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必有一场苦战。
从踏进仙台体育馆的那一刻，川濑久夏就这样想。
虽然和瑟瑟发抖状况百出的正选队员和小武老师相比，她算得上毫无波澜，但内心的紧张感却随着对局进程分秒俱增。
亲眼见证了月岛萤正面拦下牛岛若利的大力扣球，站在田中冴子身边的月岛明光的欢呼声快要震破耳膜，而谷地仁花也被震撼到只一味地扯着川濑久夏的手臂，说不出话。
川濑久夏却还是像开赛前那样淡定，就连嘴角扬起的幅度都是那么恰如其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得生疼。
在仙台博物馆见的第一眼她就明白的，对月岛萤而言，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愿意拼尽全力做和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这两种事。
能见证他真正喜欢上排球，真是太好了。
然而好景不长，运气女神似乎总是想给乌野设下一层层考验，比赛进行到第五局，月岛萤突发手伤意外，对局暂停。
清水洁子已经将他带去了医务室，月岛明光和谷地仁花也急匆匆跑下台了，从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上收回目光，川濑久夏重新把注意力投到比赛上。
再多一个人下去也不能让月岛萤的手伤极速痊愈，她要做的，是留在这里继续见证乌野守城。
拦网主力不在，正选二传影山飞雄也还在一旁恢复体力，第五局变得格外困难。
赛场上的小乌鸦正跌跌撞撞地将比分一页一页撕咬下来，身后的教导主任急得连看都不敢看，川濑久夏反而变得越来越冷静了。
对她来说，但凡不是沾上及川彻的比赛，她都能以百分百的平常心来看待。
更何况，从决定加入乌野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想过乌野有跌倒在山脚下的可能性。
否则，她也不会在清晨的广濑川边对牛岛若利信誓旦旦地喊出那句话。
决赛胜利的队伍一定会是乌野。
排球从自由人山形隼人的手上将将擦过，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计分板揭过一页，哨声响起。
3:2，21:19。
乌野夺得了胜利。
像是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喜悦，谷地仁花一个愣神，倒在了川濑久夏肩上。
耳边早就被嘈杂的欢呼声和惊叹声填满了，赛场上充斥着媒体记者的闪光灯，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爆冷。
川濑久夏回抱住意识渐渐回笼的谷地仁花和眼影粉底都哭成了一大块的田中冴子，发出了五局比赛中的第一声感叹。
“太好了。”
能和大家一起回到东京，真是太好了。
-
颁奖仪式之前，看台上全程精神紧绷的乌野家属们跑下台，见了队员们一面。
田中冴子拖着弟弟的头就往自己身上凑，仿佛把这一年的夸赞额度都花在了今天，月岛明光也握着弟弟的手，身形高大的男人此刻却是泪眼婆娑，好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哥哥太感性，月岛萤抽了抽嘴角。
“月岛！”身后传来高声呼唤，“你的手怎么样了？”
眼神立刻柔和下来，他转身看向来人：“早就包扎好了，我回来之后的那些拦网，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少年手上的绷带已经又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但所幸没有血迹，川濑久夏松了一口气，抬眸道：“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就好，你今天太棒啦！”
“嗯，谢谢。”月岛萤回应得相当礼貌。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面满溢着喜悦，眼尾也因为他们的胜利而大幅度上扬着，这是他在川濑久夏脸上见过的最张扬的表情。
很不幸的是，月岛萤还是没有在那潭湖泊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不过那都没关系了，月岛萤想，她就在他身边。
-
川濑久夏倒没怎么注意少年眼底汹涌的金色浪潮，捕捉到月岛萤身后正朝这里走来的两人，她面色一喜，飞速上前：“影山！翔阳！”
“小夏姐姐！”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日向翔阳就立刻开始又蹦又跳，“我们可以去春高啦！”
“嗯！翔阳今天真厉害，和小巨人一模一样！”对橘子头小狗，川濑久夏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还有影山也是，你今天……”
“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准备颁奖仪式了噢，若利？”
落败的一方没有那么多赞誉之辞可以享受，一切尘埃落定，天童觉瞥向沉默着站在一旁不走的牛岛若利。
