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游游游,群侠贤士出奇谋,妖魔鬼怪收了了,千古天命付春秋——”
‘叮铃’一声,清脆的铜铃作响,走遍天南地北的说书人扛着一杆旗幡,上书‘无所不知’,背上一只竹背篓,里头装着醒木、书册和一套旧茶具,一边口中念着打油诗,一边摇动手中铜铃引人注目,悠哉悠哉经过人声喧杂的闹市。
闹市中各种瓜果杂货铺子的生意都不错,最大的一间茶铺亦客满为患。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大日子,只是苦境最寻常的一天,人们早已习惯三五成群围聚起来谈天说地,喜笑颜开地过着平和安稳的新生活。
苦境居然和平了快二十年!
死神之乱后,江湖上偶尔还有一些小纷争,却再未出现像弃天帝或死神那样的神级大反派。苦境千百年来首次迎接长久的太平时光,亿万生灵休养生息,苦境大地的灵气在快速恢复。
一名穿着黑衣黑裤黑鞋,算上黑发,浑身漆黑的少年人,背着一条黑布剑袋,缓步穿过集市。
这少年将将弱冠的模样,生着一副慈悲面容,俊朗的脸庞上稚气未脱,望向陌生的苦境江湖时,没有胆怯,尽是期盼已久的欣慰。
曾经也有一名少年,弱冠之初来到苦境,面对充满挑战与新奇的新世界激动雀跃。
而今少年又至,江湖又有了新的篇章。
师门长辈们教导,到苦境第一站必须先去茶铺打听消息,苦境太大,盲目乱走会遇到危险。黑衣少年乖巧地尾随说书人进入那间最大的茶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小兄弟,来点什么?”小二殷勤地过来问候。
黑衣少年忖了忖,说:“百年龙井。”
这是他师父最喜欢的茶,而且必须要是苦境的百年龙井。
少年人明亮的双眼期待地瞧着小二,小二却为难地挠了挠头。
“客官,我们这间小铺子哪有百年的龙井,最多只有去年的。”
黑衣少年有些失望,不过很快调节心情,因为说书人已经开始拍板,他着急听消息,于是勉强接受了年份极短的茶叶。
‘啪——’醒木一拍,故事开篇——
“今日说那死神有一心爱女子,生死相隔永不得见……”
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起二十年前的老故事,座下各位茶客仍听得津津有味,连周围经过的路人,附近的店铺商家都被吸引,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这则故事对黑衣少年来说十分新颖,尽管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但多了解一些总归没坏处。
第二天,少年人依旧来茶铺报到,说书人接续讲死神的故事。戏谑的语气讲述曾经令中原人仰马翻的死神,用最不经意的话语引出一名让少年瞬间聚精会神的人物——
“话说那疏楼龙宿,原是太学主最得意的弟子,出身三教之儒教最高学府·学海无涯。因看不惯旧式儒门的官僚统治而离开学海,自立门户开创儒门天下,尊号儒门龙首,乃赫赫威名的三教顶峰之一。现在这儒门天下,亦代替学海无涯,成为新的儒教最高学府。”说书人高声解说着,手上比出一个大拇指,炫耀般夸赞道。
接着,他说起疏楼龙宿的生平,主动略过龙宿变成嗜血者的前因后果,再由龙宿引出一名关键人物——玄鸣涛。
醒木用力一拍,说书人神秘兮兮地刻意压低嗓音,把满座客人的好奇心都调动起来。
“今日,我们便来说说此二人逾越千年的恩怨——情仇!”
