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宿之死震惊中原,默言歆带着噩耗赶回儒门天下,众人起初还不信,直到公开亭出现一名白衣青袍,手提道灯的道者,贴出一份详细的战报,言道由于去得太晚来不及救下龙首,虽目击憾事却无力挽回。
战报中大肆赞扬龙首为了天下苍生,主动对战昔日挚友,本想与异度魔皇同归于尽,可惜力有未逮反遭杀害,尸骨被焚为灰烬,万幸是此战重伤了魔皇。
战报最后点明玄鸣涛当前正在千竹坞找神针大夫治伤,呼吁三教各派与众武林同道,凡与玄鸣涛,与异度魔界有仇者,不可错过这次难得的契机,务必纠集力量群起攻之,除掉这名人间公害。
武林各派各教闻风而动,尤以儒门天下最为愤慨,大司马一声令下,儒门天下会武功的儒者全部响应,佩剑离开与世无争的书斋,涌入江湖为龙首报仇。
佛剑剑子接到情报也大吃一惊,急忙赶去定禅天询问净琉璃菩萨,见龙宿复生之事顺利无虞,他们才安下心。留在那儿照看的穆仙凤说明状况,两位先天反过来担心起儒门天下的儒生们冲动再有伤亡,于是两人又匆匆化光飞去儒门助阵。
苦境的人被异度魔界压制太久,趁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没人不想去杀异度魔皇一剑,砍几个魔将鬼卒。哪怕原本有恩怨不对付的门派,也立起为武林除害的正义大旗,暂时放下私仇,各路人马汇合,只为同一个目标。
林外风声鹤唳,处处杀机暗伏,林中细叶作响,碎铃悠悠,淡然的几缕飘雪掠过,格外恬静清幽。
千竹坞,不染世俗之地,今日过后恐怕也要被卷进风波。然而天罪之下,有谁能始终安然逍遥呢……
为苍调和经脉后,心情平复的玄鸣涛离开青埂冷峰,出来完成他的最后一桩安排。
外头这样乱哄哄,静坐江边赏着微雪的人倒是镇定。记忆紧封,情义荡然,流动的江水无法撩起他心中微末涟漪。
“公子,外面都是要杀你的人,你反来吾这儿偷闲。”天不孤笑盈盈地拎着两坛雪香舌,过来坐到玄鸣涛身边,一同观赏烟波江的朦胧江雾。
“他们进不来的,吾已布下太极云阵,大夫不必担心江湖仇杀会扰了你的清静。”玄鸣涛平静地说。
“吾相信公子。”天不孤风雅地将自酿的雪香舌一勺一勺灌进一只小酒壶,化出两只雅致的酒杯,才斟酒请玄鸣涛品尝。
“今日来此不是躲闲,而是特来告别。”玄鸣涛从善如流地取过面前酒杯,向天不孤敬道,“你吾相识不久,全因性情相投而引为好友,感谢大夫没有同外头那些人一样,将玄鸣涛当作洪水猛兽,败类公害,仍旧愿意用朋友之礼对待吾。”
天不孤莞尔道:“公子说笑了,天下事吾并非不关心,只是不上心。公子是佛,是道,是儒,是异度魔皇,还是天命者,对吾而言都一样。吾感兴趣者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份立场。”
“天不孤就是天不孤,果然与众不同。”玄鸣涛欣然浅笑,注视着天不孤的死神之眼,告诫说,“在吾死后,死国大门会开启,死神的力量将染指这片人间。有一名身怀另一颗死神之眼的死神传人,会来到苦境寻找死神散落的力量,你身上的死神之眼终归要回到死神传人的手中。只有双眼聚齐,死神的力量才能被全部发挥,传人才能使出死神密招,彻底封印死国大门,防止门后无数的妖魅鬼邪祸乱人间。
天不孤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的死神之眼,神情带着几分依恋与怀念。
“如果死神需要他的传人收回这颗眼,吾会遵从死神的意愿,拱手交出。”天不孤稍显落寞地说。
“大夫不必伤感,我们是朋友,吾怎忍心看你变成独目。”玄鸣涛安慰地给天不孤倒了杯酒,随后闭起眼,抬手遮住自己的右眼,气劲一运,竟当场将自己的眼珠挖出……
“公子?!”天不孤愕然,呆呆注视着玄鸣涛,那血淋淋的半张脸还带着笑意,仿佛完全不在乎剜目之痛。
玄鸣涛快速化出一只玻璃瓶,将自己的眼珠装进去,封上神能,以保持这颗神之瞳的活性。
“喏,送你一颗颜色一样的。”玄鸣涛温和地笑着,把自己那颗金色的神之瞳递给天不孤。
“你……”天不孤惊得说不出话,半天没有伸手去接。
玄鸣涛俯身过去直接塞到他怀里,然后举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烈酒,一副全无所谓的模样。尽管失了眼,疼痛却不如前几日那般强烈,心中反而有些宽慰。
“吾虽尚未成神,这双神之瞳倒是货真价实。不过内中蕴含的是弃天之能,六天之界第一武神的神力,比死神之能只强不弱。大夫若不嫌弃玄鸣涛,以后将就用用,总比独目要方便许多。”
“公子……”向来笑对红尘的人,此刻愁容满面,亮晶晶的死神之眼蒙上不该出现的离情依依,天不孤摇摇头驱散感情烦扰,“天命当真无法解吗?”