“你还在看乌野的那两个一年级怪胎吗？”天童觉好奇地凑上来，“虽然……但他们两个是真的很有意思呢。”
牛岛若利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作声，天童觉本以为他又默认了他的话，但下一秒，身边这个人却摇了摇头。
“不算是。”牛岛若利的语气有些犹疑。
无论是训练比赛还是学业考试，天童觉就没见过他摇摆不定的样子，而对于这场比赛的失败，他相信牛岛若利也不像是会在球场的众目睽睽之下丧气的人。
天童觉又朝牛岛若利身旁凑了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你是在看乌野的小经理吗？就是和井闼山打完训练赛那天在我们学校门口等你的那个？”
牛岛若利不得不承认，天童觉的直觉在大多数时候都准得可怕。
“总觉得……开始变得困难了。”他点了点头，却没把话说清楚。
天童觉疑惑：“哈？”
什么事情这么难搞，竟然能让牛岛若利都开始当谜语人了？
牛岛若利没再顾及天童觉探寻的眼神，仍望着川濑久夏跳来跳去的背影，凝眉沉思。
她又露出了那种表情，放松、自由、快乐的表情。
在一年前的仙台体育馆和东京体育馆，在几个月前的白鸟泽校门口和公寓楼下，甚至在几个小时前的广濑川河边，牛岛若利都见过那个表情。
只不过，她笑起来的对象统统都不是他罢了。
牛岛若利是真的不惧怕这次失败，就像当初和川濑久夏保证的那样，他的排球生涯还远没有结束，国内的各大俱乐部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还有世界级的比赛要参加。
他的未来和后路都清晰可见，但在当下，他第一次开始生出怀疑。
川濑久夏，真的能成为他未来人生里的一部分吗？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向川濑久夏发去的生日宴会邀请信息被她礼貌地回绝了，理由是她到时候并不会在仙台。
面对他，川濑久夏总是很礼貌。
可是牛岛若利不想要他们的关系仅仅止于这蜻蜓点水的“礼貌”。
他希望，和他单独相处时，川濑久夏也能像对及川彻或者对乌野的队友那样，发自内心地说话、大笑、甚至哭泣。
可属于他的春高已经落幕，牛岛若利甚至找不出一个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体育馆的广播传来颁奖仪式即将开始的提示音，川濑久夏早就脱离了他的视野范围。
迟疑片刻，牛岛若利转身，向白鸟泽那一边走去。
他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
三年来，这是牛岛若利第一次无所事事地出现在了老宅里，在一个普通的周日早上。
没有训练、没有排球、没有拿着一本少年JUMP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的天童觉。
他按照生物钟早早起床，沿着老宅周围跑了一圈，又回到餐厅坐在妈妈身边。
“若利，现在终于能得空休息一段时间，就先把排球暂时放几天哦，我们是时候要讨论一下你的最近几个月的规划了。”牛岛惠里把一沓资料交给佣人，低声嘱咐他先拿到书房里去。
牛岛若利仍然八风不动，他放下餐具，擦了擦嘴：“妈妈，我还是想边上大学边打专业排球。”
“很好啊，妈妈支持你。”牛岛惠里点了点头，眼神里无端掺了几分更复杂的情绪，“那除了考学，其他事呢？”
牛岛若利没能读懂母亲眼神里的意思，来年一月就是大学入学中心考试，他不觉得现在还有什么事比考学和排球更加重要。
见儿子始终没开窍，牛岛惠里叹气：“若利，你不会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明天？”牛岛若利皱眉，“明天周一，我要回去上学。”
何止没开窍，他这是直接倒退了一万年。
被他清澈的眼神逗乐，牛岛惠里扶额道：“明天难道不是久夏她的17岁生日吗？连我都记得，你怎么反倒忘记了？”
牛岛若利的眉心微蹙一瞬，随即便恢复了正常：“是这样，但我并没有收到川濑的生日宴会邀请，妈妈。”
“若利。”牛岛惠里一眼就看穿了儿子话里的不对劲，她正色道，“你和久夏之间发生什么了？”
“没有。”牛岛若利皱眉仔细思考，如实回答到。
他不会对母亲说谎，川濑久夏和他之间确实没有任何进展，自然也没有任何退步的空间。
可是在社会上纵横多年，牛岛惠里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握住独子的手：“那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有问题，若利，难怪我总觉得，自从昨晚回来之后你的情绪就不太对。”
他的情绪不太对吗？
牛岛若利呆滞地看着母亲。
他还以为那只是比赛失败之后的正常反应而已。
“妈妈可不想看到我的若利不开心。”牛岛惠里干脆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我休息，若利，你收拾收拾，下午陪妈妈去商场购物。”
母亲的语气仍然温柔，但这就意味着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生在富贵人家，牛岛若利却不大喜欢往那些冷傲逼人的高级商场里钻，但母亲今日的购物兴致似乎分外高涨，左右不过两个小时，他已经被她拉着进出了五个奢侈品店的VIP室。
