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醒得很慢。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沉入了温热的水底，身上暖烘烘的。睁开眼时，天蒙蒙亮，窗帘半掩，外面的微光洒进来，一时间让哪吒分不清自己身处的到底是现实，还是从前那些困扰他的梦境。
他动了动，才发现盖在自己的被子上还搭着一件外套，上面残存着敖丙的气息。
空气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这段时间哪吒很少有这样的早晨——没有压在胸口的噩梦，也没有挣扎着从窒息的恐惧里醒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脱离了身体，轻飘飘的，感到了久违的轻松，有些意犹未尽地眯起了眼。
感受到身边存在另一个人，哪吒小心地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更容易观察对方。
敖丙并没有因此而醒来，他蜷缩着，呼吸平稳，眉宇间流露出放松。
哪吒看了很久，嘴角慢慢弯起来，将敖丙揽进自己的怀里，继续睡觉。
以前的他从没想过，原来温柔，也可以是一种力量。
他曾被梦境一次次剥夺，在黑暗中独自挣扎，直到敖丙再次走进他的世界，轻声告诉他：“别怕，我在。”
这一次，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
哪吒在这个早晨起得比以往晚些，因为这一夜没有梦魇的缠绕，他久违地睡得很沉。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透过拉开的窗户，拂过少年的发梢。
他微微皱眉，记得先前醒来时，窗户并不是开着的。
“醒啦？”熟悉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敖丙正靠在门边，手上拿着温热的牛奶，“早餐还热着，起来吃点吧。”
哪吒怔怔望着他，下一秒弯起眼，带着笑意地朝敖丙摆摆手。
敖丙不理解，却还是乖乖地上前。手中的牛奶被哪吒放到了床头，人却被一把拉进了怀里。
“敖丙......”他蹭了蹭敖丙的肩窝，刻意染着没睡醒的黏腻，“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你睡着以后，”敖丙没挣开，也没嫌热，就那么被他抱着，轻轻抬手顺着哪吒的后颈安抚，“不过你睡的不太安稳，还是皱了几次眉。”
哪吒闭上眼，嗅着他身上的温暖气息：“你不是在嘛，不怕。”
起床之后，哪吒一边刷牙一边踩着拖鞋在屋里乱晃，像只睡眼惺忪的猫，懒洋洋的还带点粘人的气息。
敖丙在厨房煮粥，隔着门缝还能听见锅铲敲碰锅底的声音。
哪吒刷着刷着牙，就蹲在厨房门口，歪着脑袋看他，半张着嘴，眼里还有没散尽的困意。
敖丙回头看见，忍不住笑了笑，“你是刷完了，还是要过来捣乱？”
哪吒哼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语气有些软软的：“快好了。”
敖丙把火调小，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哪吒嫌弃地歪开头，但没真的躲开。
等粥熬好，哪吒拖着椅子坐在餐桌旁，一边喝粥一边用脚偷偷勾敖丙的小腿。
敖丙低头看了眼，敷衍地踢了踢回去，示意他别闹，但动作又轻又慢，没半点威慑力。
哪吒心情好极了，心里暗暗想，这才像是正常过日子嘛。
早饭结束后，两人一起收拾碗筷。
哪吒本人向来不怎么细致，随意地刷着碗，溅的水槽一片狼藉。不过敖丙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偶尔提醒他别用太热的水。
哪吒正搓着认真，听到敖丙的建议，无所谓地甩了甩滴水的手指，随口抱怨：“你怎么开始像我妈了啊。”
敖丙笑了笑，拿毛巾过来帮他擦掉碗上多余的水，“毕竟都决定陪你久一点了。”
哪吒耳根又红了，恶狠狠地抢过敖丙手上的碗和抹布，却又悄悄靠近了半步。
厨房的水声哗哗作响，窗外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的很长。
这才是他们应该拥有的日子。
不是幻境中的救赎，也不是梦魇里的挣扎。
是踏踏实实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份共同创造出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
从那天起，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日子，甚至可以说比过去任何一世都更为亲密。
他们除了嬉笑着走进教室，在心痒的时候，哪吒终于可以毫不避讳地揉乱敖丙的头发，惹他不满地拧起好看的柳眉，再笑嘻嘻地凑过去求他原谅。
课间铃响起的那段闲暇时光，哪吒也不再找借口黑着脸走出教室，如今的他可是敖丙至上。
他懒洋洋地趴在敖丙的胳膊上，看着敖丙手中的笔写着字，嘴里喃喃着“撑着点，别动。”
不过他也控制好了力道，只是安安分分地靠着，并不影响敖丙做自己的事情。
敖丙一声不吭地任他枕着，在肢体接触的时候，腾出一只手贴着他后颈，灵力顺着脉络向体内散开。
小龙的灵气不同于自己的魔气，轻盈又温暖，像是春天的风，丝丝缕缕渗进骨子里，压着那团躁动不安的魔气，像是无声地告诉他“我在这里”。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静谧的氛围才暂时被打断。
下午放学，哪吒照例提着两杯饮料慢慢追上他，把其中一杯塞进敖丙手里，敖丙低头吸了一口，凉凉的柚子气泡水，齁甜，但他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
哪吒在身旁叼着吸管，慢悠悠地啜着饮料顶部那些已经快没了的气泡，无聊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有关哪吒身上的魔气。
