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赋光察言观色,他并没带什么羞赧或抗拒之色,只是淡淡地叙述。
“郡君不愿,想必姜栯的谋算是成不了了。”闻赋光的回答很矜持,很场面话。
正午时候,阳光被园中桂树银杏树微遮,有娟秀的溪流闪着粼粼的光,静谧中将眼前人的身影渡上一层金色,姜栀棠望着光中人,但见她神色平静,面容清润,如月般皎洁,一派少年风光。
“不过试探而已,她也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同意。天家既不曾下旨,舅舅与我不便对立储之事表态。”前方的小径变窄了,姜栀棠盯着地面悄悄靠近了些,让二人的影子看起来仿佛并肩而行。
闻赋光暗忖,纵使这门婚事成不了,姜栯的动作越来越大胆,这对姜榓一派来说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姜栀棠轻声道:“日前万寿节宫宴,姜榓献上了一颗夜明珠,是西域一个叫普兰的小国王室传承之物,据说它有神力,保佑了普兰数代国王平安生女,娘子可听说了吗?”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颗珠子,那还是她亲手交给姨母的。事后她也不经意地问过姨母,那珠子究竟有什么奥秘,竟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地从西域弄来,只不过姨母含糊其辞,不肯告诉她罢了。她懒懒道:“若真如传言那样,想必这颗珠子珍贵异常。”
姜栀棠微微一笑,“姜栯原本运了一座沉香木的寿字屏风,足有一人高,除了百年的沉香木难得,工匠的雕工更是超群,实在珍贵罕见,然而与这颗珠子比起来,便也不算什么了。二人暂且不曾将斗争蔓延至朝堂,姜榓悍厉,姜栯表面温和却更要强,寿礼一事上她落了下风,着急来试探我,便是冲着舅舅与天家的姐弟情分去的。”
闻赋光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开口揶揄:“郡君虽然不便表明立场,却似乎很讨厌姜栯?你可知我的堂弟嫁给了什么人?你与我在一处说这些话,莫非是要暗中投诚姜榓吗?”
“若是如此,倒也不错,”姜栀棠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必姜榓这边一定也出得起什么父族夫族的联姻,届时我再来一个比武招亲,最后的胜者方可为仪宾。”他说罢,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把玩笑话当真,不过这话也给了她一个信号:姜栀棠因为某些原因有些不喜姜栯。虽然他也并不会因此站在姜榓这一边,但起码对她来说,他不会是敌人。
忽略那些玩笑话,闻赋光正色道:“多谢郡君。”这些话对她来说是珍贵的信息,虽然不知道姜榓对姨母是否有所保留,但总之,姨母对她一定是有不少保留的,她要知道更多,才能尽量不踩雷。不管他主动和她分享信息有什么目的,他不愿说,她也不好过度探寻,只待来日吧。
“若真心想谢我,娘子现在就可报恩。”姜栀棠停了下来,抬手理了理发鬓,立在原地笑着看她。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赋光挑了挑眉:“好啊,您请吩咐。”
盈盈的水映在他眼中,闻赋光在里头望见了自己,那汪水潺潺流动着,“为我摘一朵花吧。”
就这样?闻赋光一头雾水地转身看向花圃,这里当然也摆着各色菊花,但她没看上那些,直接忽略了它们,转而看向了一旁盛开的木芙蓉,白色和粉色渐变的重瓣,花朵饱满,正好与他一身粉杉相配。
木芙蓉树很高,好在闻赋光轻功不差,三两下上了树,摘到了开得最盛的那朵。
“喏,你要的花。”闻赋光轻巧地下了树,跃到他面前。紧绷了这些日子,突然爬个树回归原始,还挺有意思的,她的语气中都忍不住带了些轻快。
姜栀棠没有伸手去接,他矜持地将手拢在袖中,冲她扬了扬下巴。
男人就是麻烦啊。
闻赋光无奈,只得顺他心意,将手中的木芙蓉插入眼前人发间。凑近了看才发现,他的头发生得很美,一头乌发像绸缎般光滑,她没忍住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好看吗?”他素手抚过发间,肤色被青的玉镯和粉白的木芙蓉衬得如瓷。
闻赋光又摆出营业微笑:“灿若晨霞。”
他看起来很满意,闻赋光松了口气,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还好她从最近练的字帖上学会了这个词,说句好听的话也不会掉块肉,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不就用上了吗。
聊了这么久,两人都没提起当夜庙中的事,闻赋光不提是因为心虚,那块刻了他小名的玉坠如今还藏在她身上呢。她在闻府自己的卧房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能妥善安置,且绝对不会被打扫的仆从发现的地方,实在无法,只好藏在身上每天这么带着。
想到玉坠一直留在她身上,若是不慎被别人看到恐怕就是一场灾祸。虽然他态度不明,却又没有要报复她的意思。而如今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闻赋光意识到,哪怕她真的要用这块玉坠做些什么,结局死得更快的也只会是她自己。对自己来说,玉坠不仅没用,继续留着或许还有害处,闻赋光想想还是决定还给他,刚张了张口,没等她想到合适的开场白,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所打断了。
来人正是前头去吩咐阮笛跑腿的侍男,见闻赋光立在姜栀棠身边,似乎并不惊讶,沉稳地施了一礼道:“郡君,帝卿那里……唤人来寻您了。”
姜栀棠微微颌首,转头冲她嫣然一笑,“舅舅寻我去应酬一二,我先走了,娘子可自便。”闻赋光不确定当着人面该作何反应,好在他也不计较,带着侍男飘飘然走了。
直到当日宴散,姜栀棠都没有再回来,当然,阮笛也没有。
黄昏的夕阳落日下,见多识广的京城居民们对两个女人在街上亲密交流,拉拉扯扯的行为见怪不怪,目不斜视地路过此地。大媱女子之间举止亲密些乃是风雅之事,一向为人所赞颂,被称为君子之交。
两位君子却没有这么坦然,下班后的闻赋光抓着同样下班后的阮笛,质问她赏菊宴那日怎么抛下自己就不见了踪影。
阮笛恨不得跳起来喊冤,大呼伤心:“我哪有?”
