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五十九
厨房里抽油烟机响着，寿喜烧汁的诱人气味飘散在空气里，在古色古香的房子里弥漫着，给冬日带来一片暖意。
光在电脑页面上“啪啪”地打字，在mixi页面的首页写道：“富士通杯世锦赛少年世代选手专页”。
大家收到光的邮件后响应踊跃，不止三国的棋士，还有世界上其他国家二十岁上下的棋士都回应了，就连高永夏也回了邮件。
佐为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其实说是少年，也不是真正的少年，除了赵石和洪秀英外，大家满十八岁了。”光望着页面，“少年和成年还是很不一样的。”
佐为温柔地摸摸光的头，“我的感受也是，一切都跟附在你身上时不一样……围棋界改变了，其实是我们的身份改变了。”
“当成年棋士的心情好累啊……连这种国际棋赛也不能百分百享受下棋的乐趣。”光率直道，把头歪了歪，松松肩膀。
佐为又失笑：“嗯，我总觉得是因为我有了身体，不得不承担这些盘外的责任。”
光伸了个懒腰，笑道：“你成人我也成人，这下可好，都成日本棋院的社畜了。”
光边吐槽，边在少年群组页面上发了一条帖子：
“大家好，我是进藤。
难得在东京相聚，客套话就不说了。
我被要求了要代表少年世代棋士在开幕式上致辞。我有个打算，就是替少年世代的大家说说话，让国际棋坛也听到我们的声音！大家有什么主意吗？
12月31日是今年最后一天，我们来办派对吧！
非常感谢！
进藤光”
“小光，你好厉害，总是能想到办法，团结朋友们的力量把你的难题都解决！”佐为夸赞道，笑得连蓝紫色的眼睛都弯弯的。
光得意洋洋的：“那还用说，我又不是像塔矢亮似的，把一切都闷在心里。”
***
亮不久后就烹饪完，端着一锅寿喜烧出来了，香味扑鼻，还有炸天妇罗，火锅的热汽在蒸腾。
亮做的料理很细致，顾及到了光和佐为的口味。光和佐为都站起来过去帮忙，摆在餐桌上。光笑道：“谢谢你塔矢！”
亮谦虚地说：“不客气，我应该下厨的。”
于是三人围坐在暖洋洋的火锅边，摆好餐具，就齐齐说：“我开动了！”
佐为和亮吃饭时举止优雅，细嚼慢咽，都不聊天的，也不看电视。
不过，亮有时候会停下筷子，看着火锅底下幽微的火焰，顿了顿，才继续动筷来吃。
光在他们身边大快朵颐，不一会儿就吃饱喝足。
光起身，去厨房里拿出清酒来给他们都倒上。
他们三个人不是第一次在一块儿吃饭了。
不过，今天的气氛很不同，温暖中带着点冷峻的质感，就像有暗夜的雪落到了被火锅的热汽盈满的家里。
又来了，光心想，这种和塔矢亮相处的感觉。冷淡的外表下，是炙热的暗涌。
寿喜锅很快就被吃光了，锅底只剩薄薄一层褐色酱汁，仍在微微沸腾。三人之间还是一片沉默。
光觉得有什么即将要开始，他自己甚至也隐隐焦灼起来。
“小亮……”佐为放下筷子说。
“藤原老师……”亮说。
两人同时开口，又抬头看向对方，准备要开启一个话题了。
光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塔矢行洋。
意识到这点，光顿时不安，好像触碰到了亮的**，光连忙咳嗽一声说：“咳，你们聊，我……我去看看mixi网页上面有没有回应。”
“不，进藤，你在这里也可以。”亮连忙说。
“你确定吗？”光看着亮，“感觉没有我在这里，你更能和佐为好好说。”
“不会，我希望你在的。”亮说。
“你觉得呢？”光看向佐为。
佐为看着他们两人，说：“没事的，小光，你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光想了想：“好吧，我去拿电脑过来跟你们一起坐着。不过主要是你们聊，我不插嘴。”
***
说完，光就起身把电脑拿过来了。mixi上那个少年世代页面上有了回应——王世振首先发了一篇帖子，然后是陆力，洪秀英也发了。
“他们这么快就有想法了。”光打算一边看他们写什么，一边听亮和佐为说话。
“小亮，你现在对父亲是怎么想的？”佐为柔和地问。
亮垂下眼睛，沉默了两秒钟才道：“我跟您说实话吧……我，无论是在家里，还在工作场合，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
光心里咯噔一声，和佐为对视一眼。
这不是平常的塔矢亮，这种话，他只有在佐为面前才能说出来。
亮打开了话匣子：
“藤原老师，我以前也有想过，成为职业棋士后，是不是会在名人战的赛场上遇到父亲。到时候我一定要拿出全力，看能不能像绪方老师那样，哪怕是不能击败像父亲那样的一堵高墙，但是我能向他证明自己，我是可以和他取得一样成就的职业棋士。”
“但是现在……当这个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时，才发现，我的心态比童年想的要复杂。”
“我以前理解，他离开日本的理由，他是在寻找一名对手，突破自己。”
“但是现在，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还可以待在中国，他心心念念的对手，藤原老师您都已经回来了。他还要待在那里，为中国出赛，让我一个人留在日本思念他，让我陷入到这种和他对立的困境里面。”
亮说到“困境”二字时，手指握紧了杯子。窗外的雪被夜色染成了灰白，落在玻璃上无声地化开成一滴水珠，顺着窗面缓慢滑下。餐桌上的热汽蒸腾着，把少年的神情半掩其中。
光在旁边震撼地听着，他的眼睛虽然看着电脑屏幕，但一个字看不进去。
果然，亮在光不知道的时候暗暗压抑了许多……
佐为用安抚的口吻慢慢地说：“小亮，我和你父亲都觉得中国的土壤比较适合他。我去了中国，发现的确是这样，水流得比较快。我也是因为去了中国一趟，对自己的围棋，甚至自身所处的千年的文化，有了更多的反思。我是替你父亲高兴的。”