“你真要一直靠你那点灵气压着我？”
哪吒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魔气带有吞噬性，他不认为敖丙能撑得住一辈子，自身的魔气总有漫出破开的那天，“要是有一天......连你也压不住呢？”
敖丙并不意外哪吒会这么问，他还奇怪以哪吒这个性子竟然能憋到现在才问出口。
“那天不会到来的，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明知是安慰的话语，可哪吒听着敖丙的话却有更加烦闷。他担心敖丙撑不到那天，也害怕那些他亲眼见过的、梦中一次次的失去，会再一次重演。
“要是能直接抽出来扔掉就好了。”
敖丙听到了哪吒的低语，牵起他的手，轻笑出声：“说不定呢？”
哪吒没应他，双方都心知肚明，这萦绕哪吒许久的诅咒哪能这么简单就消除呢。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快到分别的路口时，哪吒突然停下了步子。
敖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一个小孩孤零零地蹲在马路牙子上，背着个大得离谱的破旧布包，脑袋埋进膝盖里，小小一团，怎么看都是像在闹脾气。
“走吧，别管。”哪吒嘴上这么说，脚却不动了，等着敖丙先抬脚离开。
敖丙忍着没笑出声，一旦笑出声，哪吒大概就是一副张牙舞爪的可爱模样，虽然他也钟意此刻口是心非的哪吒。
没理会哪吒的嘴硬，他率先走到小孩的跟前。后边的哪吒“啧”了一声，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跟了过去。
小孩听见动静，猛地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他们，像一只浑身带刺的炸毛刺猬。
哪吒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孩不是普通人类。
他生得清瘦矮小，还不习惯化成人性，暴露出的耳朵也直立立地竖着，眼尾带着天然的红晕。身上穿着不知道哪年款式的旧衣衫，脚边放着较为完好的竹编小伞，看着像是从什么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
敖丙蹲下身，温和地开口：“小孩，你迷路了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奶声奶气地憋出一句话：“我、我才没走丢呢！......我自己一个人出来玩！”
见两人更进一步，慌忙地抱紧了与自己身形格格不入的布包，鼓着腮帮子瞪他们。
这一动作逗笑了哪吒，他弯下腰，抓住想要逃离此地的孩子：“谁稀罕你这点破包袱啊？就算打劫都不够塞牙缝的。”
小孩抿着嘴，脸红了一下，但还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表情。
哪吒眯起眼打量他，见小孩周身气息干净得很，不像是故意在外头惹事的妖，更像是误闯到城里的小家伙。
孰湖兽，一种住在山涧之间的小妖，常年以灵泉为食，性情倔强却纯良，祖祖辈辈隐居山林，不沾人世纷争。
眼前这个小孩，怎么看怎么像是那一脉的后代。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敖丙用手肘戳了戳哪吒，示意他别再逗弄这小妖。
看着面前的大哥哥，小孩眨巴眨巴着眼睛，嗫嚅着：“阿......阿嵬。”
“那，阿嵬小朋友，”哪吒单手插兜，用脚尖轻轻掂了掂阿嵬的包，“你要去哪？”
想到这里，阿嵬嘴巴都扁了下来：“想、想去找好吃的......可是城好大，我走、走丢了……”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算是承认自己迷路的事实。
哪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头疼无奈的样子：“行吧，服了你了。”
他把手里的饮料塞到阿嵬怀里，后者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接过，看看饮料，又看看哪吒，心里默默地把眼前这个看着有点凶的大哥哥划归到了“好人”一类。
阿嵬双手捧着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几分。
“要不要跟我们走？”敖丙见时机差不多了，试探着开口。
阿嵬明显愣了一下，那张有些瘦巴巴的白净小脸像个小大人似的撇了撇嘴，残酷的现实终究让他很不情愿地点了点那颗小脑袋瓜，但下一秒又立刻板起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哪吒看得一乐，啧啧地对着敖丙笑：“瞧他这欠揍的样儿。”
敖丙站起身，朝哪吒使了个眼色。
不同于敖丙与家人住在一起，哪吒除了假期回李府外，上学期间和厉烽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相比更自由些。
哪吒皱着眉，不耐烦地招呼：“快点跟上，别掉了。”
阿嵬小步小步地跟在他们后头，背着布包，包内插着那把竹伞，手里还攥着那杯快空了的饮料，看着这座陌生而巨大的城市，神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街边时不时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明明是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但这一次，有着哪吒想要一直走下去的人，和一个迷路的小麻烦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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