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禅天中,佛剑和剑子正在厢房休养,龙宿独自站在琉璃天池边,注视着池中仅剩根茎的梵莲。双生的两枝根茎早已枯萎,即使有天池佛气护养,仍留不住最后一分元气,无法再生出新的莲蕊。
听净琉璃菩萨道,其中一朵梵莲曾在百年前诞育无罪之人,另一朵,现在成为龙宿的新身躯,消五浊恶气,清净无垢,可助他接近入圣状态。
据说最后一朵梵莲等待千年,适逢弃天之祸,这才被它的元身宿主以元神之力催得花开。龙宿追问宿主是谁,菩萨却说缘法天定,不可强求。
抬手瞧着与先前一般无二的指掌,温热的血液在龙宿体内汩汩流淌。嗜血化后,这种活人的感觉都快忘得一干二净。
失去嗜血王者体质固然有一害,以后无法刀剑不伤。好处却是数之不尽,不仅功体更上层楼,亦不需每月剔骨放血压制嗜血性,更不必担忧嗜血因子失控,变成模样狰狞的嗜血者。
龙宿慎重地向净琉璃菩萨大礼致谢,菩萨只是风轻云淡地念了声佛号,没有透露一星半点关于梵莲的真实秘密,包括怎么会知道龙宿的形貌和身体特征,以至于能将新躯体重塑得与龙宿的原始身体一模一样。
是情渺渺告知的吗?但自己与苍似乎并不十分熟识。
菩萨缄口不言,龙宿不好多问,只当如梵言所示——因缘使然。
拜托菩萨看护两位好友,龙宿拱手告辞,带着外头等他多时的穆仙凤和默言歆一同回程。
是先回疏楼西风?还是先去儒门天下?
异度魔祸之后,儒门天下折损甚剧,不仅折了龙宿最心腹的大司马,还赔上了上千名战力。门内目前剩下的儒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或者武功低微的门客,若再有强敌来犯,儒门天下难保万一,确实急需龙首回去坐镇重兴。
龙宿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直到来到分岔路,停滞的脚步逼迫他做出选择。
岔路那头好像有股冥冥中的力量吸引着龙宿,一番纠结后,最终还是朝向疏楼西风。
通往疏楼西风的道路今日走来无端变得漫长,或许是步子太慢,或许是脚步太沉。两名徒儿安静跟在身后,龙宿独自走在前头,沿途风景处处熟悉,处处惹他心烦。
百步开外,新修缮的归鹤亭遥遥可见,亭上的对联还是龙宿辛苦书写。
前进的脚步未停,龙宿随意挥了挥珍珠扇,一道气劲疾射而出,不偏不倚击中归鹤亭,亭子轰然倒塌。
反手再一扇,翻倒的木材梁椽眨眼化为尘土,遗迹被抹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那处曾有过一座留客亭。
“主人……”穆仙凤愣了愣,小心翼翼偷瞄着龙宿的脸色。
“障碍已清,前路顺行,走吧。”龙宿平和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无所谓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刻意。
两名小辈不敢多言,低头继续随行。
疏楼西风近在眼前,关不住的满园芳菲随风飘出墙外,犹然是一片世外清幽之所。龙宿驻足在正门匾额前,仰头望了望仿佛在迎他归来的月华飞花,兀自发呆。
好一会儿才幽幽回神,侧头吩咐两位徒儿道:“凤儿,命人整理典籍,收拾家用,稍后装车送回儒门天下。言歆,唤侍从将地窖所有藏酒搬到西风亭。”
“主人,我们要搬家吗?”仙凤吃惊地问。
龙宿不置可否,轻轻摇着珍珠扇,一派从容地提步进入疏楼西风。穆仙凤和默言歆对视一眼,尽管不明白主人的用意,但主人的命令必须执行。
西风亭看起来略有些不同,几日未归,此地落满了月华花瓣。龙宿眼尖地第一时间发现了放置于亭中石桌上的紫金箫,和一本厚厚的籍册。
第二眼,惊见亭边衣冠冢的白玉碑光洁一新,上面的碑文被人用掌力抹平,只余下一块平整的无字碑。
原本平复的心绪在见到这几样东西时,怒火被瞬间点燃!龙宿执着珍珠扇的手陡然握紧,指节捏得泛白,足下气一沉,亭外满积的落花霎时被震散,没来由的一阵漫天花雨彷如一场讽刺,更激发心头怨怒。
不用猜也知道,是玄鸣涛回来过,放下了交换的信物,连为他所立的情义碑都不肯保留只言片语。
龙宿不禁失笑,这段千年的友情真是一场笑话!他自以为的深情厚谊,在那人眼中一文不值,甚至是可以利用的筹码。到头来,全是龙宿自己自作多情,被人玩弄股掌之间,更付出生命代价。
沉沉讽笑飘荡在花雨间,显得无比落寞寂寥。龙宿缓步入亭,放下珍珠扇,拾起紫金箫,指间轻轻抚过箫身,最后一次端视这件象征千年情义的信物。
千年前,他派人将紫金箫送回,彼时自己的心如刀割,如今再不复那种感受。
‘咔嚓’一声,清脆,刺耳,紫金箫应声折断……
龙宿随手将两截断箫丢到一边,袖一拂,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白玉琴——
自从紫玉龙环复合,上面缠绕的两股发丝被龙宿拆下,一黑配一紫,双层琴弦代替七丝云綵被装回白玉琴,代表他们永不失约的友情。
凝视着手里玄鸣涛亲手斫的白玉琴,龙宿眼中绝望更甚。莫失莫忘是假,结发之谊更是自己一厢情愿,那人从未承认过。
多么可笑的疏楼龙宿!
