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体育馆远比电视画面呈现的宽阔得多，射灯自高大的屋顶投下，时速上百公里的排球无数次飞越球网，操控着观众的欢呼与掌声。橙色的中心球场，黄蓝相间的排球，橙黑色的运动服，漫长的拉锯战，球落地的声音胜不过心脏的撞击。
它在乌野的场地弹起，缓缓停在边线后侧。裁判挥手示意获胜方，井闼山的队员们搂作一团庆贺。乌野三年级的背影靠在一起，剧烈运动造成的呼吸起伏还没有平复，本届春高的征程已宣告终局。
季军，乌野排球部历来所获得的最好成绩，显然没有成员仅仅满足于此。山口和日向两个队长安慰不甘心的一二年级，带领大家向观众席鞠躬。
这是真的，最后一次看他们完成这项仪式了呢。榊原理名面对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静的影山飞雄，心口翻涌的各种情绪转化为此时最想传达的话语：“排球真的非常有趣呀。”
即使从不曾踏入球场，只是身处观赛席旁观，她也真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影山没有说话，眼角略微弯起，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颁奖仪式后是热闹到不行的庆祝会，一直关注者他们的OG前辈和乌养老教练都来了，再没有比这里更能具象说明性格温差的场景了，可靠的三年级一下就回溯到学弟模式，难以招架几位闹腾前辈的打趣逗弄。
各异的脾性、年龄、体格，将和而不同的人们聚合起来的，毫无疑问是排球这项运动本身。
「排球真的非常有趣呀。」再一次地，这句话在心里回响。
道别声终结了这场喧嚣，和曾经的队友说再见，对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而言，更多的是和曾经每日从早到晚沉浸于排球的时光说再见。
沿着上坡慢慢走回家，寒风一次又一次卷走呼出的热气，榊原理名充当了寂静的破坏者。月亮和星星还没出来，她仰头看向墨蓝的天幕，“排球，今后也会一直打下去的吧。”
“嗯，会打到打不动为止。”
一字不差，她预测的答案就是如此，当然，理名也没真的把它当成问题去问。怎样才算打不动呢？无法做出满意的动作？身体情况不允许再进行剧烈的运动？由此她发散地想，“也许以后的科技会发展到脑电波直接操控身体，你到一百岁也能打排球噢。”
“是嘛，那倒是好事。”
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呢，理名瞧见他无意识噘嘴的动作，脱口而出：“真可——”
影山同学在彼此相处的过程中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迅速从未来幻想中抽离，熟练地巴住她的脸颊制止剩余音节。
高中生活的最后一阶段开学，学生聚在教室里说着寒假太短、新年的好东西还没吃够之类的话。春高的赛程安排和乌野的寒假末端完全重合，作为全程跟进式观看比赛的人，理名并没有多少开学的实感。变化的从来都是人们，这天的下午和此前、之后无数个星期一别无二致，放学铃声响起，体育馆里的训练除了人数的减少一如往常。
背号1、2、3、5的社团制服暂时封存，队长和经理完成交接，三年级成员正式终止社团活动，属于这一届的乌野高中排球部社团活动日志完结。
理名选择了继续升学，共同测试和心仪学校的二次测试相隔不远，直面考试的压力，果然还是有些安定不下来。
放学后的教室安静而空荡，“沙沙”“沙沙”，笔尖划过纸面，声音时远时近，近的出自右手之下，远的发源于临时邻座、未来的影山选手。
这位高一时就已经相当瞩目的高中二传手接到了不少知名大学和球队竞相发来的邀请，和三年前必须通过考试争取排球豪强入学资格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最终经过抉择，影山选手与V联盟1级球队Schweiden Adlers签约，在这之后很用心地学习起了英语。
