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天河后,我一度丧失了意识,再醒来时已被冰封在天河河底的水脉冰元中。鲲尘千古·靖沧浪先生,真是世间少有的君子,若无他之义助,恐怕吾又要枉害无数生灵矣。”玄鸣涛颇有感慨地说。
“好友,依你所言,太阳神将天道印记分与你,用于压制封锁你的神格,为何还会出现神力紊乱的现象?”苍关心问。
“喏——”玄鸣涛努了努嘴,示意苍瞧一眼收拢放在亭子边上的朱伞,“天道印记给他了。”
“那是?难道?”苍诧异地又瞅了眼那顶朱伞。
“炽焰赤麟。”玄鸣涛淡定地说,“我嫌他跟着碍眼,就叫他变成一件实用的物品。”
“是他?”苍看起来有些忧虑,“好友曾言炽焰赤麟乃五龙叛徒,要吾依计除之,为何还带他回到人间?”
“有天道压制禁锢,赤麟翻不出浪花。”玄鸣涛解释道,“天道法则之下,除了弃天帝,整个洪荒宇宙没有任何神人妖魔能抵抗。我还要感谢太阳神,送我这么有用的缚龙索。”
苍沉吟一声,关切问:“可是天道印记让与他人,神格不受强力牵制,你的元神恐有后患。”
玄鸣涛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什么——
“每动用一次神力,就会心脉俱损,虚弱百日。在此期限内,每日皆需经历冻寒刺骨与烈焰焚身之苦。”太阳神面无表情地说,“不仅如此,为了维持神格的神力,它将大量吸收你的元神之能,你以凡人之躯注定难以抵抗,需要汲取人界精华作为补充。好自为之。”
太阳神先前骗玄鸣涛说必须取出神格才能进入人界,后面又说封印神格也可以,到后来还说要靠天道的力量才行。
玄鸣涛暗自冷笑,明明就能靠自己的力量来人间,太阳神半路阻拦意图过于明显,那家伙的话果然只能听一句,信两分。
在人间不能启用完整的神格是真,人界空间确实承受不住,但并非完全禁止。保险起见仅保留半分神力,防身足够。
刚坠入天河的时候,为了保命用了一分力量,差点灭了天河所有生灵。
还是得小心谨慎,等在人间适应过一段时间,拥有躯体,能承载贮存更多力量时,再用神格修炼。
……
玄鸣涛笑了笑,伸手握住师兄的手,安慰道:“师兄莫担忧,我嘛,可能以后体质会差些,身体会虚弱些,其余并无大碍,只是需要辛苦众人多加照拂了。”
玄鸣涛没心没肺地笑着,与年少时的模样半分未改。
苍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被师弟握着的那只手紧紧攥起,微微低了低头,似有纠结,良久才吭声。
“其实……吾……吾一直欠你一句抱歉……”苍极难得显露出那样踌躇犹豫的模样,让玄鸣涛不禁一愣。
亭中的两人突然陷入一阵没来由的沉默,玄鸣涛默默收回手,明显看到苍师兄下意识往那只手瞟了一眼。
苍在等玄鸣涛的反应,等不到就不开口,脑袋越垂越低,完全不敢接玄鸣涛投过来的视线。
岂知此刻,玄鸣涛心里也正七上八下地打鼓,把自己从二十年前死去到今天现身,这一段时间的所有经历都快速筛一遍,试图找出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居然把苍师兄逼得低头认错?
玄鸣涛心里发虚,战战兢兢地过完所有回忆,还以为是自己连续三天扮鬼吓苍,把苍吓出了什么好歹。要不然实在想不出苍师兄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为什么要抱歉??
目光移到桌上整整齐齐收拾好的几摞道经稿纸,又环视整座四方亭,看了看飘动的四方帷幔,玄鸣涛好像领悟了些什么。
回头悄悄端详苍师兄,满头白发落风霜,满面清寒添愁眉……
苍师兄曾是那样万事从容,如清风朗月般的神仙人物,当初一别千年,也不见他失意颓废至此,如今仅仅二十年不见,竟像换了人似的。
终究还是玄鸣涛自己的过错,如果没有天罪,就不会逼苍杀了他,也不会把苍拖入这个心牢不得解脱。
玄鸣涛自责地想。
他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苍师兄是全天下最理智冷静的人,一定能最大程度消化杀友的不得已,顺天应命完成使命后,继续回归平静的生活。
可是,机关算尽,算不清人心与情义。
悲伤之情迅速涌上心头,玄鸣涛强忍悲意,嘴角勉强扯出一条微笑,并指从桌上夹起一张道经草稿,故意放到苍眼皮子底下挥了挥。
“‘上纯心挫,道不明也’。写了这么多遍,师兄还没悟透?”他笑着调侃道,“傻师兄,谁怪你了,至于自苦这么多年吗。”
苍悲声一叹,仍是意志低沉。
玄鸣涛凑过去撩了一把苍的白发,煞有其事地说:“总算等到你也白了头,怎么样师兄,瞧瞧我的头发,白首之约我终究没错过吧!”
苍缓缓抬眸望向玄鸣涛,虽是魂身,那头白发却与前世的圣体一模一样。
“白头偕老的约定,苍从未忘却……”说起前约,无端戳中心底最隐秘的痛处,苍悲喜交加,不由声音哽咽。
见自己安慰的话反引师兄感伤,玄鸣涛连忙思索别的招数。
他猛地一拍桌子,稿纸被气劲震起,瞬间狂舞飞扬。随后再发一招,所有稿纸,包括四角亭的帷幔都被火焰引燃,如同暗夜流火,映亮苍消沉的面容和灰暗的眼睛。
“往者不需忆,来者当可追。师兄,未来的日子还长呢!”
