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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半月湖小夜曲Ⅰ

略城的百姓都很友好,几乎全民皆兵,极少见到七岁以上的孩童在路旁嬉闹。略城的规矩,男子七岁以上就要开始学习兵略,锻炼武功,比如鬼谷晏,再过两年就没法跟他娘撒娇耍赖了。

玄鸣涛像个视察民生的领导,白日里出去闲逛,出现在略城的各个街头,城墙上,城郊的农田树林外。

他身边永远跟着头号保镖擎海潮,不管走到哪儿,老父亲总担心玄鸣涛会出意外。玄鸣涛再三劝解,自己没有虚弱到无法自保的地步,可这百日乃是复原关键期,也怪不得擎海潮如此谨慎。

鬼谷城主不便亲自出面,于是指派略城的大总管玉权臣代为引导接待。在大总管的讲解下,玄鸣涛只用一天时间就把略城的城池风貌了解得七七八八。

夜幕降临时,心情不错的玄鸣涛特地把弟弟妹妹们喊来,在银瀑流榭给孩子们表演打火花,深得他们的欢心,一下子就把两位弟妹的好感值拉满,看玄鸣涛的眼神充满崇拜,一直缠着他玩闹,深夜都不肯离开。

这里头的功劳要分炽焰赤麟一半。

这两天玄鸣涛有了实实在在的身躯,不必惧怕日光,朱伞就被收起来无用武之地。赤麟被要求变成一条龙形手链缠在玄鸣涛手腕上,至于为什么不让他化回人形当个更有用的仆从,玄鸣涛表示不愿意看见刀无极那张脸。

打火花表演需要炽焰赤麟化出龙形,叫他飞到半空吐火,玄鸣涛在飞瀑前用柳枝击水。

擎海潮不让玄鸣涛动用神能,亲自下场把内力灌给玄鸣涛,让玄鸣涛能把水条凝成冰柱,在龙神之焰的超高温下散为燃烧的朵朵冰焰,映着朗月当空,分外绚烂精彩。

本以为略城的疗养生活会闲适安逸无忧无虑,同长辈们喝喝茶,品品箫,同小辈们逗逗乐,笑一笑,百日很快就过去了。

谁知到略城的第二天,事情无端有了变化。

第二天,鬼谷藏龙亲自送来一封拜帖,询问玄鸣涛见不见帖中人。

这里是百韬略城,见不见访客不是城主说了算吗?

玄鸣涛疑惑地打开拜帖,帖子上用刻板的官方用词写着求见玄鸣涛。

落款是——疏楼龙宿。

“有劳姑丈了,不见。”玄鸣涛礼貌地送还拜帖,断然拒绝。

鬼谷藏龙趁擎海潮去取衣服,不在银瀑流榭的功夫即来即走。

擎海潮瞥见城主离开的背影,心情马上不愉快了,追问玄鸣涛,那家伙来干什么,玄鸣涛说城主只是路过。

第二天在流榭休息了一天,听义父吹箫时,没来由想起等在城外的龙宿。

算了,紫金箫和白玉琴已成过往,不想了。

在略城的第三天,玄鸣涛和擎海潮押着老酒虫喝茶,击珊瑚陪着惜夫人走了过来。惜夫姑姑又送来一封拜帖,这封的外观与上一封一模一样。

儒门天下的官制拜帖,没有看的必要。

玄鸣涛再次拒绝,擎海潮却把拜帖取来一观,发现是龙宿。

他看了看玄鸣涛的态度,试图劝道:“龙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吾已全然讲给你听,为何还不肯见他?”

“爹,龙宿与你们不一样。”玄鸣涛苦笑,仰头饮下一杯苦茶。

“你们,需要我的存在来打破既定的命运改命,我能保护拯救你们。可龙宿,他原就能一世无忧,我的出现,反而令他丧失了这份平静安逸的人生。吾是一名本就不该出现在他人生轨迹中的人,前世已做错,今生不可重蹈覆辙。”

擎海潮叹气,把拜帖还给惜夫,请她代为将这番话转告龙宿。

虽然拒绝相见,但这两天夜里,玄鸣涛明显缺乏跟弟妹们玩闹的兴致,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立在瀑布下,凝视着飞落的水花兀自出神,连擎海潮什么时候过来给他披上羽氅都未察觉。

天亮以后,玄鸣涛干脆跑去鲜有人光顾的城郊林中湖垂钓,钓鱼能静心,还能避开人声嘈杂,感受自然天籁,呼吸也顺畅不少。

果不其然,今日第三封拜帖又送进来了,鬼谷藏龙左右为难,询问惜夫人的意见,惜夫又过来问擎海潮。

擎海潮最明白龙宿与玄鸣涛之间的恩怨情仇,如若不见,双方的心结永远打不开。但他无法替玄鸣涛做主,只得自己当坏人,亲自把拜帖送出城。回来以后脚步却莫名轻松,神神秘秘地请惜夫多收拾三间客房,其中一间要与玄鸣涛的房间相近。

