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不对劲。
月岛萤盯着那个耷拉的脑袋想。
暑假在昨天正式宣告结束,月岛萤收拾好行囊,又要在凌晨时分踏上东京合宿之旅。
这次合宿的东道主学校是枭谷,小武老师在群里宣布这个消息时,月岛萤装作不经意地窥屏了一整天川濑久夏的反应。
因为那是她的幼驯染,赤苇京治所在的学校。
经过音驹和森然两次合宿,饶是迟钝幼稚如影山飞雄和日向翔阳都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不一般的关系,月岛萤自然早就在暗中揣摩了八百遍。
日向翔阳此人在川濑久夏那里毫无心眼可言,当即就在群聊里提起了赤苇京治,可她只是在一个小时后淡淡回了个表情,好像他们只认识了十个月,而不是十年。
川濑久夏又不可能是喜怒无常的个性,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就是很不对劲。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月岛萤这次决定主动出击。
他随便向山口忠编了个蹩脚的借口,不等幼驯染反应就上车一屁股坐在了川濑久夏身边的位置上。
少女正在闭目养神,察觉到身侧的动静,也只是浅浅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月岛萤行云流水的腹稿突然就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起来真的很需要睡眠。
蝉鸣从还没来得及关上的车门中窜进耳朵里,月岛萤眼神暗了暗,起身轻轻地拉上了车帘。
他在大巴的引擎发动声中摘下眼镜,也和川濑久夏一样阖上了眼睛。
夜已深了,先休息吧。
但车帘只起到了一个造型上的作用,在刺目的阳光中睁开眼时,月岛萤有一瞬的迷茫。
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朝身侧看去。
川濑久夏已经醒了,她撑着下巴,望着那片上了年纪的蓝色布料发呆。
略略起身,月岛萤替她拉开了车帘。
阳光这下彻底没了阻碍直射进来,川濑久夏眯着眼睛回头看他。
月岛萤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理了理发型:“早上好。”
“早,月岛。”她把身体坐正,抬手确认了一眼时间。
“我们这是已经进东京了吗?”车上还有不少人在睡觉,月岛萤把声音压得很低。
川濑久夏点头:“嗯,再有十几分钟就到地方了。”
“我听说枭谷是私立高中,它竟然在东京郊外吗?”月岛萤打量着窗外越来越自然化的风景,“他们的图书馆很有名,川濑,你去过吧?”
“……没有。”川濑久夏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平时耳机一戴与世无争的月岛今天为什么话比翔阳还密?他暑假干嘛了?
月岛萤却还自认为他循循善诱的方法无比正确,又继续问:“诶,竟然没去过吗?我记得赤苇学长是你的幼……”
“京治国中的时候就搬走了。”川濑久夏蓦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你也说了,枭谷离市中心很远。”
其实她一年前才到过枭谷,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现在也并不想和月岛萤大谈特谈那些幼驯染小故事。
大巴车也已经驶进枭谷校园,川濑久夏对神色僵硬的月岛萤笑了笑:“你晚上又可以和京治他们自主加练啦,加油哦月岛。”
她眼睛里的笑意和这句话亲昵的语气成反比,他只好悻悻点头,知趣地结束了雷区话题。
-
月岛萤知道自己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
即使没能从川濑久夏那里问出半点消息,但他还是能明显地感受到赤苇京治和她之间的别扭变化。
八月初那几天,只要川濑久夏出现在了赤苇京治的视野范围内,他的眼神就一定会紧紧黏在她身上,就连训练赛休息的间隙也是如此。
那是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缱绻眼神,那时他们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一层他人拼尽全力也无法撕破的特殊屏障。
而如今,赤苇京治还是会默默注视着川濑久夏,但女生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客气而疏离。
这种变化甚至不仅仅只局限于赤苇京治身上,那两个她曾经饿着肚子冒着大雨也要去见的老朋友,黑尾铁朗和孤爪研磨,同样再也没能得到她特殊的一眼。
月岛萤起初还在暗地里庆幸,他并不清楚这些转变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只要他们和川濑久夏的连接松了下来,他以为自己就可以趁虚而入。
然而也当真只是他以为。
春高预选赛之前的最后一次合宿定在十月初,乌野第一次见到了音驹的秋。
川濑久夏还是那样淡淡的,她真心对待一切工作,由衷地为乌野的每一次胜利和进步欢呼,但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明明她脸上的每一个笑容都发自内心,明明她和乌野已经彻底融为了整体。
但月岛萤却觉得川濑久夏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好像强制性地把那双桃花眼里的万千情愫都挑了出来,再储存到了不知道哪个天南地北的秘密基地里。
那潭灰蓝色湖泊依旧光彩熠熠,月岛萤却再也寻不到独属于自己的倒影时分。
不习惯,但也毫无他法。
月岛萤有些挫败。
-
手机里来了消息。
走出仙台站,川濑久夏点开不停作响的LINE。
下午和条善寺的比赛赢得极为畅快,单细胞们激情未消,还在乌野的群组里畅聊着。
川濑久夏勾起嘴角,退出了群聊,点开另一个叮咚震动的对话框。
【OIKAWA SAMA:小夏你回来了吗?我在你家门口,有很重要的事要想和你当面说。】
轻松的笑意尽数褪去,川濑久夏眼神一凛,加快了脚步。
“阿彻!”踏出电梯,及川彻果然在家门口等着她,川濑久夏快步上前,“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听见她的声音,及川彻方才还黯淡无波的眼睛蓦地亮起,转身道:“你来啦小夏!我等你好久了,走吧,我们进屋去上西语课。”
少年神色灿烂,怎么看都和消息里那个严肃的口吻大相径庭,川濑久夏愣在原地:“……什么?”
