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六十一
很快就到致辞的环节了，主持邀请佐为上了台致辞。
佐为上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鼓掌。无论观众手中挥舞着哪国的旗帜，呼喊“sai”的声音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狂热的洪流，就像在迎接君王。
“谢谢支持！”佐为抬手，大家安静下来。
佐为在台上又鞠躬，带着一种穿越时代的绝美与优雅。
按照国际棋赛的惯例，棋士的致辞不会很长，通常只持续五到十分钟。
佐为直视全场棋士，语调里带着世界第一高手的威严的气度：
“各位棋友大家好，我是藤原佐为，今日很荣幸以日本队一员的身份站在这里。在座和我对局过的棋士可能都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渴望着下出‘神之一手’。
而随着时间流转，这个愿望并未褪色，反而在一次次对局、一次次相遇、一次次与大家的交流中，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这个时代赋予了我机会。今年按照吴清源大师的仪制定段以来，让我对棋道有了全新的感悟。
承袭了本因坊一门的基础，吴清源大师承前启后，开创‘**之棋’，他和木谷实老师勇于实验新布局，提醒我要拥有挑战权威的勇气；
1988年，是富士通杯世锦赛元年，同年，台湾的应昌期先生发展出更先进的‘计点制’……千年以来，围棋的发展从未停滞，定式、规则在不断地革新，让围棋变得更自由，更公平。
在棋盘之外，我看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我看到中国棋院优秀的联赛组织水准、日本棋院改革、韩国棋院极力发展快棋比赛等，我看到欧美、乃至全世界的每一位棋士，都想在棋盘上留下印记。
国际棋赛，更是现代最不可或缺的舞台。本届富士通杯世锦赛，并不仅仅是胜负的较量，更是让不同国度的棋士，在同一方棋盘上相遇的奇迹。
我渴望与当代的棋士们并肩，激荡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崭新棋谱。让未来的棋士读到这些棋局时，能够感受到我们的热血与心意。
愿我们都能在这里，落下不负一生的每一子。”
***
佐为温润的声音落下，掌声汹涌而至，仿佛整个时代都为他鼓掌。时代恢弘的风声吹来，扬起佐为丝丝缕缕的紫色长发，与华丽的礼服衣摆。
光凝望着佐为在台上的身影，心口仿佛被什么击中，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你说是这个时代赋予了你机会，但对我而言，你才是为我打开时代的那扇门！
——在你回来以前，我的围棋世界，从未如此辽阔！
佐为回过头来，对上光的眼睛。
那一刻，光觉得有无数温柔眷念的流年在他们之间激荡而过：
佐为附在自己身上摸爬滚打的童年时期；孤单地思念着佐为的少年时期，那段时间，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面纱；以及佐为回来后患得患失的成年时期……
交错绵长的光影，一瞬间汇聚，定格成在这开幕式四目交接的一幕。
在冬日的阳光下，两人的泪水落下，如同闪亮的星星。
这是属于他们的史诗。
“现在，我把舞台交给更贴近这个时代的声音——我们的新任棋圣，进藤光。”
佐为优雅地说完，然后鞠躬，示意光上台。
光鼓起勇气，深深呼吸，擦干净泪水上台了，走在佐为身边。
***
佐为一把话筒交给光，台下的观众很明显地表情有了变化，从方才看向佐为的仰慕与崇拜，在集中到光身上时，变得期待与此同时带有一点点审视的意味。
台下黑压压的，但是光又很敏锐地捕捉到亮的身影。亮站在日本飞扬的红白旗帜下，正抬头看着他和佐为，一如小时候每个关注着光的时刻。
光深吸一口气，又悄悄看了站定在身边的佐为一眼。
佐为也始终看着光，那温柔的、充满无限信任的眼神好像在说：“小光，我相信你！”
光对着话筒，清朗地说：
“大家好，我是进藤光，今年的新任棋圣。这次我很荣幸被任命代表少年新世代棋士，在本届富士通杯世锦赛的开幕式上致辞。
富士通杯创办于1988年，是世界上第一个定期举办的职业围棋世界锦标赛。自第一届以来，它汇聚了东西方最顶尖的棋士，也为春兰杯、三星杯、LG杯等赛事奠定了基础。
我第一次听到‘富士通杯’这个名字时，还只是个初入棋界的少年。那时，我还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也会站在这里，只是在电视机前看着那些名家的对局，敬佩不已。
