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余则成忍着痛一点一点地往礼士理发馆,这个理发馆在天津城颇有些名气。他知道这里,还得多亏李涯,有一回李涯换了个清爽干练的发型,瞧着格外不同。
估摸着走了二十分钟,他才借着昏黄的灯光瞧见礼士理发馆的大门。
只是眼下大门紧闭,玻璃窗里头拉着厚厚的窗帘,黑压压的,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余则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个时候,与自己接头的胡先生是早已撤离,还是已经睡下了?再或者,是暴露了?
他顺着巷子往回走,兜了个圈子后,改换了个地方,静静地观察理发馆后门。
看上去静极了,周遭也没有国民党的车。余则成思考再三,右手轻轻掩面,缩回夜色中,学了三声布谷鸟的声音。
不大一会儿,理发馆后门被人打开,一个头发梳得锃亮的四眼男人打开了门,他探头左右看看,亦十分谨慎地学了三声布谷鸟的声音。
三声。
是安全的。
余则成走起路来有些坡脚,他忍痛快走两步,从一个黑暗隐入另一个黑暗。
四眼男人连忙把后门闩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压低声音:“深海同志,我总算等到你了!”
男人很热情,连忙介绍自己:“我姓胡。”转而低头往他的左腿,担忧道,“你受伤了?严重么!?”
余则成连忙解释:“没事没事,是我刚才跑的太急了。”
二人一前一后从院子走进屋里,胡先生动作很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眼下这里不安全,我们今夜就走,城外有药,到时候和大部队汇合,寻个军医帮你瞧瞧。”
“现在?”余则成没想到要这么快。
“对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转眼间,胡先生拎起一个皮箱,示意他出门,见余则成愣在原地,他只以为是他有些害怕,忙安抚道,“你放心,我有法子带着你出城。”
余则成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装着胶卷的火柴盒,一把塞到胡先生手里,反复叮嘱:“这里头的胶卷拍的是国民党在天津安插的眼线,必须要解决,一定要保护好! ”
闻言,胡先生又惊又喜,脸上止不住地笑:“我说你怎么来这么迟,原来是因为它?太好了!太好了!深海同志,你是天津人民的大功臣!”
说罢他把火柴盒贴身放着:“放心吧,它在我在!”
余则成松了一口气,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下定决心:“你走吧,我不走了。”
“什么!?”胡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瞪着眼睛,“这个时候说什么胡话,我的任务就是带着你安全撤离!”
“我不走了。”余则成瘫坐在椅子上,煤油灯燃着微弱的光,映在他的身上,高大的影子站在墙上,他抬眸,将埋在心里许久的事情全盘托出:“同志,我与翠平在一起了,她没死,还在天津城,我哪也不去,我要找她。”
胡先生明显一愣,他反应了许久,才明白“我与翠平在一起了”这句话的意思,这样的事情他虽然是头一回遇上,但以前却听说过。在敌后的紧张斗争中,用于打幌子的假夫妻往往会格外地依赖自己的战友。
说实话,他原本对余则成这种信仰曾经不坚定的人没多大的好感,但是此刻,在军统即将要反扑的时候,他如此有情有义,倒是让胡先生有些许汗颜:他不该轻看自己的同志、战友。
“你们的事情我为向上级打报告,但是——”胡先生语气一顿,神情严肃,“你决不能留在天津,这里太危险了!你放心,翠平我们会寻找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余则成立即开口否决了他的建议,一向斯文有礼的他此时此刻竟有几分癫狂:“不行!我要亲自找到她!”
胡先生还要再说,余则成猛然背过身去,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命令道:“你带着胶卷走,我留在天津。”
在保护深海安全撤退这件事上,胡先生是要听命于他的。
胡先生见余则成决心已定,从口中叹出些许哀愁与不安,他妥协道:“好吧……但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同志!”
余则成回过身,他在保密局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解放前夕的危险。保密局、党通局都会在解放前夜做出破坏行动,全城搜查是躲不掉了。双方势力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今夜都会坐上飞机逃离天津,整个天津城群龙无首,既危险也安全。
毕竟,他此刻还是天津站的副站长。
余则成看出了胡先生的担忧,他忽然笑了一下,缓和了方才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开玩笑道:“也不知道我死后能不能算共/产/党。”
语气虽是玩笑,但他的眼神了透着无言的期待,他到底还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深海同志,你早已是我党的党/员!”胡先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天津危险,一定保重。对了,若是你遇到危险,沿着这条巷子走到英租界的尽头,有个卖皮货的女人,叫王秋芬,她能帮你。”
余则成的眼睛里闪过点点水光,整个人隐入黑暗,目送着他扣上帽子离开,嘴唇微动。
“保重。”
理发馆重归寂静。
余则成坐在凳子上,脑海里如同狂风暴雨在呼啸,眼下,他要何去何从?
窗外,夜色之中飞机闪着红光驶离天津。
吴敬中一定走了,他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这个机会,可是如此一遭,他那样的老狐狸,只怕已经猜中自己是潜伏在天津站的**。
这个消息,保密局还有谁知道?
也许此时此刻还无人知晓,但吴敬中的飞机一落地,一封电报传到天津,那么余则成将成为保密局首个逮捕对象。
他要快,必须要抢在他们知道之前行动,最好是找到翠平。
多年的潜伏工作让余则成格外清醒,眼下他有两条路,一是回家,让保密局的人觉得他不是**,二是隐藏,躲过国民党的全城搜捕。
只是这两条路,对于余则成来说,都是九死一生。
那么翠平呢?
余则成不知道,他心里翻涌起极大的不安,他竭力回忆重生前在飞机场见到她的景象。
翠平,应该是在哪个富人家里当丫鬟,可是天津城太大太大,她能在哪呢?法租界?英租界?
最好是能够知道国民党的行动方案,余则成想,国民党人手不算多,或许会挨家挨户抓壮丁。
他忽然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一个具体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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