玄鸣涛勉强用独目望了望天,意味深长地回答:“前世所留的伤疤,经过反复烙印,是吾之破绽,却是世人的生机。”
“伤疤?是那条——”
“大夫,不可说。”玄鸣涛连忙打断,举酒再敬一杯。
天不孤恍然大悟,不禁叹息,小心翼翼收起那只装着神之瞳的玻璃瓶。
“公子赠眼之情,天不孤此生难忘。”
“还是忘了好,不要牵涉太多感情,以免像我一样,临了时放不下太多牵挂,变得拖泥带水,走得一点都不潇洒。”玄鸣涛讪笑道,抛下酒杯,直接拎起酒坛,将整坛雪香舌浇入喉中。
烈酒冲刷着脸上血迹,浸润失去眼珠的空洞眼眶,痛苦,依然不如先前。
江湖风波与天不孤无关,玄鸣涛坚持拒绝天不孤送他出林,满肚子雪香舌摇摇晃晃,他颠簸着醉步慢慢走出千竹坞幽静的竹林。
后方,天不孤始终目视送别,这位对人世感情毫无兴趣的避世神医,莫名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生离死别,思恋仰慕这种虚伪的人间情谊,天不孤向来嗤之以鼻,除了当年对死神的惊鸿一瞥,从此再也瞧不上任何人。
谁知今日——第二次,心中隐隐再掀波澜,奈何又是在这样的永别之时……
刚走出千竹坞,离开太极云阵不到一秒,各式各样的剑气当即迎面刺来,粗略一观约有万剑之数,穿云破空的簌簌声惊得鸟兽远遁,精灵惊惧。
其中有些门派的剑招玄鸣涛认得,更多是认不出的陌生招式,看来公开亭贴战报非常有效,人类齐心协力才能更好地应对神的考验。
玄鸣涛当下居然还有一丝欣慰,但他熟练地压下自己的嘴角,双手一推,神之涡凝出,万剑立马被吸入旋涡吞噬殆尽。只留几道威力较强的剑招,玄鸣涛放任它们穿透神涡刺在自己身上。
这种程度的剑式根本伤不了圣魔元胎,玄鸣涛从青埂冷峰出来时就已经封闭双身感应,想让现在这副躯体多受些创伤,就算没法拖延毁灭与再生之神多少功夫,也好让弃总心堵片刻。
“快看!我们伤到异度魔皇了!”眼尖的武林人士欢声高呼,众人士气高涨,下一波的攻势接踵而来。
玄鸣涛不听不问,低头快速移动脚步,好不容易穿过一座林子,前方又有不少人马挡关。
儒门天下的人和……
“佛剑分说,剑子仙迹。”玄鸣涛戒备地凝气于掌,随时准备应招。
“好友,你真是让剑子愤怒啊!”剑子痛惜长叹,古尘出鞘,怒对昔日战友。
“邪魔!汝怎配做吾儒门教宗!今日吾们要为龙首报仇,清理门户!洗刷汝带给儒门天下的污名与仇恨!”
众儒一呼百应,儒门法阵即刻展开,数千支剑全部对准唯一的目标——玄鸣涛。
玄鸣涛环视一圈,发现没有穆仙凤,她应该还在定禅天照看龙宿的元神。儒门天下队伍最远处,默言歆纠结地半隐在树后,手里紧紧握着主人的紫龙影,他没有随众儒一同出剑,只是又恨又痛心地远远瞪着玄鸣涛。
这样也好……
玄鸣涛自嘲地笑了笑,单手向众人招了招,请战之意明了。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佛牒开启,势难转圜。
“杀啦——!”