黑衣少年的心随着说书人的讲述起起伏伏,时而眼睛瞪得滚圆,一脸不敢置信,时而泪湿眼眶,哽咽得喝不下一口茶。
那说书人仿佛龙宿本人亲临讲解,居然连玄龙两人相交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讲到最后,他向众人展示龙宿亲笔临摹的《异度年纪》抄本,念出玄鸣涛最后的遗言,整个集市的听客无不叹息泪目。
故事收尾,说书人离开茶铺,往下一个人流聚集的所在说书讨生活,黑衣少年也满足地离开此地,继续他的苦境江湖游。
不知是不是巧合,少年人经过的地方,几乎每间茶铺酒肆都有人在讲关于玄鸣涛和疏楼龙宿的事。
或是说书人,或是商铺老板,或是路过的读书人,或是无聊的江湖客,其中说得最多的,是二十年前弃天帝降临苦境时的那段往事。
似乎人人都熟悉玄鸣涛,更有夸张者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玄鸣涛和疏楼龙宿的换帖挚友,细问之下,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更多有用的讯息。
这江湖并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玄鸣涛。
黑衣少年难免失落,心想也许只有上儒门天下拜访,才能得到真正关于玄鸣涛的故事。
“在下道境玄宗·史波浪,求见儒门龙首·疏楼龙宿先生——”
……
道境·玄宗——
玄天殿议事堂内的布置千万年如昔,最上首摆了三张大椅,下方两侧分别罗列五席。
苍将近二十年未回玄宗,自从太学主伏诛后重新自封,世上没有人再见过他。他的位置由老弦首暂代,和赭杉军分别坐于中央大椅的左右两侧。下方长老席上,左侧五弦全部到齐,右侧只坐着一个墨尘音。
中央属于宗主的空位始终空悬。
今日堂下,幼苗长成,三拜叩谢师门恩情。
史波浪不负所望,集奇弦宗门之大成,除了年纪尚轻根基稍弱,在年少一辈中已属顶尖高手。
看着执意要跟师父穿同一色系的史波浪,众人无不感叹,这孩子像极了当年的玄师弟,同样的一身玄衣,意气奋发。
众人商议,准备在史波浪冠礼成人那日,一并举行宗主传位大典,将玄宗宗主之位正式传与史波浪。
这样一来,史波浪就必须与历届的宗主亲传弟子一样,学业有成后前往苦境历练。
从小在道境长大的孩子,不识苦境山水险恶,师长们都为史波浪担忧。
史波浪自己却很开心,自从五岁那年被赶出湛天峰,十几年来他一直勤学苦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能力亲自找出师父的全部事迹,为师父正名,圆满他长久以来深埋于心底的遗憾。
现在终于得到这样的机会,苦境的线索一定比道境更多!
挂了把小红伞,挂上装着甜饭团的小竹筒,兜里塞满符纸,一笛一剑背在身后,除了没带怎么学都学不会的琴,史波浪现在浑身装备跟他师父当年相差无几。
踏上同一条离开道境的路,同样的师长送他到山门口。史波浪的命已经改了,他的路,会比玄鸣涛更顺畅平安吧。
……
儒门天下变更了新规矩,以黑、紫为贵,学生儒吏们不敢妄穿紫色冲撞龙首,于是纷纷改穿各种样式的黑色儒衣,点缀上数不清的珍珠配饰,宛如布满星子的夜空,行动起来熠熠生辉,倒也别具一格。
守门的学子见到一身黑色道衣的史波浪,又听道境玄宗之名,立刻重视起来,经过层层上报,接引的儒生领史波浪上了一辆豪华马车,一路疾驰将他送到疏楼西风大门口。
史波浪满脸迷茫地被带入疏楼西风,心里还默念着儒门天下的待客规矩真高。没一会儿,坐落于竹影摇曳间的西风亭就出现在眼前。
亭中华丽无双的儒者不改往日风姿,只是眉间平添落寞,在见到史波浪时,才有淡淡笑意。
史波浪再次自报家门,对着龙宿作揖,一面鞠躬,一面视线克制不住地往旁边的合冢墓碑瞟。
龙宿瞧出那少年的好奇,遣退领路侍从后,先发一掌试探史波浪身份真伪。史波浪胸口当即浮现一轮玄宗道子专属的太极印,证明他确非冒充。
“前辈?”史波浪不明所以。
“二十年转眼而过,汝已长成,而汝的师尊,也已登天二十载。”龙宿怅然地说,珍珠扇摆了摆,示意史波浪先祭故人。
在道境死活见不到师父的牌位坟冢,来苦境,居然在师父的挚友家中见到了他的墓。
史波浪知道自己这时不该欢欣雀跃,但他实在忍不住惊喜,并步跑到合冢前‘扑通’跪下,先给那做梦都梦不到的师父磕四个头,又转身给活生生还在世上的龙宿前辈还三个头。
“前辈,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师父的人,能否告诉我,师父以前的经历?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史波浪迫切地问。
龙宿双目微阖,回避地别过脸:“最了解玄君的人不是吾……”
