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卧底日记吗？什么梵莲之秘，什么杀友苦衷，这本手札年纪又是另一出算计吧？想让他疏楼龙宿再为某人伤心断肠，绝无可能！
六弦之首·苍，毕竟是那个人的同修师兄，功过是非再怎样论断，为了同门之情，友善如弦首，定会包容他。
今日献书之举怪不得苍，要怪只能怪那个人，连身后事都算得透彻，将人心利用得彻底！
龙宿冷眼观视书中内容，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本野闻杂记。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超过一炷香时间，心里百般告诫自己，不可再落入圈套，但凝滞的氛围还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玄师弟写下此书本是为了发泄情绪，是吾私心，不想真相埋没，使师弟的挚友亲朋永远误会他，因此才违背他之意愿，将此书公开示于他的众位好友。”苍说明来意。
龙宿勾起嘴角，故作轻松地讽笑道：“弦首，此书是汝所写吧？为了替不肖同修掩饰污名，汝当真卖力，编造这么多离奇的故事。可惜，他不值得汝如此奔波辛劳。”
苍摇摇头，龙宿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会烧掉旧居去忘掉一名故友，情之深，恨必更深。
“他的笔迹，你应当认得出。”苍波澜不惊地回答。
“认得又如何。”龙宿不以为意地说，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珍珠扇，又开始淡定地摇起，“听闻弦首也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字，这不禁让吾怀疑。弦首，他确实死得惨烈，却不至于让汝出卖自己替他圆回名声。”
苍微微皱了皱眉，依旧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笔迹可以模仿，字里行间的感情却无法替代。纵然吾知晓这段天命的始末，终究不是师弟本人，没办法感同身受地处在他的位置写下那些泣血之言。”
“龙宿先生，分不清笔迹，连情义也识不明吗？烧毁了过往的痕迹，真能将情分一并清除吗？”
对上那双深邃审视的眼，龙宿没来由有些心虚。
“情义是假，如何分辨？千年之情，他说断就断，将吾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龙宿别扭地别开对视的目光，提起茶壶给苍斟了一杯上等龙井，试图转移注意力来平缓自己的语气。
“吾千年都未曾分辨清楚，才落得如此下场。弦首，汝分得清吗？汝的那位师弟，他对汝可有真心？”
“真心与否，在于用心体会。”苍泰然回应。
龙宿听不进去，用珍珠扇遮起半张脸，避免持续暴露自己的心烦意乱。
“只怪吾没早听汝之言，还对汝恶语相向，龙宿在此向汝赔罪了。”龙宿深吸一口气平复怒意，对苍抱拳一揖，“感谢弦首为吾复生奔走，活命之恩，吾铭记于心。”
“你何时对吾恶语相向？”苍疑惑地问，“吾受师弟所托，在藏青云地神柱断后赶去定禅天，请你一同前往救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弦首，瞒者瞒不识，汝可别像汝的师弟那样，以戏耍愚弄他人为乐。”龙宿不信，有些不快地说。
苍反应过来龙宿说的是什么，无奈叹了口气：“你是指情渺渺这个身份么？到现在你还不相信《年纪》中所写？”
“满篇牢骚，有何可信！”龙宿冷哼一声，手却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这本充满血腥气的黑色册子。
“如果你不信，可以寻到千百种理由怀疑他的动机。如果你相信，哪怕只言片语，也足够证明。”苍风轻云淡地说，“最实在的证明，便是你这身无垢新躯，难道你没察觉梵莲中的元神之力出自于他吗？”
苍边说，边起手捻诀，七星迴影阵登时开启。随着太极阴阳流转，龙宿胸前凝聚出一股不属于他的强大元力，汇圣魔道佛神于一体，正与玄鸣涛的功体属性一致。
龙宿错愕愣神，数秒后，连连翻扇暴躁地震碎迴影阵。他强行压住激荡的心绪，沉声提醒道：“弦首，茶凉了——”
“也罢。”苍悠悠饮下那杯滚烫的百年龙井，反手化出一口龙宿熟悉万分的刀，“此刀经过补剑缺改良锻造，现可用来杀除进化后的夜重生。师弟临走前托付与吾，要吾替他物归原主。”
看着这口凶器，龙宿满腔的怒意不自觉攀升，只是在苍面前仍保持着儒门龙首的风度。
“多谢弦首将此刀从异度魔界取回，吾会好生看管，不会再借给任何人。”龙宿咬牙切齿地讥讽道。
见龙宿始终坚持将自己当作情渺渺，苍明白无论再解释什么都无济于事。已将真相告知，剩下的，不可强求。
“此书中所写，先生信也好，不信也罢，既然不愿面对事实，苍不勉强。今日本就是吾自作主张登门叨扰，不仅违背了师弟的意思，还将龙首置于尴尬之地，实在抱歉。”
苍礼仪齐备地致歉说：“苍这就告辞，请先生将师弟遗册归还，吾要尊重他之遗愿，让此书随他长眠。”
龙宿正用余光偷偷瞄书中内容，闻言不由一愣：“弦首不多坐片刻吗？吾尚有佳茗未及奉上。”
说着，不容苍拒绝，立马唤来穆仙凤，吩咐她速速端上门内全部珍藏茶种，务必要留住弦首。
主人藏在珍珠扇后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仙凤即使不知发生何事，依然心领神会地立刻安排了几十种不同的茶品留客。
苍好像并不着急走，老神在在地品起茶来。心照不宣的两人一者品茶，一者东拉西扯地谈天说地，实则手中不停翻着那本《年纪》，血腥气混在茶香中，弥漫在鼻尖，两人却像浑然不觉。
龙宿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期盼，这让他分外恼火。反复查看这本手札，就是为了找出内容中可能存在的漏洞，足以证明苍所言是假，所谓的《异度年纪》根本就是伪造。
