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嗡鸣，窗外是凝固的云海。夏云川紧紧抱着公文包。
刚才小白和小青差点化为原型冲天而起的画面，还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超管局严禁飞行！
他这好不容易考上的编制，差点就被那两道惹不起的大妖一捻手指，灰飞烟灭了。还好他及时喊住，冷汗浸透了后背，他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生怕再惊扰到那两位。
而他的恐惧源头，此刻却沉浸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小青像一只终于寻回巢穴的倦鸟，整个身体深深陷在小白怀中。
墨绿色的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了千年的疲惫与执念。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确认，一遍遍摩挲着小白微凉的手背、指尖，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一遍遍向自己证明：是真的，小白回来了，就在我身边。
小白任由她这样近乎偏执地“把玩”，另一只手则带着无尽的怜惜，轻轻揉捏着小青紧绷的高马尾根部。
那根粗糙的绳子取代了曾经莹润的玉箍，深深勒进发丝里。修罗城的风沙与血泪，早已磨平了昔日的精致，也磨砺出小青一身更锐利的锋芒。
她们姐妹两条蛇生离死别已然尽受，能这样相拥，已经是命运最大的恩赐。
在往来乘客惊艳或好奇的目光中，这对沉默的姐妹美得惊心动魄。
小白脱去了羽绒服，贴身的毛衣勾勒出优雅的曲线，瓷白的脸庞在舷窗透入的光线下近乎透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流淌着沉淀千年的韵致，引人频频侧目。
她却浑然不觉，注意力都落在怀中那颗墨绿色的脑袋上，指尖一遍遍梳理着那如瀑的黑发，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珍重。
骨钗恢复，小白的记忆也恢复了。被残魂千百次轮回转世、苦苦捧着骨笛寻找小青的记忆冲刷。对小白而言，这也是一场盛大的重逢。
其实，现在修为相似的青白大妖一同出现时，人们会率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小青，这和民间传说的白娘子传奇倒是不同。
夏云川刚刚见到小青时，几乎不敢相认。虽然容貌大体和记忆里一样，但气质已经锐利到翻天覆地。
依旧是白皙的肌肤，浓墨的长发，可那眉梢眼角的凌厉，比宋朝时更加摄人心魄。天生点缀在眼尾的几片微小墨绿鳞片，如同最妖异的画笔，勾勒出一种非人的、极具侵略性的美。
不愧是大妖啊
然而这张足以睥睨众生的冷漠容颜，此刻却埋在最熟悉也最安心的怀抱里。只有小白能看到那长睫下无声滚落的泪珠，只有小白能感受到衣襟前那片无声蔓延的濡湿。
夏云川还瞥到小白用食指似乎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
他颇为自觉地缩回头，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斜视半分。
飞机开始下降。夏云川清了清嗓子，又咳了两声，试图打破这凝固的、只属于她们二人的氛围。
小白抬头瞧了瞧他，体贴道：
“是渴了吗？这里有水。”
夏云川讪讪一笑，咬咬牙，心底不停默念我是社畜我脸皮厚大不了就死，顶着旁边小青被打扰到、无形散发的低气压，硬着头皮开口：
“白姐，明天…别忘了去超管局啊。”
他刻意加重了“超管局”两个字。
小白不明所以，他这语气颇为神秘，不过毕竟共事了近十年，就算有什么事，也是无伤大雅。
她认真点头：“嗯，记得。”
一直蜷在她腿上的小青闻言，却像被触动了什么神经，猛地仰起脸，墨青色的竖瞳瞬间锁定了夏云川：“小白，超管局是什么？”
果然如同狐狸前辈说的一样，只要和白姐有关的陌生事物，这位青蛇大妖必然会去了解。
夏云川心里一上班就吊起的石头稍稍下来一点儿，顺理成章接过话题，继续推进任务，给她深入介绍：
“青姐，我是超管局的辅助监督。白姐这十年都迷迷糊糊的，也不太清楚超管局具体情况，就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
超管局，全称呢是国家超自然管理局，是隶属于华夏国防部的一个特殊部门，不被普通人所知道。
我们管理局的职责就是守卫祖国不受超自然力量侵袭，不被扰乱社会稳定。然后，呃，超自然力量，它包括修炼出来的法力、西方神秘的魔法、由人类负面情绪而生的咒力，还有各种拥有神奇力量的神秘物种，比如吸血鬼、狼人、小精灵什么的。”
小白也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地安抚：
“小青，在这个时代，我们这样的存在需要隐藏，也需要融入。我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加入了超管局，他们待我不薄，我也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别担心，没事的。”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小青坐直了身体，锋利的目光扫过夏云川，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又是人类……又是另一个捕蛇村么？她心底的警报无声拉响。
但此刻当着小白的面，小青强压下翻涌的疑虑，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墨黑的发丝滑过苍白的脸颊。不急，回家再说。
她不能给这个陌生人任何辩解的机会，也不能让小白觉得她刚回来就“不懂事”。
终于落地。
首都冬日的风，干燥凛冽，吹起两人纠缠飞扬的长发。夕阳熔金，在天边泼洒出浓烈的晚霞。
告别了驱车送两条小蛇回家的辅助监督小夏，她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在地面无声地交叠、缠绕，仿佛要将分离的千年时光都紧紧缝合在一起。
电梯平稳上升，轻微的失重感却让小青瞬间绷紧了身体。左手在口袋里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右手则死死攥着小白的袖口。
轰隆隆…万宜超市…无池…坠落…修罗城的幻影在失重的瞬间狰狞地扑来。小青几乎是贴着小白，汲取着她身上那缕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冷香，竖瞳紧缩，警惕地扫视着这陌生的钢铁空间。