“外籍选手已经成为D1级球队的必备，和他们沟通英语是必要的。”
于是下午的留校奋笔时刻，她的身边多了位征用邻座桌椅的昔日同窗。
时至今日依然苦恼于单词和语法，但内驱力由不让考试拖后腿变成想和更多世界级外籍选手交流，练就流畅的英语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果前辈们也在，一定会和英语老师同样感动的，理名没有任何调侃之心，微笑着翻过一页词汇表，示意他开始新一轮默写。
“非常抱歉榊原小姐，目前无线网络已恢复连接，您可以正常使用了。”
“好的，非常感谢，辛苦了。”
挂掉电话，迟迟未加载完成的网页自动刷新出来，Schweiden Adlers官网成员介绍栏置顶了重磅新人的资料信息。
白底橙边为主的上衣，领口一圈甚至还是与乌野极为相似的橙黑间色，表情板正的新人二传手和手机屏幕上这位比耶像比划兔耳的男生放到一起，视觉观感堪称奇妙。榊原理名坚持认为，上天赐予男友排球的天赋中，必定有一小撮占用了镜头感的份额，导致他拍任何照片所呈现的效果都像证件照。
“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个成品太夸张了。”
“不拍了吗？”
“交给手机摄像头更安心噢。”
依稀记得在Round 1的大头贴机子外，她和男友围绕情侣合照有过这么一段对话，预览的美颜效果太可怕，一向对这些无感的影山同学也朝头顶贡献了一串具象化的问号。
点开手机相册，和他的合影绝对数量不多，按时间轴排开倒是能感受到些许进步。最新的一张摄于东京近郊的大海沿岸，生长于宫城内陆，接触到大海的机会少得可怜，分别前日两人到海边待了几乎一整天，夜晚仙女棒燃尽后的木棍还被她拿来比照着合影，在沙子上勾了一对手拉手、肩靠肩的简笔画小人。
樱前线抵达宫城前，埼玉早早展露了春天的温柔，新晋大学生榊原理名在它的南部找到了栖身之所。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独自安顿在陌生的城市，融融的春日气息安抚了理名的不安。租住的房子楼龄有些久了，一些设施修整拖到了入住后，比如信号故障的无线网络，但胜在交通便利，并且原本的屋主出于个人爱好专门为房间做了隔音措施，容得下她带来的架子鼓。
亲人远在数百公里外，相框里的咖啡和笨重又轻快的架子鼓陪伴榊原理名度过了最初磕磕绊绊的适应期。步行到最近的车站，沿新干线前往小平市，地图上所呈现的是每周都能见面的距离，对应到现实里，大学节假日和球队休息日并不总能合上，偶尔撞到集训或者客场参赛，间隔一个月碰次头也不稀奇。
见面的时长视情况而定，恰好日程允许时，她手中的公寓钥匙就有了用武之地。和她住的地方形成鲜明对照，AD提供给成员的住处各项条件都很是优越，九十多平米两室一厅的宽敞空间让人高马大的影山选手都显得“身型单薄”。热心的理名选手帮忙填补了不少空间，主卧床头那只乌鸦玩偶让她尤为自得。
“我可是一眼就发现它喔，加上头发简直和你一模一样，超可爱的！”
影山实在没看出来相像之处在哪里，看在它能让女友高兴的份上，同意了它的床头入驻资格。
反过来，由于依旧糟糕的认路能力，影山选手的首次造访被人为提高了困难度。
「明天有假，可以去你家吗？」她确实给这条信息回复了「(＾w＾）/欢迎」，只是没想过对方使用的是公共交通工具而非打车，据说路线规划还是队友帮的忙。
“电车不会堵塞，就能尽早到达。”
这个理由加上他的半路痴属性，理名感动之余，不免萌生了几分怜爱的意味。这之后，她就极少再让影山来自己这边了，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找路的一些插曲——
如果说榊原理名有一百种逗影山飞雄的方法，那么后者也有一些绝招。
“想看你打鼓。”
