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是杀戮狂！他杀人如麻，食人吸髓，你赶快换个师父吧——”
“你太可怜了，当了那种被四境唾弃的大魔头的徒弟——”
“我爹说了，玄鸣涛是灭世魔头，出了名的四境公敌，根本不配当我们玄宗的宗主。你赶紧跟他断绝关系，要不然你也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封云山，玄宗总坛，新道子院外，临风道旁，年仅五岁的史波浪被一群新道子堵个正着。
这批新弟子来自道境和苦境的不同地方，道魔大战后各家刚长起来的少年后辈年龄都不大，最年长的也就十六岁，最小的才十一二岁，他们刚刚通过入门试炼，还未分配师父。
这三个月打听了不少玄宗的内部事情，对传说中宗主之位的内定继承人产生了浓厚兴趣。
眼前小童才五岁，怎么就被定为下任宗主了？就因为他是前任宗主唯一录入玄宗的徒弟？
前任宗主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史波浪年龄尚幼，奇首弦首和长老们的意见是，等史波浪弱冠成人的时候一并进行传位大典。
年纪大点的新弟子明智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免得影响入门后的人际关系。年少的新弟子们却有些不服气，不愿意让一个小屁孩来领导他们，领导全道境最大的门派。
别说新弟子们这么想，许多在玄宗修行几十年，上百年的道子们也有些闲言碎语。他们从未向对待继任宗主那样尊重史波浪，一些人态度冷淡，一些人总是背后说些冷言碎语，还有一些人就像堵路的这群，当面欺负史波浪。
“你胡说！长老和师伯们都说了，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史波浪小拳头紧握，愤怒地瞪着那群人。
“你居然连自己的师父是什么货色都不清楚？”
“这难怪他，他被捡回来的时候才多大，也是被逼的。”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貌似苦口婆心相劝为了史波浪好，可眼神轻蔑，语气讥讽，哪怕史波浪才五岁，都瞧得一清二楚。
史波浪一头冲到堵着路的其中一名新道子肚子上，把那人撞得退开好几步，众人刚要动手。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奉生殿的师兄们经过，怀疑地扫视一圈众道子。
“回禀师兄，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口角，无事无事。”其中一个新道子打圆场道。
“他们说我师父坏话！”史波浪气愤地说。
“好啦好啦，史波浪，不可伤人。”奉生殿的某位师兄一听是关于前宗主的话题，马上打岔，满不在乎地和稀泥道，“史波浪年纪小，众人不可同门相欺，不能因上一辈的罪过牵连于他。”
史波浪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等怎会欺负史波浪师弟呢，师兄莫忧。”某个新道子谄媚地笑道。
“谁是你师弟！”史波浪一个腾跃翻身，一脚踢在那名新道子脑袋上，直接将人踢得沿着山路滚下去，满脸鼻血止都止不住。
“史波浪！不可造次！”奉生殿的师兄们立刻阻止，拎着史波浪的后衣领，硬是把还想教训那班人的史波浪拽走。
“放开我！”史波浪大喊大叫，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向空一抛——
白雪飘的身影当即出现在临风道上。
“干什么？！放下史波浪！”白雪飘厉声喝道，一个瞬移把史波浪解救下来，连忙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师叔——”奉生殿的众道子见到白雪飘，立时恭敬行礼，抢先向白雪飘告状，诉说史波浪的‘恶行’。
白雪飘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能让史波浪这么暴躁的，只有他师父的事。
他当机立断截停众人的告状，表态道：“史波浪入门年份比你们都早，是你们的师兄，尊贤敬长的道理不用吾多言吧。”
众人面面相觑，低头称‘是’。
“长老早有明令，不准弟子私下议论先宗主是非，更不准欺压同门，若有犯者自入戒律殿领罚。”
见白雪飘怒上眉梢，众道子只好低头认错，乖乖去奉生殿自领刑罚。
白雪飘瞟了眼史波浪气得圆鼓鼓的小脸，忍不住上手戳了戳，试图逗史波浪开心起来。
“师伯，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可是苍师伯不是已经告诉大家真相了吗，我师父是为天下苍生牺牲的，为什么大家不相信？还要说他是大魔头？”史波浪垂头丧气地嘟起嘴，一脸惆怅。