“我总觉得周二那节西语课上有个语法点还没听懂,这几天它搅得我都没法好好听学校的课了。”及川彻俯身和她平视,“小夏,今晚临时加一节西语课好不好?拜托你了!”
转变太过突然,川濑久夏反应了足足五秒才开口:“你确定要在今晚吗?”
明天乌野和青城都有比赛,及川彻这个时候不在家里看录像带,跑来学什么西语?
哪条知识点能让他如此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就是要在今晚,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及川彻又露出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拖着嗓子叫她,“小夏老师……”
“停停停……”川濑久夏被他喊得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忙绕过他开门,“我给你上就是了,别叫。”
书房,及川彻交上去的练习被勾出了第三个错误。
“这里不是在描述他过去的习惯,不应该用过去未完成时。”川濑久夏把练习本推到他眼前,耐心讲解到,“……应该用这个,明白了吗?”
及川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手就要接过本子。
她深深皱起眉,把练习本朝远处一挪:“我刚才在讲什么?”
“那里要用过去未完成时。”及川彻即答。
川濑久夏:……
很好,一点没听。
“阿彻,抬头。”她把桌上的学习资料都扫到一边,正色道,“从进了书房开始你就在走神,其实缠着我上西语课只是借口吧,你怎么了?”
及川彻抬眸看她,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在想明天的比赛?”川濑久夏大胆猜测,“你不会……是在担心乌野会和青城对上吧?”
心思被成功戳中,及川彻也就不再扭扭捏捏地装下去,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书桌上:“小夏,从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明天晚上你会不会就不理我了。”
“啊?”川濑久夏不解地重复,“我不理你?我为什么要不理你?”
“因为明天下午你们乌野就要和我们对上了啊!”及川彻突然提高音量,又小心翼翼地瞥了好几眼女生的脸色,“至于结果嘛……”
精准地接受到他未尽的话,川濑久夏无语到快要笑出声来。
合着及川彻已经开始半路开香槟了呗?
这副德行,怎么看怎么像当初自信满满的牛岛若利。
知道牛岛若利这个名字在及川彻这里完全属于炸药包,川濑久夏吞下已经漫上嘴边的吐槽,不轻不重地锤了少年一拳:“我说阿彻,你要再在比赛前夕想这些有的没的,信不信我全部录下来发给岩泉学长?”
她那点力气锤在自己身上对及川彻来说算是奖励,但岩泉一的铮铮铁拳就没那么温柔了。
脑海里的小岩已经挥起了拳头,及川彻蓦地哆嗦一阵,顿觉牙关发紧:“别、别小夏老师……我不想就是了。”
“而且……”川濑久夏也撑起下巴,“谁打败谁还不一定呢,你信不信明天就是我们乌野复仇的日子?”
“欸……小飞雄目前还完全比不上我吧?”及川彻的胜负欲一点就燃,“小夏,我们来打赌怎么样?我赌明天小飞雄的二次进攻会全部被我看穿!”
只要沾上影山飞雄,及川彻的心理年龄就会瞬间降至三岁,她懒得和小孩子纠缠:“谁要和你打赌了?既然不想学西语就给我乖乖回去休息睡觉。”
“可我真的没搞懂那个语法点!”及川彻开始赖在书桌上不走。
川濑久夏又搬出杀手锏:“那我现在就和岩泉学长视频让他看看你在干什么。”
及川彻还试图撒娇耍赖,但涉及比赛,川濑久夏变得铁面无私,推搡着把他赶出了家门。
“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啦!”
