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低哑别扭的“谢谢”,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宁宁心底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它驱散了连日来因他回避而笼罩的阴霾,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暖意的轻松感。
孤爪研磨并非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他只是……笨拙得让人心疼。
这个认知,让宁宁再次踏上通往天台的阶梯时,脚步不再像前两天那样沉重忐忑。她手里依旧拎着那个蓝色的便当袋,里面装着金枪鱼饭团——他那天慌乱中提到的口味。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风声裹挟着初夏的燥热扑面而来。
储水塔的阴影深处,那个金色的身影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岛屿。游戏机屏幕的蓝光幽幽地映着他低垂的侧脸,滴滴答答的音效是这片空间里唯一活跃的声响。
但宁宁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
她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没有开口,只是弯下腰,轻轻地将便当袋放在他身边的地面上——那个固定的位置。阳光艰难地挤进阴影边缘,在蓝色的格纹布料上投下一小片明亮的光斑。
就在她放下袋子,准备直起身的瞬间——
“滴滴答答”的游戏音效,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不是卡关时那种带着烦躁的停滞,也不是她说话时那种彻底的漠视。而是一种……有意识的、极其微小的中断。就像是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被按下了零点几秒的暂停键。
宁宁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阴影里的少年。
研磨依旧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定在游戏屏幕上。他握着游戏机的手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指尖依旧搭在按键上。但宁宁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那微不可察的停顿。那不是错觉。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但那零点几秒的音效真空,像一句无声的问候,清晰地传递给了她。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宁宁的心头。她直起身,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发自内心的弧度。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尝试搭话,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感受着天台上呼啸的风,和这片阴影下,那无声流淌的、与往日不同的微妙气息。
研磨的指尖重新在按键上飞舞起来,滴滴答答的音效再次流畅地响起,仿佛刚才那微小的停顿从未发生。但宁宁知道,那声“谢谢”带来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了。他不再是彻底关闭的状态,那层厚厚的屏障,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站了大约半分钟。风撩起她的长发,有几缕拂过她的脸颊。她没有去别,只是看着阴影里那个专注于游戏世界的少年。阳光在他柔软的金发上跳跃,勾勒出他专注而安静的轮廓。
然后,她转过身,准备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离开。
就在她的脚步即将迈开的刹那——
“滴滴答答”的游戏音效,再次停顿了。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比刚才稍微长了一点点,大约有一秒。
宁宁的脚步再次顿住。她惊讶地、缓缓地转过身。
研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垂着头。但他握着游戏机的手,却微微动了一下。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屏幕的某个地方,极其快速地、轻轻地点了一下。
宁宁的视线立刻投向他的游戏机屏幕。
那是一个她也很熟悉的角色扮演游戏界面。此刻,屏幕上他的角色正站在一个风景优美的湖边地图。而他刚才点的地方,是湖面上漂浮着的一艘……小小的、装饰着花朵的游船模型。那是一个没什么实际功能,纯粹是游戏设计师放置的、增加场景趣味的装饰性物品。
点完那个小船模型后,研磨的手指立刻回到了按键上,游戏音效重新流畅地响起。他依旧没有抬头,仿佛刚才那个小动作只是他游戏操作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环节。
但宁宁的心,却因为这个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幼稚的举动,猛地一跳!
他在……干什么?
向她展示游戏里的小玩意儿?就像……小孩子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会指给同伴看一样?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奇异的悸动和……受宠若惊。她看着他那专注的侧脸,看着屏幕上那艘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的小花船,一股巨大的、带着点傻气的喜悦感像泡泡一样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很轻的一声,瞬间就被风声卷走了。
但阴影里的研磨,敲击按键的手指似乎……又极其短暂地卡顿了一下?耳根处似乎也泛起了一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粉色?
宁宁没有再停留。她带着满心的雀跃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脚步轻快地走向铁门。关门声也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第二天午休,宁宁推开铁门时,心情是雀跃中带着一丝期待的。她想知道,今天会不会还有那零点几秒的停顿?会不会还有那无声的“小分享”?