湛蓝的眼睛在火光中闪亮如繁星落潮,热忱的目光坚定如初,苍怔怔地凝视那双眼,抑制不住的清泪再次滑落面颊。
烧的是过往无谓的罪负,烧的是自困磨心的牢笼,烧的是纠缠经年的心魔。
苍脸上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笑意,师弟从来没有怪过他,一直都是他自己不肯放下。
误会说开,本以为苍会收拾收拾,和玄鸣涛一起离开长年自封之地,出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没想到苍却说:“你回去便好,闲暇时来探望吾即可。虽然好友不曾怪吾,但吾命格如此,会给身边的亲朋挚友带去未知的危机。”
玄鸣涛一听就知道苍在忧虑什么,立马想到别的主意,势必要把苍师兄带离这片心牢。
“师兄说什么呢,你不陪我,难不成让我撑着这副魂身自己在苦境飘荡不成?”玄鸣涛打趣道,顺手戳了戳自己的魂体,一圈圈像水漾开似的波纹出现在他的指下。
“这……”苍一想,确有道理。
“再说了,就算你是天煞孤星也不必担心,有我替你挡煞,谁,你都克不死!”玄鸣涛理直气壮地显摆道,“瞧,我这不是又顽强地活过来了?”
苍一时语塞,无奈地只好摇头苦笑。
“先前试验用涅槃剑自尽,我准备了四玉收纳四魂,请净琉璃菩萨重制新躯。”玄鸣涛恢复一本正经,向苍讲述道,“现下没有梵莲倒不打紧,四玉仍在,我的神格中封存了弃天帝灌输的三分创世元功,足以将四玉凝练成一体,用以存储元神。待元神适配后会自行增长,再由菩萨以鬼斧神工的雕功细琢。拥有躯体,我才算真正重生啊。”
“是哪四玉?”苍慎重非常地聆听着,生怕错过细节。
“正是生前与我羁绊最深的四件玉器。”玄鸣涛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说,“师兄赠我的雪玉翎簪,龙宿送的紫玉龙环,一页书传下的白玉佛珠,以及擎海潮给雪芽的那块白玉长命锁。”
苍详细听完,恢复他以往严肃冷静的表情:“四玉如此重要,我们即刻出发!”
说着,苍站起身,仅仅一挥手,身上瞬间穿戴齐全,一身墨紫色道袍使他重新变回高深莫测的六弦之首,就连二十年没有束起的三层发冠都整整齐齐。
尽管满头雪白,但更显道骨仙风,颓丧之气尽扫,这才是玄鸣涛心目中最完美的苍师兄啊!
二十年来,天波浩渺的封山结界首次开启,玄鸣涛撑着朱伞,与苍携手共入尘世。这久违的入世第一步,对自封多年的苍来说本该陌生彷徨,却因心中牵挂师弟身躯重建之事而行路匆匆。
一步踏出,过往愁苦尽消,往后同行的每一天,天上地下再无天命阻隔。
收集四玉的第一站应当选道境,从别尘居的墓室冰棺中,取出苍为玄鸣涛陪葬的雪玉翎簪。
然而为了节省来去时间,也免得玄鸣涛魂身不耐久曝于光照之下,苍决定先将师弟护送到他上辈子临死前都还放不下的人身边。
穿过边地的一个大镇子就是无边雪原,苍向附近村民打听到,雪原中的高人最近三四年都没有离开居所,这才带着玄鸣涛进入雪原。
“说真的,有必要第一站就去银盌盛雪吗?”玄鸣涛很是焦虑,既是近乡情怯,也是害怕故人不肯原谅自己。
他的魂身轻飘飘地在雪上滑行,不留一点痕迹,苍的半圣仙体也修得骨骼极轻,御气而行同样没有扰乱一丝雪痕。
“好友只管放心进入,苍保证,擎海潮绝对会接纳你。”苍不知哪来的自信,就差拍胸脯打包票。
“真的吗?可是……且……且慢……”玄鸣涛支支吾吾说不全一句话,机械地跟在苍身后。
雪原看似漫无边际,中央的坳口也不好寻,只有懂得观风向的人才找得到。玄鸣涛来过三次,倒是熟悉,却不知苍怎会熟门熟路,莫非是自封避世前曾来拜访过?
银盌盛雪还差一里地左右,苍无端不走了,笑着说:“玄涛,今日是你们父子团聚的大好日子,吾就不多叨扰,先往道境为你取回玉簪。相信接下来的路,擎海潮会陪你去,我们就约在定禅天再会。”
“等等!师兄!不是说好陪我一起进去吗?”玄鸣涛急忙挽留。
苍留给他一个肯定没问题的安心微笑,居然转身就走,眨眼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中,留玄鸣涛一个人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
玄鸣涛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紧张的情绪刺激得魂身泛出不自然的白光。如果有躯体,他此刻一定冷汗直流,根本不比在弃天神殿面对两尊大佬时来得轻松。
明明那么渴望相认,竟比当年刚入苦境时去求见百世经纶·一页书还慌张。
“就这么走了……?说好的一路同行呢?”玄鸣涛低声吐槽。
他手足无措地在原地东张西望,调整了好一会儿状态才敢艰难地迈出一步。
银盌盛雪的界碑就在眼前,不可能会迷路,可是玄鸣涛的心还迷失在雪原中,找不到回家的勇气。
敢挑动神战,引得天宙不安,敢冲破万难,心坚如铁地回到人间,却不敢去见心心念念的义父?
如果弃天帝在天界往下一望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冷哼一声,嘲一句‘无胆孽子,敢做不敢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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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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