是那个人负了自己，毁掉所有与他有关的事物必然是英明之举！
“这是最后一杯，龙首看完了吗？”苍耐着性子饮下最后一盏茶，整整三个时辰，留给龙宿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龙宿一时用力过猛，不小心捏碎了自己的茶杯，茶水淌得满手都是。
“汝说这本册吗？哈，满纸荒唐，吾何屑一看。”龙宿一手还托着翻开的《年纪》，一手甩了甩沾满的茶水。
苍沉吟一声，贴心地没有戳穿龙宿，起身揖手道：“龙首已然放下与师弟的情义，此书不便留给先生，徒增先生烦恼。”
龙宿居然下意识将书册往自己怀里藏了藏，可苍仿佛能洞穿人神魂的目光打在身上，令龙宿无所遁形。
只将书稍稍递出去一分，下一秒就被苍‘无情’抽走。
“今日多谢龙首招待，天色不早，苍还要回道境扫墓，就不再多留，告辞了。”
默言歆带苍离开宫灯帏，亭中只剩一条落寞的人影。
运功一探，体内梵莲所带的元神之力通走全身，源源不绝为自己充实气海。
龙宿出神地注视着方才捧过《异度年纪》的那只手，凑近鼻边一嗅，淡淡的血腥味犹存。
如果书中所写为真，那么自己的这双手，这副身躯，岂不是……
不！一本册，如何能轻信！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就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六弦之首带来的，难免不会掺杂他们的同修人情。
龙宿迅速擦干手上污渍，转身快步进入藏书阁，他令看守儒生一一查阅从疏楼西风搬来的书册典籍，企图从中找出留着玄鸣涛笔迹的读物，即便是一两条读书注释，足够对比出字迹即可。
谁知翻遍整座藏书阁，愣是找不出一星半点与玄鸣涛有关的记录……
瞅着堆山码海的典籍，龙宿沉默无语，他怎么忘了，是他亲口下令，销毁关于教宗的一切，甚至儒门天下的史料，也是重新编纂过的。
连个对照物都没有，如何鉴别《异度年纪》的真伪？总不能凭苍一面之词，和自己真假难辨的记忆，贸然再去相信杀死过自己一回的人。
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依稀记起当年嗜血之乱后，曾经让剑子去找弦上玄和佛剑签过一封保证书——
龙宿当即化光赶到豁然之境，那封保证书一直由剑子保管，这么多年过去，不知放在哪里。两人在后山药园找了许久，终于发现那封保证书被剑子当成桌垫，垫在某药草的瓦盆之下。
虽然外表沾了不少泥土，好在保证书的内容没有损伤，纸上凌波激荡的签字写着——弦上玄。
回忆纷涌漫上心头，龙宿无暇回顾，只盯着那个签名看了良久。字迹确实一样，但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年纪》所载之事只有三分可信度。
剑子心明眼亮，笑着调侃好友是不是后悔了，龙宿嘴硬地不肯承认，珍珠扇一横，遮起自己的表情，不让剑子继续说穿他的心思。
“其实想查出无垢梵莲的来历并非难事，直接去定禅天，问问为你定制躯体的净琉璃菩萨不就是了。”听完龙宿探查签名的原因，剑子给出一个中肯的建议。
一语惊醒梦中人，龙宿留下一句‘多谢’，即刻赶往定禅天。可惜菩萨如同一月前那样惜言，拒绝透露任何讯息。
不过有一则新的收获，那就是菩萨确实答应过某个人，不会将梵莲的秘密告诉他人。
某个人是谁不言而喻，龙宿仍旧持保留态度，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苍让玄鸣涛顶起情渺渺的身份，欲以此洗白同修？
菩萨守约不言，龙宿只好打听无垢梵莲的原身出处，正如《异度年纪》中记载的那样，在万圣岩……
为了真相，龙宿不辞辛劳又拜访了菩提再生道，经过大日殿的通传与介绍，总算见到圣尊者·一步莲华。
莲华天池中，天草还在照顾将开未开的小梵莲，一步莲华领龙宿来到别院，亲眼一见如月影的莲胎。
照面一瞬，众人未及反应，龙宿胸前蓦然金光大作，元神之力扩散，周遭莲香四溢，在天池中休养的小梵莲骤然绽开第一片花瓣。
“如月？如月开啦！”天草惊喜地大叫一声，随后连忙捂起自己的嘴巴，压低声音轻轻向小梵莲道歉，怪自己太大声，吓着如月影。
“果然只有玄鸣涛的元神之力作引子，才能使梵莲绽放，冥冥中因果羁绊轮转不休，皆是定数。”一步莲华合十感慨。
龙宿诧然未已，望着池中的小梵莲，又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胸膛，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令他莫名恐慌。
“圣尊者，请问梵莲与玄鸣涛究竟有何因果牵系？”龙宿有些发慌，急忙询问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好心地将千年前，至第一根神柱断后，梵莲发生诸事细说分明，龙宿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险险没能站稳。
纵使这副身躯与玄鸣涛有所关联，那也不能说明《年纪》就是他写的，说不定是苍为同修好友找补，故意将自己的救命之恩让给那厮。
五分……只能信五分！
道境，必须再去道境找其他证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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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无证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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