心中忽生萧索悲哀,这千年,自己竟然活成一个笑话……
龙宿一把将琴抛出亭外,剑气瞬发,白玉琴一剑两断,琴身重重摔在地上,沾染了泥污,荡起无数落花,断裂的发丝飘落风中,很快寻不见踪迹。
无字碑也逃不脱被拦腰削断的命运,断裂的那截正好砸在小小的坟堆上。
至于石桌上放着的那本新儒律,龙宿看都没看一眼,决意待回到儒门天下便即刻下令,从今起不再延用玄鸣涛制定的框架法条,重新编纂典籍史册,删除所有与教宗相关的事迹。
曾经犯下的错误,龙宿要亲自修正。就当玄鸣涛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自己也只不过是做了一场长达千年的梦。抹去一切玄鸣涛曾经出现过的痕迹,梦醒之后,将那个人从记忆中彻底忘却。
默言歆与一众侍从陆陆续续搬来上百坛月华酒,见主人怒意正盛,不敢靠近西风亭。穆仙凤也命人快速收拾好东西,准备请主人过目后再行装箱。
看到西风亭发生之事,穆仙凤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未亲眼所见,仙凤总是怀疑,既不愿相信主人与义父这么多年的情义是假,又放不下主人真为义父所杀这件无可争辩的事实。除了无助地流泪,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龙宿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冷静地环视一遭身边担忧他的徒儿们,见仙凤叫人抬来几个大箱子,正是他用来保存玄鸣涛画像的那些。
仙凤本想询问主人是否将画像一起搬走,这会儿龙宿就给了她最明确的答复。
但见龙宿过去掀开箱子,抓出一幅最近才绘的新作,是先前玄鸣涛复生回来后,两人在西风亭把酒言欢的场景。
当时满心欢喜,笑语连连,岂知酒杯后的人,从一开始就别有目的。
轻蔑的眼神瞟向画中道者,龙宿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将他的亲笔画撕成碎片,就着飞花向天一撒,西风吹过,散如云烟。
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穆仙凤泪流满面,无言地扯着默言歆离开西风亭,留下那几箱画卷,将其他物品箱送到门外等候的马车上。
画太多,情太深,徒手怎撕得完。龙宿功力一运,信手隔空取来放置在不远处的月华酒,揭坛倾倒,酒水洒落,为荒唐的千年过往做一个了断,也祭奠死过一次的自己。
自此之后,疏楼龙宿不忆往昔,也仅有两名好友。
脚步坚定走出西风亭,龙宿回身一剑,击碎所有月华酒坛,酒水顿时流遍整个院子。再一剑,斩折院中月华,花枝树干纷纷落地,花雨不再,满地残红。
火折一点,火光当即冲霄,无情吞噬承载过深厚情义的点点滴滴。
西风亭倒了,院中上千株月华树一时齐焚,上万张画像与紫金箫弹指成灰,整座疏楼西风陷入一片熊熊大火。
这一次,飞花护阵没有出现守护,因为这座园子的主人主动放弃了它们,护阵自动瓦解,甘愿葬身烈焰……
静静站在疏楼西风外观视,故园火浪滔天,龙宿却平静异常,甚至有些释怀。
转身刚想离去,余光瞥见火焰中,居然还有一座房舍孤独挺立,烈火烧得房顶焦黑,它却没有跟其他屋子那样倒塌。
那是?东厢房。
龙宿一下子眉头紧锁,突然想起东厢房地下有一条温石渠,直通外界的龙鸣江。当年败血异邪联手地理司等人进攻疏楼西风时,擎海潮背着雪芽就是从那条旧渠密道逃出。
温石渠,千年前建造疏楼西风的时候,特地在留给某人的屋子下方开的防火渠,以保证此屋冬暖夏凉,希望能让某人来苦境留宿住得舒服。
事已至此,何必苦苦撑持不肯倒下?
“万代河山满江红——”
龙宿漠然翻扇化剑,使出儒门最强剑招——
最后一点屋舍全然摧毁,随疏楼西风主园同坠火海。
情义至此,恩不存,恨不存,空荡荡,了无痕。
第五卷终于完结,感激大家长久以来的等待!
休息两天,我们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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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西风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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