围杀应声开始,玄鸣涛仅仅用了一成功力,极其谨慎地把握着分寸。即便留手至此,修为较弱的儒生还是被打成重伤,好在没有一人战死,全靠佛剑剑子和儒门的大司马,一面护着众儒生,一面配合着进攻玄鸣涛。
挡开一招又一式,玄鸣涛全力演绎着独木难支的重伤魔皇这一角色,纵然伤势非轻,仍然威风凛凛不容人类挑衅半分。
挡不开的一招又一式,任凭它们击在身上,金冠碎地,血流如注,狼狈满身,如此更显得这场戏逼真非常。
前头被甩掉的江湖门派又赶追上来,一同加入儒门杀阵。眼见人越来越多,纠缠下去只怕适得其反,玄鸣涛轰出一掌功力微弱的神之燄,闷头狂奔逃离现场。
“众人快追啊!莫让魔头逃窜!”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立即响应,跟在玄鸣涛身后紧紧追杀,不肯稍纵机会。
一路奔,一路洒血,不往异度魔界逃命,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其实现在,哪有容身之所?天下之大,玄鸣涛早无归处。没有这出戏,他也是人人喊打,人人要杀的目标。这条血路,不是他自己铺就,是自降落这个世界起,天命注定的命运路。
心中忽起萧索,脚下奔逃的步子不由自主缓了下来,逃什么呢,还逃什么呢……
吐出口中残血,玄鸣涛稳了稳气息,刚想放慢步子正常行走,眼前又有煞星拦路。
“负心人!该死!”熟悉的声音,玄鸣涛侧着左眼囫囵一观,居然是姥无艳率领的新翳流大军。
毒粉毒虫铺头盖脸撒来,玄鸣涛忙运功准备使出神之岚,动念之间敛劲半分,伤痕累累的身躯又加上了一层深沉的毒患。仅剩的一目流出黑色毒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你跟吾有什么关系?!滚开!”玄鸣涛大吼,这才使出神之岚,将翳流兵将卷得七零八落。
“绯羽对你痴心不悔,你竟丧心病狂重伤她!就算吾杀不了你,也要替绯羽出这口恶气!更要替弦上玄报仇,天命何其不公,用他换了你这样毫无人性的畜生!死来——!”
姥无艳再发号令,翳流众人祭出诡异法阵,亡灵纷纷自地表升起,抓住玄鸣涛的脚腕,教他动弹不得。
“血劫苍穹——”
是寰宇奇藏。他回到翳流了?有军师相助,姥无艳如虎添翼,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愚蠢!”玄鸣涛怒喝,运功震散阵法,这时后方追兵赶至,混战重启。
掌中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身上不知留下多少人的招,玄鸣涛边打边退,宏大掌气频发,不在杀人,而在退敌。
一路颠簸着向前逃,该往哪儿去呢……
又是一片小树林,林中寒鸦悲号,一声声,像行在血路中的人,泣诉着身不由己。
突然,寒鸦惊飞,一股澎湃潮浪之气瞬间将树林夷为平地,不偏不倚正中玄鸣涛前胸。
“浪逐千秋峰……”
一泓伤血高高溅起,玄鸣涛倒退数步,边退边苦笑着,低声念出熟得不能再熟的招名,以及前方想见却不敢见的人——杀意满身,稳步而来的擎海潮。
“吾说过,你的尸体上不会少吾之招。”擎海潮杀眼犀利,紧盯着重伤佝偻的玄鸣涛。
“你杀不了吾。”玄鸣涛冷静地聚元凝功,“至少不是现在——!”
说罢,元功加重数分,神之雷翻掌而出。
“八虚浪击——!”擎海潮立刻反击。
于此同时,一道与擎海潮功力相当的佛掌自另一个方向朝玄鸣涛袭来。
“一页书?!”玄鸣涛惊呼,化消浪击,仍中佛掌,硬扛一页书的大梵圣掌,险险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迷途知返,犹未晚也。”一页书的高八度嗓音今日听起来充满无奈。
“哈……哈哈哈……”玄鸣涛沉沉而笑,撑着模糊不清的独目望向对面两人,哪怕只能瞥见些许轮廓,对他来说都是一份欣喜。
看不见他们的怒容和失望也好,这样自己就不会克制不住地流露愧悔之色。
最无法面对的两个人,此时正联手,与自己敌对相向,拦着生路。这红尘一遭,落得众叛亲离,真是成功的天命者啊……
玄鸣涛极力压抑心伤,藏起一切眷恋不舍,开口时,恢复一派死不回头的狠毒嘴脸。
“万缘都罢,诸法皆空。佛者痴妄了——!”
语落,最强的风雷之招迅速上手,后方追兵被扫开数十里,现在只留三人。
“一气动山河——”
“鲸腾鱼龙怒——!”
海天联手,威可逆天,与风雷之招对冲,炸得方圆山移石走,草木摧残。
惊爆烟尘中,异度魔皇首次抱头遁走,现场遗留一件破损不堪的黑金法袍,算是给这场大戏一个落幕通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