明明袋子都在随行的保镖手里，牛岛若利却觉得这比他昨天下午那五局决赛还要累上一百倍，趁着母亲选购首饰的工夫，他靠在商场一楼的栏杆前喘了几口气。
栏杆对面又是一家标着他不熟悉的英文商标的神秘店铺，拐角处还有一间拉着厚重的黑窗帘的小房间，恰好有个店员模样的女士从那房间里弯着腰走了出来。
“……告诉……濑小姐。”
丢下这句话后，那店员就将房门虚掩起，轻手轻脚地退回了店里。
牛岛若利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是真的不太对。
他只听见了一个单音"se"，心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川濑久夏身上。
姓氏里有“濑”的人多到在大街上随便喊一声都至少有一群人回头看，他怎么就和着了魔一样坚信那个房间里的人是川濑久夏呢？
可是……可是这家商场又离她的公寓那么近。
这样想着，牛岛若利向前走了几步。
房门看起来格外重，好像还是隔音的，因为即使站在了离那条缝隙两步远的位置，他仍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他不能擅自推开这扇门，可他也不想就这样离开。
牛岛若利愣在原地，手心发烫。
缝隙里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走动。
还是算了吧，牛岛若利想，他这样真的很痴汉。
转身的一瞬间，他身后的缝隙陡然变大。
——“望月小姐，我……牛岛？”
在脑海里暗暗盘旋了一天之久的声音乍然响起，呆滞片刻后，牛岛若利僵硬地回头。
“牛岛……前辈？”川濑久夏扒着门把手，惊讶地望向他，“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牛岛若利怔怔地想。
嘴唇翕动片刻，他点了点头：“陪母亲购物，下午好，川濑，生日快乐。”
牛岛若利的语速很快，语调急迫得仿佛他和她的说话额度只有一句，慌不择路地往话里塞了一大堆消息。
“啊……谢谢，牛岛前辈。”川濑久夏懵懵地眨了眨眼。
确认面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愿意和他对话后，牛岛若利才接着说：“我也很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你。”
还没等她回答，牛岛惠里就从不远处的卡地亚里赶了出来：“啊！是久夏吗？”
“牛岛夫人，好久不见。”川濑久夏朝她躬身道，“您最近一切都好吗？”
牛岛惠里一看见她就笑得合不拢嘴：“好，都好。不过你这是……”
川濑久夏偏了偏头，将门彻底打开：“我在这里练琴。”
练琴？
牛岛若利皱眉回想，他知道她从前叱咤各种钢琴比赛，但为什么要在生日前一天在这里练琴？
母亲则直接把他的疑惑问了出来，川濑久夏顿了顿，回答：“下个月有个钢琴比赛，这不没几天了吗，我就在这里练练。”
“是滨之调吧！”牛岛惠里恍然大悟，“很有名的！我相信久夏一定没问题，不过那你就要去东京一段时间咯？”
东京？
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牛岛若利的内心突然开始轰鸣。
“川濑。”他突兀地开口，“你的比赛具体是什么时候？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来看吗？”
毕业已经近在咫尺，他必须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川濑久夏愣住一瞬，随即莞尔：“21号，牛岛前辈要来吗？当然可以，我很荣幸。”
“还有你的生日宴会。”牛岛若利开始穷追猛打，“我也可以来吗？”
可这次等待他的却不是她体面的回答，川濑久夏愣怔的时间更长了，好半晌才犹疑道：“什么生日宴会……我没说过我要办生日宴会啊……牛岛前辈？”
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先入为主闹了个极其莫名其妙的乌龙，一旁的牛岛惠里的嘴角就没下去过，良久，她才跳出来解围：“看我们若利，脑子里成天就只有排球，一闲下来就糊涂了！好啦，久夏你练琴吧，我们不打扰了。”
和川濑久夏简单作别后，牛岛惠里挽着兀自沉默的儿子回到了商务车里。
“所以若利，你为什么会觉得久夏她一定要办生日宴会呀，今年她也没成年啊。”牛岛惠里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我觉得她的生日很重要。”牛岛若利说。
不止是生日，川濑久夏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下章东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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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长夜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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