“我理性上知道去中国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学习，翻天覆地的，每个省生态都不一样。我敬佩他的，但是我……”亮低下头去。
“小亮，思念是我们身为人，对家人都会有的情感。你觉得，你会让这些情感影响到你在棋盘上的发挥吗？”佐为问。
“我……我不知道。”亮诚实地说，“我有点困惑，甚至不亚于我小时候和你们下棋时找不到答案的困惑。”
光感到一阵强烈的同情，但是没有出声。
“你和父亲总有一天会在赛场上遇到的，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你可把它当作一个单纯的棋赛吗？”佐为又问。
亮艰难道：“我……调整一下可以吧。可能国际棋赛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大家的声音太多，民族情绪高涨。”
“这就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待大家所说的国家荣誉？”佐为问。
亮又沉默，半晌后看向佐为：“您呢？”
佐为说：“在赛场上我对自己代表的是日本并没有很热衷，我甚至认为现代日本，不需要我来代表。我更想代表我自己，和我的围棋。”
光和亮听完后都震惊了，这又是只有佐为才能说出来的话：现代日本，不需要我来代表。
有点惊世骇俗，有点反常识，又让人觉得有道理。
亮说：“您觉得，最理想的情况是，把自己的国家立场放在一边，就这么在赛场上和父亲打交道吗？”
佐为点头：“我认为最好是这样，不过，你不用强迫自己。我之所以能这样超脱，是因为，我不是现代人。我看重的价值不是这些，你父亲和我同样。”
亮若有所悟，看向光。佐为总是这样的，他大道至简，在别人感到迷失的时候，他总会提醒他们，棋局才是最核心的。
亮笑了笑：“那您要多提醒我，不要太看重这些。我可能第一次参与这种正式的国际棋赛，我还需要调整心态。”
“小亮，我会多陪你的，如果换作我是你，也会感到混乱的。你每次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你就多和我说。”
佐为一边说，一边伸手，亲切地摸摸亮的头。亮又很不好意思，他端起桌上的清酒来喝完了。
和佐为说过后，亮似乎有好一点。
夜晚的时候光去客房替亮铺床，说：“我在mixi上面弄了个少年棋士的群组，新年的时候，我打算请大家开派对，你来吗？”
亮说：“我应该会和父母先吃饭，再过来找你吧。”
光想问亮和父母一起吃饭会拘束吗，但最后又决定不问了，亮会跟佐为和自己分享的，光这么想。
***
12月31日，日本队各成员都要和各自的家人过新年，佐为跟和谷他们去玩。
光穿着金色的和服，他早早订好了包间，在日本队的研讨会结束后就跑过去了。
这是他们少年新世代棋士的赛前聚会。
包间里面有个落地窗，这是光专门准备和大家一块儿看新年烟花的地方，光还特意订好了酒。
光以为自己是最早一个去包间的，但是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
包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东京夜空正燃着新年的烟花，绚烂的光彩从落地窗外一闪一闪映进来，又被室内的黑暗吞没。
桌上放着一瓶打开的酒。一个少年孤身坐在窗边，背影映着窗外的烟花，就像被定格在一张静止的照片里。
听到光推门进来，那个少年手慌脚乱，回过头来，差点碰倒酒瓶。
光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赵石。
光有一瞬间的惊讶：“啊……赵石三段你好，离聚会还有一小时，你这么快就来了。”
“进藤……”赵石有点尴尬，“我这是无酒精饮料，只喝了一点。”语气愧疚，生怕被责罚似的。
“没事没事，新年到了，喝点真酒也没事。”光爽朗地笑道，在他身边坐下，“其他人咧？”
“他们还在备战。我说晚上有你组织的派对，我先过来了。”赵石小声说。
光在赵石身边坐下，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夜风从门缝钻进来，让屋里那点酒香和节日的喜气都显得薄了几分。
远处街上的人群正喊着倒计时，包间内却只听得见玻璃轻轻震动的低鸣声。
平时幻想过无数次国际棋赛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没想到参赛少年们都一副遇到了挫折的模样。
尤其是赵石，他肯定对佐为充满了恐惧吧。
平时最擅长活络气氛的光，这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在这赛前敏感的节骨眼上……
不过，赵石先发问了：
“进藤，你要在开幕式上代表我们新世代致辞，决定好要说些什么了吗？”
“我不确定，我在mixi上弄了个我们专属的页面，看大家对国际棋坛有什么要说的……”
光说着，露出苦笑，“结果，大家都在抱怨，这次富士通杯，国际上对我们这一代少年选手批评居多，支持太少。我也有同感。因为我当上棋圣后，日本新闻界还在质疑我不如前任的棋圣。”
光仅仅是说，就觉得压抑了，赵石凑过去看电脑屏幕：“大家都这样说了吗，我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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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冬日篇五十九 炙热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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