白雪飘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史波浪的头：“你师父不会在意无关之人对他的看法，只要你信他，他就会很高兴。”
“真的吗？真的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当然。你师父……”白雪飘顿了顿，念及故人，不觉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耐心地对史波浪说，“他从来，只在乎住在他心里的亲朋好友，我们对他的看法，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我也住进师父心里了吗？”史波浪睁着大眼睛期待地问。
“是啊，要不然他怎会不远万里，把你从苦境捡回来收作唯一的传人呢？”白雪飘温和笑道。
“那……既然我们这么重要，比他的性命还重要，那师父为什么还要抛弃性命，离开我们？”
白雪飘一时语塞，盯着史波浪的眼睛，良久才叹息道：“就是因为我们对他来说太重要，所以他才宁愿舍弃性命，去保全我们所在的这片人间，让我们能继续在人间活下去。”
史波浪一点就通，难过地低下了头。
白雪飘快速收拾自己突然低落的心情，用力揉了揉史波浪满头的小卷毛：“多思无益，只有认真修炼提升，才对得起你师父，才能让说他坏话的人闭嘴。今天的课业完成没有？”
“啊！还没有！”
孩童心性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史波浪一溜烟就跑没了影，留白雪飘一个人在临风道上无语摇头。
近些年入门的新道子总会带来诸多流言蜚语，虽然在门内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但白雪飘明白，水下的暗流总是难免。好在奇弦部的老朋友们都相信玄师弟的为人，更相信弦首所说的真相。
六弦四奇除了去苦境闭关的弦首，和一直待在万圣岩没回来的金鎏影，就连紫荆衣都亲自出手教训过说蜚短流长的长舌弟子。
不过紫荆衣只回来过一次，在玄师弟出殡那日，之后再未见他。
远远一眺新道子院，六年前玄鸣涛重新种下的月华树已长成，如同昔年它的前辈那样庇护着刚入门的新道子们。
白雪飘喟然一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月华依旧笑春风……
晚上睡觉前史波浪还在想他师父的事，玄宗门内居然没有一幅他师父的画像，以至于他至今不知道师父到底长什么模样。
玄天殿供奉的历代宗主长老的牌位也没有师父的份，既然长辈们都相信师父，为什么不给师父立灵牌呢？
难道师父真的十恶不赦？只有长老和师伯们一厢情愿地相信他？
史波浪想不通，辗转反侧睡不着。
墨尘音悄悄推门进来，坐到史波浪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问：“木床翻身动静这么大，睡不着吗？”
“墨师伯，为什么我师父没有牌位？”史波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夜里晶晶亮亮，真诚的发问，让墨尘音有些难以应对。
“这……”墨尘音似有难言之隐，“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寻找答案。”
“那我师父到底长什么样？”史波浪不死心继续问。
“他呀，马马虎虎，也就惊为天人而已吧。”墨尘音打趣道。
史波浪呆滞了几秒，更加困惑：“那为什么玄天殿里不供奉师父的画像？”
轮到墨尘音沉默了，五年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却无法对史波浪明说，让他小小年纪背负这么多恩怨情仇。
“因为……他还在……”墨尘音思忖一番道。
“啥？”史波浪一下子窜起身，惊讶地问，“我师父还在？！他还活着？！在哪里？！”
“在我们心里。”
史波浪肉眼可见地失望落寞，低垂着脑袋缩回床上，不再提问。
墨尘音见状，忙安抚说：“想不想听你师父以前的事？就当睡前故事。”
史波浪连连点头，眼睛里又充满期待。
“当年啊，封云山的早春，比现在景色好百倍千倍，漫山遍野的繁花，真美啊……”墨尘音陷入回忆，一手拍着史波浪哄睡，一边用耳语般的声音轻诉那几年最美好的时光。
第二天，史波浪照常准点去找赭杉军上剑术课，墨尘音没有解答他的疑问，用讲睡前故事糊弄过去，史波浪人小鬼大，怎能忍住好奇不去探索。
这会儿趁着休息时间问赭杉军：“赭师伯，我师父到底是怎样的人？”
赭杉军沉吟一声，思考措辞后回答：“他是个肩头满是重担，心里满怀苦衷的人。”
见史波浪挠挠头，一副不理解的样子，赭杉军心软道：“待你长大，自然能明白他的压力与难处。”
自记事起，史波浪就在玄宗各位师伯和长老们的关爱下长大，他们对史波浪无微不至，爱护有加，玄宗奇弦两部的各门本事也全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然而一提起师父，师长们的态度清一色全是那句‘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史波浪很是无奈。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师长们一致缄口不言。