跋山涉水艰难抵达的影山选手只提区区一个要求，回绝怎么讲都说不过去。倒不是因为水平问题而羞耻，他们都只是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职业也好业务兴趣也好，本质上没有高下之分。但景况是小房间塞下架子鼓和一个体格健硕的运动员，空间的余裕捉襟见肘。超近距离下，男友席地而坐，当她的鼓槌停下便呱唧呱唧鼓掌，再联想到一些他对高二那次文化祭的说法，简直没有办法好好面对此人了。
放过别人更放过自己才是人生之道啊，理名选手。她熟练地自我开解道。
还有一个要顾虑的事是影山选手的知名度。不久前里约奥运会，对上法国队的□□球绝杀让他的名字为范围更广的人所熟知，本就高企的人气径直乘上了火箭，惹得另一位人气实力兼具的宫选手在本职排名外也暗自较劲。
两相比较，当然是他私密性和安保出色的塔楼更理想些。
手机掉到地板上的声音吵醒了榊原理名，笔记本早已进入自动休眠状态，疯狂期末周最后一项作业交差后就不管不顾地窝在沙发上闷头大睡，大脑因为短时深度睡眠运转不畅，她爬起来时还认真思考早餐的问题。
“都这个时间了……”临时充当毯子的外套落下沙发不知多久了，或许唤醒她的因素也包括冷意。对这件衣服熟悉到闭眼都能指出logo的位置，但理名举起它时永远会感慨一句：这也太大件了吧。
自己的身高在同性平均值之上，所以绝对是那家伙身板的问题。
客观来谈，就算在本国，职业排球届里两米多的选手也不少见，可谁让她唯一能切身感受身型差异的对象就只有影山选手呢？
直到成年前还在长个子，最初的拥抱理名的脑袋还能勉强突破肩膀的封锁，进入职业领域后，则完全能用密不透风来形容。
光是站在面前不动就很有压迫感了……
麻烦之处还不在此。
为了充电方便，她抱着笔记本缩在沙发靠近插座的那侧，特意留出大部分空间给影山选手观看比赛录像复盘。偏偏不管沙发还有多少空余，他总习惯主动靠过来紧贴着坐下。
大腿屈起的时间长了，稍微活动就阵阵发麻。理名合上屏幕，双腿径直搁到他的位置上，以眼神讨伐这位爱挤人的大个子。受谴责对象丝毫没有自觉，发现她噼里啪啦的动静消失后，默认“禁止打扰”的期末状态已解除，长臂一伸把下肢活动不畅的女友轻松捞了过来。
出现了，影山选手挤人的进阶状态。
先圈在怀里，然后脑袋靠上她的轻蹭，以前自己抱咖啡亲昵时就是这种动作，区别在于圈人的是体格健壮的大型犬。不需要出动眼睛观察，触觉神经传达的胸肌和大腿肌肉手感就足够直观。
如果对上视线，眼睛传递的情感便会触发小狗亲脸的行为，主要表达小狗的喜爱、信任、探索和寻求关注。于是，期末周叠加县外客场赛导致的“No touch”时段终结后，亲脸不可避免地超出了原本的走向。
初吻的僵硬记忆犹在眼前，影山选手一贯乐于用事实表明态度：先入为主的印象理应得到纠正。体型变化遵循渐进的自然规律，技巧精进却可以凭借领悟力实现跨越式发展，这是属于男排国家队首发二传手的天赋。
精准地掌握彼此状态，每次纠缠都在他的操控下打满全场并进入第五局加时，没有比这种时候的“再来一次”更可怕的话了。影山选手实在太擅长胁迫攻手将实力发挥到极致，无论何时都不缺乏对“得到回应”的耐心和信任。
“差、差不多好了吧。”潮热的吐息喷洒在颈间，扣紧腰肢，手掌交握，他攻守兼备的能力让理名暗自咬牙。顺手披上的外套形成和“男友衬衫”类似的效应，此时明摆着是决策失误。
不太妙啊……他身后的场景从客厅切换至卧室天花板，非常擅长在恋人面前用脸的人又一次贴近，向她索要考试期间万事配合以及比赛胜利的奖励。
背光未能黯淡属于他的靛蓝色，理智多番摇摆之下，理名决定将其视为期末周摧残后的康复训练，扬眉抚过对方耳廓及发梢，给予许可信号。
至于训练强度和训练时间的增长导致乳酸堆积，由明天的自己来烦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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