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境的风光与数年前陪擎海潮和雪芽父子来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道境地域不再是弹丸之地,变得幅员辽阔。
入眼景致稍显萧条败落,杂草野花都未长全,到处是光秃秃的荒地荒山,只有靠近封云山脉才能见到大片的苍翠古树与灿烂繁花。
紧急赶路的龙宿无暇理会道境境域变迁,一心只想快点赶到玄宗总坛。玄宗与异度魔界对抗上千年,可以说是人间四境最了解魔界的组织,从玄宗总坛得到的线索定然最为丰富,最有价值。
迎面行来不少百姓,几乎都在搬家乔迁,大批大批地从封云山方向拖家带口搬出来。这么大规模的迁居早在一个月前就出现苗头,龙宿来到道境时,遇上的已是后面批次的队伍。
道境目前有战事吗?大量的迁徙令人好奇。龙宿脚步未停,侧耳听了听沿途百姓们的私话。
“玄宗包庇魔物,靠不住的,要是被他们捉去血祭他们的邪魔宗主那就完了,快走快走!”
“血祭还好,要是玄鸣涛真的复活,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快点搬厝离开道境才是。”
“要不是湛天峰有结界进不去,真应该合力把玄鸣涛碎尸万段,截断他的复活之路。”
“玄宗这种败类门派早晚倒散,可惜我们村的娃子们已经入了门,没办法轻易脱离,苦了他们唷。”
“算了算了,保命要紧,惹不起我们总躲得起,我一个苦境朋友说现在苦境很太平,我们赶紧搬过去,再也不来道境了!”
好几句憎言怨语飘入耳中,龙宿不由皱起眉头,那群人中混杂着道境和苦境不同族群的人,无一例外都在仇恨玄宗和那个人。
玄宗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玄宗道子们想要护住那名不肖同修的尸体和身后名?
那个人就算罪无可赦,活该受此骂名,可亲耳听到这么多人对他的怨毒骂声,为何自己仍会感觉心浮气躁?
龙宿周身气息渐寒,摇着珍珠扇的手不自觉加大几分力度,冷着脸经过一群又一群埋怨玄宗,咒骂玄鸣涛的百姓们身边。
那些百姓见到龙宿无不惊叹,光是龙宿身上的珍珠就晃得人睁不开眼。话题终于从玄宗和玄鸣涛变成那个珍珠匣是何许人物,道境竟出现这样惊为天人的修行者。
别人的冷言碎语令龙宿烦心,他加快脚步,直至来到一处岔路口才蓦然停步,往左边去是湛天峰,往右边去是封云山脉。
龙宿拿珍珠扇遮起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琥珀眼,遥遥远望左边岔路上的湛天峰——
峰下似有百姓聚集,或许是在想办法闯入山中破坏玄鸣涛的遗体。
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去关心不重要的人事物,双腿却老实地总想往左边去。龙宿运功定了定心神,刻意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捂起耳朵拒绝听湛天峰方向传来的百姓吵闹声,抬脚迈向右边岔路。
封云山脉虽然苍茫似无尽头,但主峰风云舍生道的入山关卡却十分显眼。
要入总坛,必须先登舍生道,玄宗的道子见过认识不少,拜访玄宗总坛还是头一回。
封云山下倒没有扎堆的百姓,普通人应该不敢来围攻道境第一大修道门派,只能去守卫较弱的湛天峰找找晦气。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龙宿耐住性子,规规矩矩地从风云舍生道御风上阶,在总坛大门口递名帖,等候通名再行进入。
这是弃天之乱结束后第一位从苦境万里迢迢来拜山的访客,苦境最出名的三教顶峰,人间守卫最终战的大功臣之一,儒门龙首·疏楼龙宿。
名帖送到现在主理玄宗内务的翠山行手中,他只扫了一眼,立马发出银翎飞讯,通知正在奇部侧峰给弟子们上课的赭杉军,请唯一与龙宿有过数面交集的奇首前来一同接待。
疏楼龙宿的大名早在苦境时就有所耳闻,那是玄师弟年少时下苦境的第一位至交好友,曾为师弟护魂千年,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正道侠士。
龙首今日突然来访总坛必有要事,翠山行放下手头杂务,亲自出门迎接。
玄宗总坛依附整片封云山脉而建,规模甚至比儒门天下更宏大,不过道宫道舍都有些古朽灰败,倒比不上儒门年年保修显得光鲜亮丽。
龙宿边走边欣赏封云山色,玄宗不愧是道境的道统正宗,门内充盈着浓郁的修道气息,与苦境一些代表性道门都不相同,玄宗更偏重依循天命修习仙道,而苦境道门更注重个人根基修为的精进。
这么一个遵循天意的玄宗,偏偏出了一名叛道逆天的宗主,龙宿对此表示嗤之以鼻。
听翠山行一路讲解玄宗的整体布局,各部道子的分配,以及总坛当前的状况,龙宿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兴趣,居然一字不落地记下了翠山行的介绍。
或许他想从中探听一些与玄鸣涛有关的旧事,但龙宿不主动问,翠山行是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的,一向口风极严的翠师兄甚至没有透露半点最近山外百姓们对玄宗的攻讦。
入玄天殿见过老弦首,龙宿这才东拉西扯地,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上山前听到的闲话。
“功过是非已盖棺定论,世人评语不值一哂,龙首不必在意那些风言风语,老夫与玄宗众门人弟子也不会放在心上。”老弦首一派从容地说。
“师叔所言甚是,玄师弟即使无法葬入道陵,依然是我们最敬爱的宗主。”翠山行转身走到一间摆满牌位的内阁,朝其中一座空牌位大礼稽首。
那是?玄鸣涛的牌位吗?