不久后，趁着花朝节休息的日子，史波浪一个人背着小木剑，偷偷摸摸溜出总坛，摸到了传说中的玄宗禁地——湛天峰。
湛天峰外围盘绕着数层护山法阵，就算先天高手都难以等闲突破。
五年前，此山方圆被列为玄宗禁地，禁止玄宗长老和六弦四奇以下级别的弟子入山，更禁止任何四境百姓进入湛天峰范围。
外境如有故人拜山，需通名，经过守山的悟僧允准，打开结界方可入山。
史波浪从藏经阁的封云旧档中找到一段关于湛天峰大概地理位置的描述，玄宗只有这一处禁地，说不定里面就有关于他师父这样在玄宗无法明说的人物的线索。
太极云阵赭师伯教过，史波浪懂得内中的生克变化，轻轻松松踏入湛天峰范围。谁知刚走没几步，肃穆金刚就挡在面前。
“施主，不可闯山。”悟僧双手合十，严肃警告。尽管闯入者只是一名五岁小童，悟僧依然一视同仁。
“这位大师，对不住。”史波浪礼貌地揖首，解释道，“我想入山找找，看是不是有关于我师父的线索。”
“山中只有两人，令师名讳是？”
“先师玄鸣涛。”
悟僧愣了愣，眉头紧紧皱起，问道：“可有证明？”
“有！”史波浪立马翻出藏在怀里的信封，“这是先师五年前将我托付给赭师伯时写的信。”
悟僧小心翼翼打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跃然眼前，顿时一阵心绪翻涌，没忍住眼眶发烫。
他仔细叠起信纸还给史波浪，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施主入山。”
“多谢大师！”史波浪看不懂悟僧眼中的悲伤，收起信，兴奋地‘噔噔噔’冲上湛天峰数不完的台阶。
没成想一关刚过又来一关，只来得及瞥见刻着‘别尘居’三个大字的石碑，手刚一触及爬满紫藤的篱笆围栏，院子里忽然伸出一把扫帚挡住前路。
史波浪歪头一瞧，是一名白须白发的跛脚老者，正一瘸一拐地挪动过来驱逐访客。
“走！这里不是观光所在！除了弦首与奇首，谁都不能来打扰他！”老者一见陌生访客，瞬间怒火中烧，皱纹满布的脸显得狰狞可怖，恶狠狠地用扫帚驱赶史波浪。
“你说的‘他’，是我师父吗？我师父叫玄鸣涛！”史波浪着急辩解道。
“不管你是谁，离开！”老者凶狠地说，挥动扫帚不停往外扫。
见那老者毫无功力，行动不便，史波浪很想用武力闯进去，但悟僧适时出现在身后，掐灭了史波浪的念头。
“悟僧，别再放人进入。”老者转身不想见外人，兀自往别尘居院子里走。
“你一定认识我师父！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史波浪扒着篱笆大喊道。
老者的脚步愈发颠簸，握着扫帚柄的手死死攥紧，低头闭目似有挣扎。
许久才吐出一句：“玄鸣涛，是一名自私绝情，极其自以为是的人。他是……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从来不考虑他人感受的人！”
史波浪和悟僧闻言都当场怔住。
“你胡说！我师父才不是！”
史波浪气得差点想动手，被悟僧按住肩膀，连拖带拽把他拉走一直送出湛天峰，并且慎重告诫他不可再来。
“大师，你也认识我师父吗？他是怎么样的人？刚才那个老头说假的对吗？”史波浪急切地问。
悟僧叹了口气，回答：“玄者，他一直都是为天下牺牲的大义之人。”
一个说正一个说反，搞得史波浪一头雾水，他决定回去求求赭杉军，让赭师伯带他再访湛天峰。
等悟僧两人走远，别尘居恢复一片静谧安详。白发白须的老者拄着扫帚在院中伫立数时，他缓缓睁眼，凄凄回头望向紧闭的屋门，微风拂过他单薄的白衣，吹散面上斑驳的泪痕。
“小玄，今年封云山脉竟然三月落雪了，你瞧见了吗？”老者喃喃低语，声音悲切，“真冷啊……吾……感受到了……”
岁岁复年年，苦涩的眼懒再见世间风光，苦涩的心无法再激起涟漪。怨故友欺瞒，恨自己无能，天命终了，不复年少，甘愿拖着这一身老病疾苦，终此残年。
老者行动迟缓地又开始一下一下打扫别尘居的落花。
“吾活一天，就为你扫一天院子，等吾老死，同埋此山。即使碧落黄泉不相见，残躯总归能作伴……”
满院月华花随风起舞，模糊了视线，朦胧中勾起不愿回想的记忆。
五年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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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封云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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