今天，我站在这里，才真正明白这个舞台的意义。就像藤原老师说的，它让全世界的棋士在同一方棋盘上交流、战斗，留下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棋谱。
作为一个年轻棋士，我时常会想：在围棋这样一项有着数千年历史的运动里面，我们为什么要下棋？而我们，又是怎样的一代？
比起遥远的过去，我们是幸运的一代。有前辈的悉心教导，有便捷的网络，可以掌握最前沿的变化。
但比起遥远的未来，我们也是艰辛的一代，我们背负着世界的期待，也直面苛刻的质疑。这些锋利的言辞，正是我们成长和进步的证明。”
光抬起下巴，眼神明亮——
“在这届世锦赛上，我们少年一代的道路很清晰：用属于我们的棋局，闯出自己的天下！
作为这千年接力中的下一环，我们少年，想在这里告诉全世界：
年轻，不等于不成熟；被质疑，不等于不能创造奇迹！”
***
光的最后一句一结束，所有台下的少年棋士们都欢呼起来：“进藤！好样的！”“进藤！你说出了我们的心声！”掌声如雷鸣。
“进藤，你太厉害了！”仓田大叫了一声。
“不愧是现任棋圣！”
“这精彩程度，完全不输给刚才藤原老师的致辞啊！”
亮和高永夏、洪秀英等都在鼓掌，看他们的神色，好像都难得地充满认可。
被激动的少年们感染了，其他前辈也鼓起掌来。
光看到效果不错，松了一口气，向大家露出他标志性的灿烂的笑容。
能够把这种半真心话半场面话的讲稿记熟，还讲了富士通杯的历史，对于光来说，已经是特别大的进步了。
***
和富士通公司的职员一样，天野先生和古濑村等棋院出版部的记者都非常激动，说着：“他们的致辞太精彩了！”
光和佐为一起鞠躬下台的时候，一到后台，佐为立刻伸出手臂拥抱了光，滚烫的泪水落到光的肩膀上：“小光，你太棒了！”
“哎……我的讲稿你又不是没有事先看过……”光有点害羞，也伸手回抱住了佐为。佐为一哭，他的眼睛也忍不住发酸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现在真的是个好厉害的棋士，能担当得起‘现任棋圣’这个称呼了！”佐为不停地用狩衣袖子擦试着泪水，“小光，你……你会被载入史册的！”
光不好意思了，他在佐为怀里脸红道：“历任棋圣这么优秀，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向你学习。”
其实光压根不在意什么载入史册，只要佐为被载入史册就好，光想要的是和佐为一起，永远地一起下棋和生活。只要佐为开心光就满意了。
“嗯嗯，小光，我们一起多学习！”佐为用力抱紧光。
不过，现场不容得两人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因为主持人已经宣布富士通杯开幕了，四周“砰”、“砰”地响起了礼花，纷纷扬扬的碎屑散落在“鹤之喷泉”周围。
一宣布开幕，所有棋士严阵以待。
参赛的棋士们停止挥舞旗帜，他们开始朝四周分散开来，在工作人员的指令下往东京帝国酒店的棋室走去。
“藤原老师，我们这边所有观众都要看您和赵石三段下棋，请您跟我们先走。”工作人员最先来找的就是佐为。
今日同样负责大盘解说的伊角从人群里特意来找光。伊角也穿着庄重的深蓝色的和服，他的脸上满是期待：
“进藤，藤原老师，你们刚才的致辞特别精彩！读卖新闻在棋室外面搭了个摄影棚和大盘解说会场，我们一起往那边走。”
“佐为，那你先去棋室吧！我们去大盘前里等着看你和赵石下棋。”光松开佐为，让佐为跟工作人员先走。
***
与佐为分开后，开幕式的喧腾余温还在耳边回荡，光的心绪却渐渐沉了下来，像从阳光炙热的广场走入安静的棋室，呼吸也随之平稳。
穿过酒店铺满红毯的走廊，走向大盘，喧闹声如海浪般在身边翻涌着。
光问身边的伊角：“你现在心情怎么样，你是第一次承担大盘解说的工作吧？”一上来还说的是佐为的棋局。
“是啊，有点紧张，不过想着有你在，我们能够彼此帮助，想到这里又好一些了。”伊角笑笑。
推开解说会场大门的刹那，声浪轰然炸开。
数百双眼睛正望着此时对准了棋盘的电视屏幕，中国观众手中的红旗如熊熊烈火，与日本旗帜的白底红日交织成一片沸腾的火海。
光震撼地看着，感到那些飞舞的旗帜，也如火焰般落入心里、骨子里。
很多人在议论着：“对上藤原棋士也没办法，赵石只要下得不错就可以了，大家都知道藤原棋士太强了……”
有人说：“我很怀疑这一点，赵石太年轻了，我怀疑他接不住藤原老师的棋。”
“也别太小看中国队选手了吧……”
他们这些观众都是要买票进来的。检票的工作人员放光和伊角进门闸，给他们递了个“解说棋士”的吊牌。