“那日你也看见了,一个侍男对我说一位公子的珠钗掉在了亭中,要我追上去送还,我就去了。谁知道他们走的路七弯八绕,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们!到了那地方,他们见我力气大,又要我去搬几盆菊花来,他们一会要佐酒,一会又要插花,将那些花搬来搬去,竟然没个定数!惯会难为人,直到散场才肯放过我!”
见自己说错话了,附近又恰好有个包子摊,闻赋光赶紧买了几个肉包子哄哄阮笛,“嗨呀你看这事,来来来,吃几个包子慢慢说。”
阮笛愤愤咬着包子,口齿不清地吐槽那些人有多么磨人,“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想一出是一出,一会要搬这样那样的几盆,做一个花架子,一会又说要摆成凤凰,命我们来来回回去寻他们要的花色,一会又不想要了要找几朵开得最盛的簪到发间......”
听罢,闻赋光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她,阮笛想起了闻赋光这位难姐难妹,话锋一转:“对了,你呢?我听那群公子说,留在亭中没走的那个就是重徽郡君,他如何?是否真的容貌极美,倾国倾城?”
美是挺美的,就是人有点怪。
闻赋光打着哈哈,“我哪能抬头细看,他在亭中独自休憩,我在附近站着发呆呗,你都不知道,我宁愿和你一起干苦力去,好过傻站那么久。”
闻赋光不打算把实情告诉她,这并非是出自于不信任阮笛,而是考量后认为越少人知道这些更好。那天她骤然穿来这里,带着那颗明珠一路逃跑不慎偶遇姜栀棠,靠威胁才一路进了城交了差。除了怪力乱神,其中还有夺嫡之事,她自身尚且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知道这些对她这位朋友没好处。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终于过去了。活是难干了些,还好赏钱丰厚,阮笛揽过她的肩,“走!去喝酒!”
她们进了间不常去的酒肆。
店主是个西域男子,长长的金色卷发下长了双碧眼,面目深邃,唇色娇艳,看不出年纪。
他不分四季地常年裹着各色薄纱,身上坠着各色宝石和链子,露出从脖子上流畅地连接至身前,又从背后绕至脐间的黄金链。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上涂着猩红的丹蔻,提着酒壶倒酒时有种说不出的魅惑,有客人为了看他,将酒液洒在了身上。店中还有几个跳舞的西域小郎,同店主一脉相承的热情大方,与含蓄矜持、端庄挽约的大媱小郎相比是别样的风情。
这样的酒肆,酒钱自然是很不美丽,要不是这次她们俩得了不少赏钱,想来这胡人酒肆一趟也是不容易。
来都来了,当然要喝些不一样的,二人要了一坛蒲桃酒,这是京中新的风尚,如今很受欢迎。不多时,有小郎摇曳着身姿,风情万种抱着新酿的蒲桃酒走来,人还未靠近,先传来的是一阵西域的奇香。
他微微欠身,葱白的手指抚过红唇,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酒坛轻轻落在桌上。闻赋光觉得她还没喝上酒就有点醉了——那小郎弯腰时,手指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她的腰带。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慷......咳咳。
多么害人的不良场所!
带着批判的目的,两人大喝了一顿。
她们明日都不当值,喝得有些微醺,闻家离酒肆远,两人索性一起在阮笛家中过夜。
阮笛是孤儿,从前在军营长大,如今租了个小院,与周边邻居的关系处得还行。
在阮笛榻上睡到日上三竿,闻赋光突然被门外一阵大嗓门惊醒,还以为是街坊邻居又来热情地送炒花生米了。
闻赋光曾听阮笛提起过,平民百姓在日常生活中容易受到周边大户和小吏们的欺压,而阮笛恰好在五城兵马司当差,邻居们与她处好了关系,平日里自然能多一份照拂,有了什么事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对她们双方来说,这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门外说话声此起彼伏,闻赋光意识渐渐回笼,拍了拍身旁的阮笛,毫无动静。转头只看到她如婴儿般的睡眠,平静且安详。她怕是门外有什么急事,只好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揉着眼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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