略城第五日,第四封拜帖送入,这次内容不再是求见玄鸣涛,换成了求见略城之主·鬼谷藏龙,另外附加好几箱兵书甲胄武器作为礼物,最后的落款也变成了儒门龙首·疏楼龙宿,这种官方称呼。

这下没有拒绝的理由了,访客是来见自己的,鬼谷藏龙当即颁下城主令,城门大开,大礼迎接儒门龙首。

略城百姓从来没见过这么豪华的访客队伍,华丽的大马车简直能把整栋屋子搬进去,左右护法光鲜亮丽,跟着几大箱的礼车,两列二十名穿金戴银的儒吏。

鬼谷藏龙隆重接见,龙宿也很给面子,耐心与鬼谷藏龙讲完所有的场面话,等惜夫人引他们去客房暂歇时,才到后院银瀑流榭中见到等候多时的擎海潮。

待侍从们都退下,擎海潮才暗中告知龙宿,玄鸣涛这两天总在城郊的半月湖钓鱼。

话说当日定禅天再见故人,龙宿没能与玄鸣涛说上半句话,回到疏楼西风后越想越懊恼,佛剑与剑子还拿他开玩笑,简直火上浇油。

“不如直接前往略城拜访,总需有人率先迈出那一步。”佛剑提议。

龙宿长叹一声,急忙招来穆仙凤和默言歆,收拾收拾,召齐人手赶赴略城!

没想到一连吃了三天闭门羹,龙宿的心落到了谷底,想着要是永不再见,左不过回到前二十年,前一千年,就当玄鸣涛死了一般。

可他现在明明活着,怎教龙宿能甘心放弃。

擎海潮送还拜帖,带来了一份希望。先进城为要,只要进了城,还怕无法在城中相遇吗。

夕阳渐沉,明月辉发,倒映在湖面缺了一半,正是半月湖的特色。

湖畔,玄鸣涛百无聊赖地斜靠在一块大石边,石头上铺着暖和的绒毡,是老父亲忧心他钓鱼受冻,特地送来的。

他一手拄着脑袋,一手撑着钓竿,钓竿那头,鱼线绑着一条赤红小龙的尾巴,那条小龙不舒服地左右扭动,真像条小泥鳅。

“小红,别挣扎了,昨天你就没叼到鱼,今天再叼不到,我就把你烤了吃。”

玄鸣涛甩了甩钓竿,一下把炽焰赤麟甩进湖里,直到钓竿有些沉重时再拎起,龙口中果然衔起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鲜鱼。

“哈!我就说你嘴硬吧!”玄鸣涛哈哈大笑,随手把鱼扔进湖里放生,然后又把赤麟放到湖上——叼鱼。

堂堂炽焰赤麟,即使沦为阶下囚,也是御天龙族的二把手,如今竟然沦落至此。赤麟内心愤怒压抑,然而受制于天道法则,全无反抗之力,只能无声咒骂。

玄鸣涛惬意地闭起眼,享受夜晚月光带来的清冷静谧,身边早已燃起的篝火烧得正旺,暖洋洋的感觉实在舒适。

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功力深厚的高手御气在林间行走,没有踩碎一片枯叶,凭风而行,轻若鸿毛。

可能是义父来送晚餐了,玄鸣涛没有睁眼,静静等待那个声音走到自己身旁,蹲了下来。

随后是一片寂静……

怎么没动静了?

玄鸣涛缓缓睁眼,意想中的义父身影没有见到,却是一双闪亮的琥珀色眸子闯入眼帘。

他快速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双琥珀眼的主人满身珍珠,浅紫色的儒衣映着月辉,散出柔和的光芒,衬得他整个人如月中仙般温润俊美。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玄鸣涛,仿佛要把那张面容重新深刻脑海。

“你……?怎会在此?”玄鸣涛震惊地盯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龙宿。

“吾……”龙宿遮遮掩掩地回答,“吾拜访略城之主,见……月色明亮,乘兴夜游,偶然到此……”

未见面时心急如焚,真见了面,没来由的情怯却令龙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兴之所至,夜游到此,原来是这样……”

玄鸣涛也有些不知所措,局促地抿嘴浅笑。他低头回避龙宿的视线,搜肠刮肚思索该如何应对。

下一秒,玄鸣涛机智地一甩手中钓竿,将炽焰赤麟连龙带嘴里的鱼,再次甩上岸。

由于过于紧张,差点没把它们一起拍到石头上,得亏赤麟眼疾嘴快,顺口把鱼吐到鱼篓里,落地化出了刀无极样貌的人身。

龙宿惊奇地看着忽然多出来的第三者,听玄鸣涛吩咐道:“赤麟,去请鬼谷城主前来,他的客人走错路径了。”

炽焰赤麟颔首遵命,正要退下。

“且慢!吾已拜访过城主,不必再请他来。”龙宿急忙喊停,“既然在此偶遇,何故急着赶客?”

