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散,繁花残,离离人间不相见;琴箫断,形影单,何处旧景再听弦?
一个多月的沉淀,风吹雨淋日晒,一片狼藉的疏楼西风倒是不见处处焦土。
但废墟,仍然是废墟。
独自站在废墟边缘,龙宿低头痛悔,一个时辰前刚从挚友墓中回到苦境,眼下面对自己的杰作,汹涌而生的愧疚与心虚挤压着悲痛的情绪,令龙宿心如刀绞。
提步踩上到处都是的焦木与碎石,龙宿缓缓步入废墟。纵然满目荒凉,依照千年来居住的惯性,还是顺利找到了原本西风亭的位置。
西风亭是整场火灾的中心起点,受灾情况最严重,已然面目全非,沦为一滩被露水沾湿的灰烬。
亭子尚且保不住,遑论那日被丢在西风亭近旁的紫金箫,与那本挚友辛苦编修的新儒律。
龙宿尽力克制自己的哀伤,暂时放下华丽无双的名头,收起珍珠扇,褪下外袍,卷起袖子在乱柴堆里翻找,试图找到那座被埋在土下,或许可能逃过大火的衣冠冢。
拨开杂物时,意外发现断裂的白玉琴,倒塌的石柱砸在上面,又将它砸断数分,不过好在,残躯尚存。
龙宿痛惜地叹了口气,将白玉琴的碎块一一拾起,直接用自己的外袍包裹,好歹算是一份念想。琴弦是别指望了,白玉琴就算粘起来也无法再弹,只能当作纪念摆设。
正感伤,抬头瞥见被压在许多碎石下的一块白玉璧,映着阳光晶莹发亮。
定是被自己劈断的无字碑!龙宿像是见到了希望,一个轻功纵身飞跃来到闪光处,扒开碎石一瞧,果然是两截的断碑。
现下再看这块无字碑,龙宿有了不一样的解答。
这段情义并非太假太轻,让玄鸣涛无情抹去碑文刻字,反而是太深太重,他故意抹掉碑上字,就是为了逼自己主动忘却他。
如今看懂已经太晚,龙宿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搬开无字碑,半截碑下果然压着一方隆起的小土堆。
这个衣冠冢,承载了太多情感,千年来从不敢开启。
今日,为了取回仅剩的遗物,龙宿亲手挖坟,纤长白皙的手指沾染焦土污泥,一捧一捧挖开尘封的记忆,亦挖开自己的心意曝光于天阳之下。
这双作画弹琴的手从未如此脏污,养尊处优的儒门龙首也从未做过这种费力的活计。
方圆百里渺无人烟,不会有人来妨碍龙宿。百里外豁然之境的剑子也不知道他的邻居现在正跟孩童一样搬石挖泥。
土堆下埋着一只精致的大阴沉木匣,龙宿讲究地把手擦得干干净净才打开木盖。匣子里装的不是他千年前放的两套故友旧衣,居然是只莹白的瓷罐?
是谁竟敢动儒门龙首为故友所立的衣冠冢?!
还没来得及生气,龙宿转眼想到也许是玄鸣涛放的,他既然除去了碑文,想必连冢中之物也亲眼看过。
龙宿的心落回原处,如果是挚友动的,那就没什么。不过这个瓷罐有何含义?里面装了什么?
捧起小瓷罐掀开一观,龙宿当场僵在原地。当日龙鸣江畔被四分五裂的紫龙玉环正躺在罐中,虽然碎得七七八八,却被人用心拼回玉环原形。
玉环下方,压着半罐白色粉末。龙宿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在指间摩挲研究,又放到鼻边嗅了嗅,这才确定是——人骨的骨灰……
能被埋在衣冠冢原处的骨灰,上面还用龙环陪葬……莫非是?!
龙宿愕然,怔怔地盯着这坛骨灰一动不动。
所谓的焚尸灭迹,挫骨扬灰,就是将他疏楼龙宿的骨灰埋在玄鸣涛自己的衣冠冢里吗?
“涛涛……汝……瞒得吾好苦……”龙宿悲恸苦笑,抑制不住的泪水又漫上双眼。
如果那时能仔细观察西风亭周遭的变化,或许不会误解挚友这么久,或许不会在恨极怒极之下,冲动烧了所有与挚友相关的东西。
哀声叹不出,唯有常悲切。龙宿不知在废墟中伤心了多久,事实已无可改变,再不甘,也要强迫自己放下。
他割下自己的一缕白发,细心地将碎裂的龙环一片片绕起,轻轻塞入瓷罐中,再将瓷罐原样封起放回木匣。转头把断成好几截的白玉琴碎块同样装进木匣,一点一点搬土回来恢复这方坟冢原先的模样。
疏楼龙宿之墓……充满遗憾与悔恨,再没有一件完整的属于自己与故友的情义见证,跟此墓一样,只剩疏楼龙宿独自凭吊过往。
疏楼西风的图纸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龙宿只得凭着记忆另外绘制一张,力求原原本本保留所有设计,包括东厢房,包括东厢下的温石渠,包括西风亭的朝向,距离坟冢的远近。
半年后,新的疏楼西风落成,一切似乎都与原来一模一样,一切又似乎都变了。
坟冢换了新玉碑,依旧无字,院子里改种了竹子,没了飞花漫舞的美景,变成竹叶翩跹的淡然悠远。
仙凤曾问主人为何不去道境玄宗讨一些月华花种,或者去别尘居扫墓时带回一些古月华种子。
龙宿摇头不答,只有他自己知道,主动放弃的东西不配再次拥有,就像挚友不会给他第二次重新结发的机会。
日复一日,西风亭中的人不再抚琴吹箫,闲来只是作画,可惜他怎么都画不出挚友的容颜。越是深刻脑海,动笔时越是一片空白。尽管清晰记得与挚友的全部经历,却只能画出场景动作,待到勾勒眉眼时,不知从何下笔。
被烧掉的上万张画卷一幅一幅补起,然而画中道者始终没有五官。龙宿不敢再去道境见玄鸣涛一面,也不许穆仙凤和默言歆去,生怕近乡情更怯,自己会反复在挚友面前崩溃。
在最恨玄鸣涛的那一个月,龙宿曾下令填埋龙鸣江,发动全儒门天下的儒吏儒员,雇了上万个民工,从上游源头处开始截断江水,一铲一铲填平这条承载无限情仇的江。
谁知工程还没完工,江只填到一半,龙首大人后悔了,又发动翻一倍的民工与儒吏去把填上的土挖开。
龙宿甚至还嫌太慢,眼瞅一年的中元节将至,急得亲自跑去源头他当日殒命的所在,化出紫龙影,凝聚全身功力,一剑‘龙腾怒潮’,强力劈开河道,剑气纵贯千里,眨眼龙鸣江就恢复水流通畅。
沿江的百姓和儒吏们都很高兴,因为儒门龙首的中元祭又要开始了,这次改成一年一祭,龙鸣江底再度珍珠泛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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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疏楼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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