“辛苦了，我看买票的人好多啊！”光随口说。除了观众外，还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体育记者。
年轻的检票人员心直口快地说：“照这个趋势下去，四强比赛的观众一定会空前地多。”
“嗨，进藤！新任棋圣！”熟悉的喊声响起。
光看过去，看到戴着面纱的狩野熏和池田海生两个人，两人都笑着朝他招手，手里拿着第一排的票。显然是佐为寄给他们的。
光顿时眉开眼笑的，连忙招手：“好久不见，你们来啦！”
“伊角，你先去大盘前，我和朋友说几句话就来。”光对伊角说。
“好，我在大盘前先准备好，你一上来我们就能开始。”伊角点点头。
于是光和狩野熏、池田海生一起走向第一排，其他观战的人看到光过来了纷纷道：“进藤！”“你刚刚的致辞非常动人！”观众们的赞美顿时让光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世锦赛开幕啦！你很快也要参赛了吧，到时候来看你下棋。”熏笑着对光说。
光说：“是啊，我第一轮轮空，第二轮不知对手是谁。”
人山人海，光和两个朋友一块儿坐到第一排的贵宾席上，寒暄了一会儿。
这一刻，光忽然想起了藤崎明，还有自己的家人……
光加入日本队后实在太忙了，他还没有给小明和家人留票，就算家人有来电，光也是用“我很忙，别打过来打扰我”草草敷衍了事，真是太糟糕了……
“你们这世锦赛期间，会留在东京吗？”光问。
“是的，我们和一些业余棋士都会留在东京！希望能为日本队加油。”池田海生也从包里拿出日本旗帜，挥舞着。平时稳重的他也激动极了。
“真是厉害的盛事，这围棋奥运。有了藤原老师，整个日本都不同了，一提起围棋就群情激昂的。”狩野熏感叹。
“是啊，日本队的工作量也一下多了好多。”光挠挠头发，“我第一次当成年国家队选手，参加这围棋奥运我也挺新鲜的。”
三个少男少女相视而笑。
狩野熏看向光：“我有一个问题，我们的票都是进日比谷公园和酒店会场的，听说四强比赛观战的人更多了，决赛得挪去奥林匹克体育馆，那我们的贵宾票应该能用吧？”
这两个人脸上一副“我要看佐为全程比赛”的热血神情，光看了想笑。
“肯定能用的，这是佐为给你们留的票哎，四强里面绝对会有佐为的。”光保证道。
“能用就行，我们就指望着藤原老师替日本拿冠军了。”狩野熏期待道。
这时候，大盘一边的大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赵石稚气的脸。
和会场的盛况比起来，端坐在棋盘前，年幼的赵石脸色实在不太对劲，还没开始下，他就已经脸色泛着苍白了，眼下那一抹青色清晰可见，显然赵石昨晚睡得不好。
跪坐在棋盘前，赵石努力维持着平静，让自己坐得笔直。
“赵石三段……”大盘解说会场已经有人留意到赵石的异样。
这时，佐为风度翩翩地走进了棋室，他优雅地敛衣跪坐在棋盘前，华美的深紫色和绯红色礼服衣袖层层叠叠，紫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流淌，宛如来自梦境的仙人；
但是他对面的赵石显然畏惧到了极点，一看到佐为出现了，就像是看到了死神，赵石脸色微变，咬住了嘴唇，浑身微微颤抖，但是他又拼命克制着。
仅仅是看着这副情形，就觉得很不忍了。
那一瞬间，光想起在棋圣战七番赛上被“封棋制”折磨的自己，也是同样地畏惧，同样地彻夜难眠。
“咦，看这位中国队选手的表现，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狩野熏望着电视大屏幕说了一句。
其他观众也看着赵石纷纷议论起来。
“赵石加油！中国队，加油！”现场更是民族情绪高涨，大家挥舞着鲜红的旗帜，都在为屏幕里的赵石打气。
光站起来：“我先不跟你们说了，他们的棋马上开始，我先去准备解说了。”他走向台上的大盘。
文中场景，参考资料如下：
1. 韩国电影《终极对局》：里面的曹薰铉与聂卫平在新加坡酒店的比赛对局。
2. 韩剧《请回答1988》的“东洋证券杯”比赛场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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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冬日篇六十一 致辞与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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