玄鸣涛沉默两秒,微微侧头给刀无极丢了个眼色。

“你到林外守候,如果有人来,提前通报。”玄鸣涛命令道。

赤麟喝了一肚子湖水,敢怒不敢言,俯首对玄鸣涛拜了拜,没有多嘴一句,蹲下来解开自己单脚上捆绑的鱼线,顺从地去往林外顾守。

“他是?”龙宿好奇地问。

“他的本名叫做炽焰赤麟,是上天界的御天五龙,排行第二。在人间的身份是原天下封刀之主,傲视苍宇·刀无极。”玄鸣涛解释。

“天下封刀之主?听闻他在北越天海与弃天帝之战中战死,竟还有这层关系?”

“死后龙魂回天,又被吾捉回来了。”玄鸣涛无所谓地说,“他是五龙罪者,龙神将他送与吾充作仆从,以此抵罪。”

“天下封刀自从失去领导者,实力大不如前,副主席玉刀爵辅佐少主刀无形,承袭封刀之主的位置,怎奈刀无形年纪尚幼,不足服众,大事仍是玉刀爵全权作主。”

“真是令人欣慰的消息。”玄鸣涛由衷松了口气。

讲完无关之人的话题,他们似乎陷入无话可谈的地步,一旁的篝火烧得劈啪作响,火星子不断往外蹿,衬得湖畔氛围更加沉闷凝重。

“龙首……”

“玄君……”

两人竟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称呼时,又同时愣神。

“你先说……”玄鸣涛失落垂眸,退让一步。

“还是……汝先说吧……”龙宿同样低头落寞。

“好吧,吾是想说……多谢你不记前仇,还愿意贡献玉环助吾重塑躯体。那枚玉环,毕竟是吾亲手劈碎的,你……总之,多谢你……”

玄鸣涛轻如耳语般的声音一字不落飘入龙宿耳中,分明是感谢之语,龙宿听来却字字如刀。

“分所该为,不值一谢。本该当面交予汝,奈何阴错阳差,未能第一时间奉上。”龙宿克制地回道。

“还要感谢你心胸宽广,在吾完纳劫数之后,仍肯为吾四处奔走,洗刷罪名。”

“汝之艰苦卓绝,世人不知,吾亦不知。事后替汝澄清,是为吾自己的糊涂,非是为汝。”龙宿口是心非地说。

“逆天虽然艰难,但吾的罪业,永远都洗不净。”玄鸣涛叹了口气,“谢道过了,仇与恨却难道明。你纵然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吾却不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说着,玄鸣涛缓缓起身,竟向龙宿双膝跪地——

“汝做什么?!”龙宿急急站起,伸手欲扶,可被玄鸣涛拒绝。

玄鸣涛抱拳郑重道,“这一跪,为被吾所杀的疏楼龙宿。吾背信弃义,割心绝情,抱歉——”

重重一叩首,荡起枯叶飘飞,惊得龙宿连退三步。

“玄鸣涛!汝!”

龙宿气得牙痒痒,疾速冲到玄鸣涛面前,扑通一下也跪了下来。

“你……”玄鸣涛愣了愣。

“汝有此一跪,吾便还汝一跪。”龙宿调整迫切的情绪,一字一句缓声言,“这一跪,为被吾联手众人所杀的玄鸣涛。吾恨火噬心,怨怼迷眼,合该向汝道歉!”

玄鸣涛急忙截住龙宿的叩首,稳稳撑起他的双臂。

“世上之事,无非因果。若无因,何来果。若无吾刻意误导,强行让你背负此仇恨,你何至于经受后来诸般痛苦折磨。”

玄鸣涛不由自主捏紧龙宿的手臂,咬着牙做出最艰难的决定,将天数真相道出——

“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是吾抢了剑子的机缘,先行与你结识,占据了天命所示中,本该属于剑子与你的结契信物。如果没有吾的出现,三先天之间的情谊不会如现在这样平淡无奇,他们会是你爱逾性命的人。是吾搅乱了所有天数,是吾破坏了你的人生……”

“吾没与他人交换信物,吾只与汝!”龙宿反抓住玄鸣涛的手臂,急切地反驳,“三先天之间绝非平淡无奇,吾当然愿意为佛剑剑子付出任何代价。但这世上没什么本该,没什么如果,汝出现在吾面前,就是天命!”

“不,你不懂。现在一切拨乱反正回归正轨,你的生活变回平静安宁,不是很好吗?你何苦回头找吾,再入泥潭……”

“玄君,汝当真不知龙宿的心意吗?”龙宿急得双眼泛红,不停拉近与玄鸣涛的距离,无比焦急地问。

林外倏然有了动静,玄鸣涛和龙宿立时回神,各自站起,匆忙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

不一会儿,刀无极面无表情地领着一队侍卫婢女进入林中,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东西,美味佳肴一大堆,还有人捧着野餐器具。

侍卫和婢女在他们身边铺排美酒美食,他们俩故意隔开一段距离,背对着彼此,一个坐到大石上等候,一个仰头望月观天象,气氛略显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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