉大概也在这样盘算吧。毕竟他们都不傻,聪明人最清楚彼此都是在算计,但也最清楚:现在这种情况下,彼此是可以、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好吧,就让那些旧账先暂时搁置在一边。

此时此刻,这座海岛上不知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而比起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牙琉雾人——虽然难缠、虽然睚眦必报、虽然毒舌成性、虽然心思阴险——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绝境的人。

他不是那种人。因为他是牙琉雾人。利益至上的牙琉雾人。

既然二人同船,他绝不会允许他自己被身边的人拉下水,一起栽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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