研磨依旧在阴影里,沉浸在他的游戏世界。宁宁放下金枪鱼饭团,站定。
这一次,游戏音效没有在她放下袋子的瞬间停顿。但当宁宁站定后,大约过了十几秒,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再次出现了有意识的、大约一秒钟的停顿。
宁宁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紧接着,她看到研磨的手指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这次,他的角色正站在一个熙熙攘攘的游戏主城街道上。他点的对象,是一个站在街角、穿着滑稽服装、正在吹泡泡的NPC小丑。小丑吹出的巨大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点完小丑,音效继续。研磨依旧低着头,仿佛无事发生。
宁宁看着屏幕上那个憨态可掬的吹泡泡小丑,笑意更深了。她忽然觉得,这片曾经只有沉默和隔阂的天台,此刻充满了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无声的、带着点孩子气的趣味。
她没有立刻走,而是也拿出了自己的浅蓝色游戏机。她并没有启动游戏,只是将游戏机握在手里,指尖在光滑的外壳上轻轻摩挲着。
风在天台盘旋,吹动两人的发丝。阳光在储水塔的锈迹上跳跃。时间在滴滴答答的游戏音效和无声的默契中静静流淌。
宁宁站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她享受着这片阴影下,不再冰冷死寂的氛围。直到午休结束的预备铃隐隐从远处传来,她才意识到该离开了。
她收起游戏机,准备像往常一样转身。
就在这时——
“滴滴答答”的音效,第三次停顿了。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足足有两三秒。而且,伴随着音效的停顿,宁宁清晰地看到,研磨握着游戏机的手指,缓缓地、彻底地离开了按键。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那只空闲下来的手,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犹豫和生涩,伸向了旁边那个蓝色的便当袋。
他的指尖先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袋子的提手,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然后,他用食指和中指,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勾住了提手,将袋子往自己这边……轻轻地、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那个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仪式,飞快地缩回了手,指尖重新落回游戏机按键上,但并没有立刻按下去。他只是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宁宁站在原地,屏住了呼吸。她看着那个被挪动了一点点位置的便当袋,看着他那双僵硬地搭在按键上、微微蜷起的手指,看着他那仿佛凝固了的侧影。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和一种近乎酸涩的感动,瞬间淹没了她。他不仅仅是在无声地回应她,他甚至在用他笨拙到极点的方式,尝试着……“接收”她带来的东西。
午休结束的铃声正式响起,穿透风声,清晰地传来。
宁宁知道,她必须走了。
她看着阴影里那个依旧低垂着头、仿佛在等待审判般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用一种清晰而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地说:
“我走了,孤爪同学。”
顿了顿,她看着那个被挪动了一点点位置的便当袋,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金枪鱼饭团,趁热吃。”
说完,她没有等待任何回应(也不期待他会回应),转身走向铁门。她的脚步很轻快,心却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蜜水里,柔软而满足。
就在她的手即将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时——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一丝沙哑、却又无比清晰的低语,从她身后的阴影深处,如同羽毛般,轻轻地飘了过来:
“……嗯。”
紧接着,是更轻、更快的两个音节:
“…好吃。”
金枪鱼饭团…好吃?
宁宁握住门把的手猛地顿住!她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身。
阴影里,研磨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他握着游戏机的手指,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微小得如同幻觉。
然后,就在宁宁以为这已经是极限时,一个更轻、更生涩、却又带着某种郑重承诺意味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天见。”
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掩盖,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宁宁的心尖上!
明天见?
他……主动说了“明天见”?
不再是沉默,不再是回避,不再是那零点几秒的停顿或无声的小动作。他主动地、清晰地,对她说了……“明天见”!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幸福感,如同绚烂的烟花,在宁宁的心底轰然炸开!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嘴角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像初绽的花朵般灿烂地绽放开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知道他可能并没有抬头看。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雀跃和一丝哽咽:
“嗯!明天见!”
说完,她不再停留,带着满心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温暖,推开了铁门。
“嘎吱——”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天台的风和阳光,却隔绝不了心底那片因他一句“明天见”而变得无比绚烂的天空。
门内,储水塔的阴影下。
游戏音效依旧没有响起。
研磨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金色的眼眸望向那扇紧闭的铁门,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退的羞赧,有笨拙表达后的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微不可察的……轻松?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身边那个蓝色的便当袋,伸出手,这一次,不再犹豫和试探,而是稳稳地、轻轻地,将它拿到了自己身前。
指尖传来饭团温热的触感。
他低下头,看着袋子,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风从天台掠过,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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