“此牌位为何没有谥讳?”龙宿明知故问。
瞧出龙宿眼中的怀疑,老弦首无奈地解释道:“让龙首见笑了,玄宗门内弟子众多,总有些不听人言,执着己见的叛逆之徒,不信自家宗主是为救人间牺牲,却信苦境传来的片面骂名。每回写上故宗主玄鸣涛之名,供奉在玄天殿历代宗主之间,第二日就会被人泼上污血,或用刀剑划去名讳。”
老弦首叹了口气,翠山行接着说:“不仅是牌位,供奉的画像也会遭到莫名涂黑扯破。吾与众同修设下阵法,捉到不止一名凶手,可下一回,同样的状况还是会发生,捉到再多的凶手也无济于事。因此众人决定,供奉无字牌位,只要玄师弟始终存在我们心中,这种给后人凭吊的身后物,身后名,他从不在乎。”
龙宿静静听完,在他自己没发觉时,珍珠扇已停止摇动许久。
老道师和翠山行的话仿佛句句讽刺,讥讽他毕竟不如同门同修懂得玄鸣涛,竟然不信玄鸣涛的为人处世,甚至不信那用血写就的临终手札。
尽管心中触动不已,龙宿依旧固执地坚持己见,在未见到更实在的证据前,先不急着替玄鸣涛辩白。
“诸位道者的心意实在使人感动。”龙宿面无表情地‘感动’道,“吾曾受贵派六弦之首的救命之恩,今日特地登门拜谢,不知弦首可在?”
“弦首于一月前离开道境,前往苦境闭关疗伤,不曾回来。”翠山行说明。
看来苍还没来道境扫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龙宿主意打定,旁敲侧击地问:“如此确实遗憾,弦首日前给吾看了一本手札,行文深奥难懂,不知玄宗之内可有存留弦首亲笔所写的经文注释,好让吾多多明了弦首的文风,下回再遇弦首,方能继续切磋。”
只是借本经文注解翻看,无伤大雅之事,老弦首很快同意。翠山行领龙宿来到弦部侧峰的沧浪亭暂歇,自己去弦首屋里,取出两本苍注释的道经。
“当初在赦天神封封印中时,闲来无事,弦首总会给玄师弟的其中一条元魂念道经,那时担心玄师弟听不明白,一边念一边记录,着实写了不少经文释义与心得。”翠山行怀念地笑道。
龙宿敷衍地回应了几句,他现在一门心思对着那几本道经,反复翻看研究字迹,从起锋到收势,每一个笔画的弯折程度,每一个字形的正斜角度,每一条水波蜿蜒过几道沟痕。
博学鸿儒经年的书法造诣却分不清苍的字与玄鸣涛的有什么分别。
“传闻贵派故宗主的字迹与弦首的一模一样,吾还以为是笑谈,想不到真有此事。”龙宿又开始阴阳怪气地扯道。
翠山行愣了愣,疏楼龙宿与玄师弟不是至交好友吗?怎么称呼得如此生疏?或许是自己与龙宿不熟悉,交浅言深,所以他才有所保留吧?
“此事并非传闻。”翠山行好脾气地说,“玄师弟自入门起,就由弦首传授他各类技艺,习字是其中一门。经过长年累月的刻苦练习,玄师弟才将字练得与弦首一模一样,他经常为此骄傲,总说没辜负弦首的期望。”
“对了,吾至今还收藏着几张千年前的书稿,是玄师弟当年练字所留下的。龙首乃师弟挚友,想必也欲睹物思人,吾这就去取来!”说起故人,翠山行控制不住地多话起来,反正龙宿不是心怀恶意之人,不需要藏着掖着。
翠山行一走,龙宿立刻掏出保证书,仔仔细细比对弦上玄的签名与苍的字迹——
毫无差别。
《异度年纪》的作者究竟是谁?是苍?还是那个作古的人?
相同的字迹,让区分变得更加困难,身在局中的龙宿如陷十里迷雾,头脑混沌不清。
不多时,翠山行端来一个沉重的木匣子,内中只藏着几张泛黄的薄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瞅着令人头皮发麻,但每一个字都写得万分认真,看得出练字之人用心甚坚。
从形似到神似,再从神似到完全出于一人之手,练得当真刻苦。
除了自少年起就一直相伴的同修师兄,还有谁会不论正邪恩仇,将故人遗物珍藏千年?龙宿自问,他也做不到。
然而现在问题变得棘手,两份宛如复刻的字,究竟该如何判断?
龙宿眼尖地发现道经中苍的注解,行文风格较为简洁古化,添加的自我见解也都是极其客观的大道无亲,静若止水。
就像苍这个人一样,从无激烈的情绪外露,表面永远风轻云淡,镇定地安排所有事情。
与《异度年纪》中言辞激昂,愤世嫉俗,喜怒悲欢皆展露于外的风格截然相反。
难道……真是他所写吗?
其实心里早已信了**分,只是还不能马上接受事实,龙宿将练字草稿还给翠山行,若有所思地顾自发呆,没听清翠山行后来说的什么。
纠结未休,沧浪崖又有人造访,赭杉军风尘仆仆地化光来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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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总坛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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