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他约我新年参拜。
日记本上对那一天有十分详细的叙述,从他吃关东煮和年糕的细致神情,到神社前的台阶数量,她全部写到。我心中敬佩油然而生。毕竟我和她一样,都拥有期末迅猛复习考完就忘的超绝记忆力,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赴约的时候,宫治果然如她所说戴着棕黄条纹的围巾。刘海的落雪融化后,将发丝变得湿漉漉。
我说久等了,他点点头,耳尖通红。
宫治很喜欢和我出门。问起来,他说女孩子约他出门,母亲就会把所有杂事丢给宫侑来做,让他不要有负担好好玩。我一眼就看穿他的母亲和我母亲一样,对所谓“青春恋爱”有着不切实际的乐观。
他依然对我家的排骨汤念念不忘,但我的防守固若金汤:再怎么说,把男生带到家里吃饭,在我家的象征意味还是太过分了,不是十几岁的我能够承受的。
目前的亲密关系最为妥当。
我说起社团活动的安排,遗憾地表示高□□部后只能留给下一届增加的食谱,希望十年后回来,烹饪社还能坚持每年学园祭做厨艺展示的传统。而后话题一转,问起他们的社团安排。宫治表情轻松,表示今年照例进入全国,春高的名次得新年后才能知晓。
“不过,我们这次肯定会拿冠军的。”
“是吗?那我帮你做护身符,上场前交给你吧。”我往手心哈了口气,搓搓掌心,“你们好像又吵架了?前几天教导主任去体育馆,我还在角名同学的ins上看到你们扭打在一起的照片。”
“我以后不打算走职业。侑不服气。”
“啊我懂,他肯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那你以后不打排球,打算干什么?”
“没想好,想做和‘饭’有关的工作。说不定以后会开家饭团店呢?从移动餐车做起,全国巡回。”
我抽抽鼻子,感觉天气冷得要命。老师毕业生谈话的内容冻成冰柱摇摇欲坠挂在大脑上,然后从平滑的大脑皮层溜走。我还没决定好以后干什么呢。
“那你可要来我家帮工,我妈老说缺人,说不定你去了,就会被传授独家秘方哦?”
他笑了一下,被冷空气呛得咳嗽。我帮忙拍他的背,颇为费力地踮起脚尖。
春高前两天,我们一家去东京旅游,晚上站楼下。都不用传话,角名看到我,非常自然地朝楼上喊宫治有人找。
他下楼梯时表情呆滞,我猜测这人对东京的伙食不太满意,把装满排骨汤的保温饭盒递给他:“这是我烧的排骨汤,虽然没我妈做的好,但应该也不差。记得打完比赛洗干净还给我哦?”
宫治开盖闻了闻,又合上:“应援便当?”
“噗。就算是吧!”我抿着唇笑,招呼他先别走。要不要拍照?
他非常敷衍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外加我的迟钝和手抖,最后收获了一张过曝、没对焦的模糊不清背景照。
我看着拍立得心下了然,宫治凑过来看到成果,和我一齐叹了口气,自觉地走到完全没开的樱花树下,重新比了个耶。我提起相机,闭上一只眼睛,等对上焦,喊三二一起司。终于收获一张完整的照片。
比赛现场人头攒动,我没看完全程。
他们从春高回来那天天气很好。惜败的消息先一步传回稻荷崎,我也没有戳人痛处的喜好。那时我和宫治前后桌。他假期似乎玩得很晚,数学一字未动,要抄我作业。我递本子,问他高三分班怎么想的。他还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手上不停,头也不抬:不要和侑一个班。
什么时候去我家喝排骨汤?我妈周末好像说要煲汤来着。
他郑重点头,双手递过本子:拜托了。
我们约好。
周末餐厅休息。我的父亲公司应酬赶不回来,听说我带男生回家一笑而过。母亲对他的到来欣然接受,转头问我是不是男朋友。我矢口否认,她却眯起眼睛,表现出成年人历经世事的余裕:“什么啊。还没在一起啊。”
宫治坐客厅看搞笑电视节目,罐头笑声冒冒失失闯到厨房。火开太大,排骨汤咕噜咕噜从砂锅孔洞冒出来,溅到台面。我慌慌张张把火关小,压低声音。说什么呢,我们可不是那种关系。
母亲并不否认,擦干净油水,又说一遍排骨汤的做法,让我抄录下来给宫治。我记下。纸张一眼扫过去,除去常见杂七杂八的调味,第五行要放适量糖。
“适量是多少?”
