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平没来得及陷入沉思，一旁的太太有些着急地指挥着管家拎起皮箱，略显忧愁和犹豫深深地看了这个院子一眼，最后一眼。
天色愈发的黑了，太太这才下定决心：“走！去机场！”
她先前虽嘴上念叨着是去广州小住，只廖廖带着衣衫，但真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不舍得放下的东西太多太多，汽车里塞了七八个皮箱，翠平自然要去送别。
家里离机场还是有些距离的，一路上汽车飞驰，翠平趴在车玻璃上，一向乐观的她，眼下也带着点点忧愁。
她同余则成生活的时间不短，早已蜕变得和当初不一样了，再加上/游/击/队长特有的敏锐。
眼下已是深夜，天津七拐八绕的街道上早已没有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有不少的汽车，偶尔还能瞧见三五个身着天津站制服的男人。
翠平脸上的忧愁很快就收了起来，她猜：天津站、或者说余则成，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因着是离开故土，往日健谈的太太笑不出来了，哭丧着脸歪在一旁，去机场的这一路，寂静无声，只有冷冽寂寞的晚风在车外呼啸，从她们的耳边划过。
机场恰好相反，喧闹声和刺眼的强光彼此映衬着，好像天津依旧是那个热闹喧哗的天津。
管家拎着皮箱一直把太太老爷送到了飞机上，翠平则是坐在汽车后座笑着同他们挥手告别。
“小菊，我们走了！”太太不舍地声音传了过来。
翠平眼睛亮亮的，挥着手：“太太，你们在广州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周遭的声音淹没了她，太太眼角含泪，这才依依不舍地登上飞机。
大约又等了二十分钟，管家才匆匆回来，汽车打着火后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汽油味。
就在这个很寻常又不太寻常的时刻，翠平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形——天津站的站长，吴敬中！
她急切地搅动着车窗，恨不得探出半个身子，趁着夜色，仔仔细细地盯着，再三确认。
那个人真的是吴敬中！
可是余则成呢？
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翠平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很快她就否定了。
不会的，余则成是/共/产/党，他还得和/共/产/党汇合，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国/民/党一起离开的。
管家见她的反应有些好奇，探究的视线透过后视镜扫在她身上：“小菊，你干什么？有你认识的人？”
翠平怅然若失地缩回车里，对上后视镜里的视线，吹胡子瞪眼地骂道：“他奶奶的！我刚才看见那个没良心的带着别的女人上飞机了！”
闻言，管家眼中出现了一丝歉意，他晓得小菊也是做过太太的，男人是个没良心的，他道：“好了好了，和那种人生气犯不着，走吧。”
见他收回眼神，翠平又一次看向窗外，光滑的玻璃透过明亮的光芒，她的心难以控制地猛烈地跳动着，手轻轻地抚上肚子。
余则成，你到底在哪里。
*
天津城的另一头，余则成正拖着自己扭伤的腿，一点点地移动着。
可以重新选择的处境太陌生、太荒唐，他只能借着脑海中对翠平的回忆，去猜测，她现在的住所和处境。
余则成不是没有想过潜到机场附近，再一次见见她。
但一向冷静机敏的他，如今是万万不敢冒险，自己现在的行动力，若是被人发现，只怕又得重蹈覆辙，登上去台/湾的飞机。
他输过一次。
不敢再赌。
况且——吴敬中那个人精，想必早就知道自己才是潜伏在天津站的共/党了。
余则成冷笑一声，他不敢把自己留在天津，若是城外的/共/产/党真的解/放了天津，证实了自己是共/党，那彼时的顶头上司吴敬中就是严重失职，在丧尽天良的国/民/党手里，是绝对讨不着好的。
眼下重重情况，对余则成都是十分有利的，他倒想看看，吴敬中知道抵达地从广州换成台湾之后，还能不能笑出来，会不会想到在台湾砍甘蔗的刘闪呢？
理清楚这些后，余则成心里生出了久违的生的希望。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伟/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不再担惊受怕，不再担心窗外的眼睛。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躺在爱人的身侧，睁开眼睛是温暖的晨光和翠平迷人的脸庞，这就是他余则成想过的生活！
可是他眼看着志同道合的朋友一个个倒下，爱着的人一个个死去，实在没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不可否认，余则成热爱自己信仰，也深信共/产/党，他期盼着解放，可若是解放后，自己变成孤家寡人，那……
他愿意死在解/放前夕。
还好，还好翠平躲过了李涯的追捕。想起她，余则成僵硬无趣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充满赞赏的笑。
他不该怀疑的，翠平是那么强大那么聪慧的女人，他应该深信不疑：这样聪明的女人一定能躲得过搜捕，她有能力躲得过去。
直至此刻，余则成突然想起了曾经在国文课上认识的那些色令智昏的皇帝，他发觉爱情真是个荒谬的东西。
爱让一向果断隐忍的他拥有了一颗敏感、小心翼翼的心。
凉凉的晚风吹过，余则成收起来自己的儿女情长，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翠平。
天津城外有轰鸣声，他知道，共/产/党在外等候多时了。
他们什么时候猛攻呢？余则成不知道，他只能猜，只能推测。
余则成早前在在天津/警/备/司/令部看见过天津市/警/备/城/防图，当时任司/令/部/司/令的陈长捷颇为得意地介绍：
“多亏了当初日本人在天津留下的工事基础，我特意请了天津的高材生麦璇琨来监工。高材生就是高材生，和我这种粗人不一样！
你们看看，光是大小碉堡就有几千个，哈哈哈，说得直白点，这不就是天津碉堡化么，**打来了又如何！天津城固若金汤！”
余则成听了他说的话，表面赞不绝口，但他心里明白，这份看似机密的城/防图，早就被麦璇琨托人送到了共/产/党手里。
也多亏了陈长捷属意麦璇琨，这才给了他仔细测量，记录精确数据的机会。
和陈长捷打擂台的是刘亚楼，一个有勇有谋、善于作战的男人，余则成曾听闻他放出话来：
“解/放/天津根本用不着三天，30个小时就能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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