轰地一声,川濑久夏合上公寓门,转身回书房收拾残局。
有几张稿纸掉在了地上,她俯身捡起,是及川彻才写完的动词变位默写。
望着纸上精彩纷呈的批改痕迹,川濑久夏又开始回想方才被迫拦腰斩断的对话。
乌野会一路高歌猛进战至决赛,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但这也就说明,及川彻高中三年的最后一舞会被影山飞雄亲手葬送。
虽然她知道及川彻的排球生涯早已铺到了更远的地方,明天也不会是他人生里的最后一场比赛,川濑久夏还是不愿看见他失意的眼睛。
那如果是乌野不幸落败呢?如果那些日夜兼程的路途、挥汗如雨的练习、不断把自己拆散又重组的进化,全都因为两分之差而失去了一切价值呢?
她更加不甘心她的队伍会止步于此。
川濑久夏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电车难题里那个惊慌失措的司机,宣判的拉杆却不在她的手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某一方的眼泪流下,再任由它淹没过自己。
哨声吹响的那刻,川濑久夏身下的电车轰然启动,她却看不到它驶向何方。
谷地仁花和田中冴子抱住了她,眼泪滴落在川濑久夏的臂弯和锁骨上,耳边充斥着伙伴们的欢呼。
他们赢了。
打败了青叶城西,跨过了曾经郁结于心的阴影。
她该笑吗?
川濑久夏怔怔摸上自己的脸颊,手心一片水渍。
不,她哭了。
难以抑制的狂喜冲上心头,她的眼泪是幸福的。
看台下传来齐声致谢,川濑久夏擦干净眼泪望去,日向翔阳正跳着对她们比耶。
“我们真的闯进决赛了!真的打败了青城!”谷地仁花激动得浑身震颤,“天呐,我本来都觉得最后那一球要被大王接起来了!”
川濑久夏的笑容出现了一瞬僵硬。
阿彻,他输掉了。
她颤抖着瞟向看台对面,青叶城西已经致谢完毕,青白队服的少年们垂着脑袋,她甚至看不清他们背后的号码。
眼神锁定到及川彻的一瞬间,右胳膊却被田中冴子扯住了。
“走啦川濑!”田中冴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已经等不及去外面和他们回合了,我要好好夸夸龙今天的英姿!”
朝青叶城西望的最后一眼,川濑久夏没有看见及川彻的背影。
-
白鸟泽的统治力有目共睹,乌养教练的复盘兼赛前会议开到很晚。
电梯门打开,川濑久夏的脚步顿了顿,转向另一扇公寓门。
不出所料地,住在里面的人还没回来。
离开仙台体育馆前,乌野恰好碰上一场水深火热。
川濑久夏因为回比赛场地帮西谷夕拿水瓶姗姗来迟,赶上队伍时,及川彻和牛岛若利相顾无言,空气中却到处弥漫着燃烧过后的火药味。
牛岛若利朝她点了点头,他似乎还想对她寒暄几句,但白鸟泽的队友已经在通知他归队。
礼节性地对牛岛若利报以微笑,川濑久夏随即转向了及川彻。
“你……”她有万语千言想倾诉,但最终只是闭了闭眼,“你晚上会回公寓这边吗?”
及川彻的眼睛亮得像被野火烧过:“要回,但是应该会很晚,怎么了?”
现在并不是他们互诉衷肠的时间,看着渐渐走出体育馆大门的乌野一众,川濑久夏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我等你”就跟了上去。
我等你。
川濑久夏靠着电梯墙,运动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面。
她相信及川彻不会食言,他说过要回来的。
他没再告诉她这个模糊的“很晚”又会是多久,但没关系,决赛明天下午才开始,她可以在这等上一整晚。
和青城比赛时的一幕幕开始在脑海里回放,影山的二次球、山口连砍五分的跳飘……每一分都是那样振奋人心,川濑久夏也跟着回忆笑了起来。
嘴角逐渐上扬的弧度忽地回落下去,她的心猛地一沉。
在长达三场的记忆里,及川彻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她记不清他一记ACE发球直接得分的意气风发、记不清他超长距离二传的身姿。
川濑久夏只记住了及川彻鞠躬时落寞的背影。
原来几个小时过去,她才迟钝地从驾驶室的玻璃外窥见了躺在轨道上零落成尘的及川彻。
眼泪后知后觉地涌进心里,她的心脏被粗暴地分成两半。
她的快乐掺杂着心如刀绞的碎石,她的悲伤也被塞进了刻印着胜利的录像带。
她甚至连纯粹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电梯显示屏突然开始跳动,灼灼红光就像拉杆掉下时在轨道上空疯狂闪烁的警示灯。
川濑久夏看着那个数字一层层变大。
8、12、16……
停在21。她开始祈求。
一定要停在21楼。
19、20……
显示屏卡顿了一秒。
川濑久夏发誓她听见了心脏悬停时器官的碎裂声。
开门声比显示屏上赤红的21还要先来。
踏出电梯的时候,及川彻是低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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