“适量就是适量哦。要符合自己的口味进行调整才行,这种东西可没有诀窍。”她说完,又朝我眨眨眼,“话虽如此,这么大的砂锅的话,怎么也不能超过5克。”
我对我妈话里话外的暗示一知半解,端着砂锅到客厅。宫治踩拖过来,非常明显地眼前一亮。我打开窗哼哼两声。道边的樱花花瓣落到窗棂,我大发慈悲允许它们停留几个小时,晚上再做清扫。
我们家喝汤的规矩是一定要用平口陶瓷碗勺,烫过热水后才能入口。他也跟着我们行使这套某种程度上没有必要的仪式,堪称虔诚。
趁他准备的时候,我跑到厨房捏我那尚不熟练的樱花饭团,废老大劲,也不过捏了三个。端出来时候正好我妈问宫治口味。
“很完美的味道。”
他吃得很干净,吃饭礼仪也近乎完美,顺利获得了我妈的喜爱。喝过汤,我坐椅子上发呆,余光堪堪略过宫治。
关西人对米饭的执念真是可怕,我是绝对做不到吃完饭团再配饭的。
我先前以为,时间是个很漫长的东西。
我们要花费许多事件消耗他,购买食材,熬骨汤或制作明太子饭团。我喜欢自己做饭,最喜欢炖排骨汤。
排骨焯水去血沫,胡萝卜切成滚刀块,玉米切段,加葱姜炖煮。一般用高压锅效果更好。到最后汤头清亮,满屋都是排骨的香气。我喜欢窝在餐桌旁喝汤,一定用平口瓷勺,和碗壁碰撞会发出叮当的脆响。
我的母亲信奉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句话在她的人生中贯彻始终。父亲不管出差到什么地方,都会赶着最后一班电车回家,只为了喝上一碗她做的玉米排骨汤;中午带去公司的便当永远引人注目、受人艳羡。
托他的福,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在排骨浓香中度过的。母亲的食谱会根据季节的不同发生变化,春季的三明治参会,夏季的清炒苦瓜和红豆饭,秋季会做很多栗子面包,冬天炖南瓜和排骨汤。可以说,规律的饮食才是我的四季日历。
但母亲的叮嘱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为什么是我抓住他的胃?为什么不能是他希望得到我的垂青?为什么他不能为我炖上一锅排骨汤呢?
我的疑惑母亲一笑而过,她摸着我的头,说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由此看来,我喜欢上宫治也能算情有可原。我们对食物的憧憬迫使我们距离缩短——抛开那本古怪的日记,我也会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成年以后大概率还会请他喝酒。但那本日记出现了,于是我们的“朋友”关系又多了一层指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好像这个秘密让我们之间生出某种隔阂,不能完全心无旁骛地相处。
宫治的想法我无从获取。我自己的心情却渐渐与日记重合,好奇转变为不可忽视的在意,最后由未来或者平行宇宙的自己盖棺定论。我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因为秘密不能宣之于口。
它像一本仅关乎宫治的预言。我借由它获取关于宫治的信息,与他交流过程中用猜测提问。出现得没有来源的日记成为答案之书,放在祭坛的最高处悬浮,风翻动书页,未来的可能记载在14x21厘米的横线本上,用0.5粗细的百乐笔书写。她满怀心动地陈述着,像在描绘波澜壮阔的特殊心电图。
我看宫治的眼神越发不对劲。他的喜好我通过那本神奇的笔记本了如指掌,他的为人我旁听她的故事倒背如流,他的追求我借由她对青春的描述略知一二。这样的话,很难不爱上他。
朋友评价我“少女怀春”。我叹气,摇头: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会想和他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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