“前辈……”
“正是因为吾不够了解他,才落得今时悔之晚矣的地步。”
龙宿低迷的声音流出经年难消的伤怀,举扇制止史波浪想要喷涌而出的问题。
“吾只能告诉汝曾经的故事,但无法回答汝的问题。因为玄君,不是一个能够被俗世规矩简单定义的人,功过是非在众人口谈之间,端看汝如何分辨。”
史波浪郑重地点点头:“晚辈会找出师父所有的线索,不听世俗评断,但随己心而往。”
亲眼见过《异度年纪》的原本,听完师父挚友亲口补充当年的事,年轻的后辈道子离开疏楼西风的时候满怀悲切与伤痛。
这些情绪龙宿经历过无数次,已不会被轻易感染,二十年的时光,过往的痛苦变为平淡的回忆。
若是不想记忆被时间洪流冲淡,只能把一切全部画下来,不论是相交还是相杀,甚至还有与情渺渺吵架的场景。
龙宿仍旧无法绘出玄鸣涛的五官样貌,时间越久,越是印象模糊,像是有人刻意将它们抹除。
到现在,连玄鸣涛衣着的细节都快记不清,还得依靠二十年前的旧画作才能想起几分。
二十年来,龙宿退隐疏楼西风,除了佛剑和剑子偶尔拜访,往来访客不论是谁,龙宿全都见了就忘。他不允许其他事情占据他的脑海空间,将本就所剩无几的故友记忆挤压得更加稀薄。
太学主死后,龙宿为拯救玄鸣涛的名声积极奔走,儒门天下的史料再三翻修,重复儒门教宗之名。
龙宿还大手笔地在公开亭为玄鸣涛立了尊雕像,尽管五官衣着略显粗糙,但凭发簪和造型,众人一看便知是玄鸣涛。
平日里有儒吏轮班看守雕像,还有儒生宣讲玄鸣涛的生平事迹,为玄鸣涛正名,向世人说明救世主的苦衷。
起初,许许多多的人都不买账,反污龙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被魔神所杀乃咎由自取。还有人说龙宿与异度魔界同流合污,连同儒门天下一并攻讦。
要是在平时,龙宿早就甩手不干了,管它世俗评论如何,疏楼龙宿尽可窝在疏楼西风做自己的悠闲书生。
但那时的龙宿满心只想为挚友洗刷污名,弥补自己的过错,哪怕世人唾骂得再难听,龙宿依然迎难而上。
他联合正道群侠一起努力,亲手临摹上万本《异度年纪》,派出儒生化为各种身份,深入百姓中四处宣传。
时间慢慢流逝,众人的骂声渐渐变弱,五年,十年,二十年后,当苦境百姓回头再看那段过往,对玄鸣涛其人有了相对客观的评价——
非圣非魔,功过相抵,大约是个挣扎在天命下的普通人吧。
龙宿总算能安心在疏楼西风,好好敬挚友一杯。
亡羊补牢未晚,疏楼日暮却迟,就算挽回了挚友的名声,就算死后同穴,逝者终究不得再见,遗憾过了十数年仍旧如影随形……
剑子先前调侃龙宿居然主动搬回来了,龙宿颓丧得完全没有说笑的兴致。
于是下次来时,剑子给龙宿带了一口全新的白玉琴,笑说他的诗号没了白玉琴岂非念不了,龙宿却拒绝接受,宁愿从此不念那句诗。
无奈的剑子只好换了一把金丝楠木琴,这可是佛剑化缘化了整整十年才攒下的家底。龙宿看在好友们的面子上才勉强收下。
只有在两名好友拜访时,龙宿才愿意抚琴相迎,可叹指下再也弹不出千年前玄鸣涛相赠的古曲。
……
听说当前梵天闭关,云渡山封山。擎海潮与妻子击珊瑚协助儒门天下,四处为玄鸣涛的事奔走,经常不在银盌盛雪。
从疏楼西风出来,根据龙宿前辈给的提示和路观图,史波浪的下一站选定为琉璃仙境。
是是非非,好好坏坏,江湖中今日说昨日事,明日又说今日事。
史波浪去过琉璃仙境,无欲天,二重林,定禅天,万圣岩等苦境著名旅游景点,听前辈高人们各自讲述当年经历,让他对自己的师父有了更加全面完善的了解。
当然没忘去怒山的天波浩渺碰碰壁,果然如师门中传言的那样,没法见到传说中的六弦之首·苍师伯。
这一路处处鸟语花香,安宁祥和,师门长辈们口中所言凶险万分的苦境,与道境相比貌似没什么太大分别。
这是师父和众位前辈们呕心沥血守护的结果,苦境的从容岁月,来之不易。
众生如何评语,无关心中坚守。
坐在前往黑暗道沿途的茶铺野店里,回望玄鸣涛的来时路,史波浪彻底明白了他师父是怎样的人。未来,他要接过师父的衣钵,延续守护玄宗,守护人间的道义情理。
‘叮铃——’铜铃声响起,唤醒沉思的少年,路过的说书人缓吟着故事的结尾。
“魔神去,死神休,邪灵恶首莫强留,夜尽天明世道清,谁言苦境不自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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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昔时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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