一层一户的楼道明亮整洁，实木的门上仍贴着不知道哪年的福字，颇有生活气息。
原来在成为修罗城里的废墟前，这种钢铁建筑内部应当是这幅模样啊。
“小青，我们到家了。” 小白的声音温柔地驱散了幻影。她掏出钥匙开门，反手紧紧握住小青那只冰凉的手。
门开了，小白侧身想让。小青却像一道急于寻求庇护的影子，紧紧拽着小白的手腕，几乎是推着她一起挤进了门内。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小青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探针，迅速扫过这个陌生而狭小的空间——暖黄的余晖，温馨的布艺沙发，白木地板……一切都带着“家”的暖意，却陌生得让她心慌。
她没有松开小白的手腕，反而更紧地贴了上去，仿佛小白是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锚点，是她确认自身存在的唯一坐标。
“我们的，家？” 她轻声地问。
小白感受到那几乎要嵌入自己骨血的力道，心头酸软一片。她轻轻拍了拍小青紧握的手背，声音放得极柔：“嗯。小青，来，我带你看看。”
她牵着这个仿佛随时会破碎的影子，缓缓走进这方小小的天地。单人公寓，一切都显得局促。
但对于牵着妹妹的小白而言，此刻这个小窝却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慰藉。
“小青，这里我记得…好像只有一个卧室——”小白的话带着一丝犹豫。
“小白？”小青疑惑，眼底确实闪过一丝受伤和迷惘。为什么说这个？她们姐妹住在一起百年了，难道姐姐因为成家了，便开始介意，再也不和自己一起住了吗？
小白对上那双瞬间蒙上水汽的、无意识带着委屈的眼睛，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又酸又软又好笑，忍不住失笑出声：“没什么，傻小青。”
她利落地把羽绒服挂好，转身，双手轻轻搭在小青紧绷的肩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将这个看似插兜耍酷、实则茫然无措的妹妹推到了沙发边，按坐下去。
“脱了外套，放松点。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不对，难道…？小青心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更深的探究——她在确认这个“家”的构成。那个叫许宣的捕蛇人、那个叫许仙的书生，他的转世……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小白说“我们的家”，我们的！
小白这是，不再打算寻找那个许宣了吗？
这个猜测，让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和满足感，从四肢百骸疯狂涌向心脏。小青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向上扬起，眼尾那几片微小的墨绿鳞片，在灯光下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泄露了主人内心的雀跃。
小白熟练地打开电视，屏幕上跳跃出猫和老鼠。
坐在沙发上的小青赶紧扭头，假装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上追逐打闹的猫和老鼠，长长的墨色睫毛垂下来，遮掩住眸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
但喜悦也渐渐淡下
姐姐和千年前分别的时候变了，自从当年和许宣邂逅并相爱后，她在自己面前单纯的活泼灵动就少了很多。小青的目光落到厨房熟悉的背影上。
现在，她……和蒙面的时候也不一样了。也是，蒙面小白当时没有记忆，而且从初遇到分别，大半时间都在怯懦地伪装自己的执念，脸还伤了，性情自然沉闷低落。现在小白记忆恢复……
小青忽然起身，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厨房门口，只探出半个脑袋：“小白？你的记忆…真的都回来了，是吗？” 包括我们所有的过去，包括你的阿宣，你的书生，你的孩子，包括在修罗城那些……而且，你记得我吗？完完整整的我？
小白正挽着袖子，围着一条买来就没怎么用过的格子围裙，用筷子搅动着锅里翻滚的面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柔美的侧脸。
她没有回头，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是啊，都回来了。本体的，蒙面的，那片残魂经历的千百次轮回……所有的记忆都很清楚。” 她盖上锅盖，转身，眉眼在蒸汽中弯起温柔的弧度，“来，端面吧。”
小青闻言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双手稳稳端起两碗面，放在小小的餐桌上。
两碗面卖相很不错，每碗都窝着个荷包蛋、点了几片菜叶子。一坐下熟悉的香气就扑面而来。不得不说，小白的手艺是越发好了，软融融的面条，鲜、香、诱人。
她埋下头，狼吞虎咽。滚烫的面条滑过喉咙，那真实而熨帖的暖意，却猛地冲垮了最后一道强撑的堤坝。啪嗒。一滴滚烫的泪狠狠砸进碗里，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甚至来不及控制，也或许根本不想控制。昨天还在修罗城的废墟里绝望诀别，今天就能吃到姐姐煮的面……巨大的幸福感裹挟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
这一切美好得像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泡影。
小白刚挑起一根面条，就看到对面那颗低垂的墨绿色脑袋下，碗里无声晕开的水渍。
她轻轻放下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桌子，揉揉摸摸小青微颤的后脑勺，指尖一点点地梳理着她浓密的长发。她就知道，昨天才死别，小青怎么可能轻易平息。
“傻小青，”小白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你把我带出来了，记忆也回来了，这不是很好吗？” 她用指腹轻轻揩去小青脸颊上滚落的泪珠。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许哭了，嗯？”
“小白……”小青抬起头，眼尾通红，泪水串儿串儿地往下掉，瞧着幼崽一般可怜极了。在小白面前，她完全不像个大妖，“我就是觉得……像在做梦……好怕醒过来……”
怕醒过来，你还是在塔底、还是已经在修罗城里魂飞魄散，或者……更糟。
“做梦？”小白失笑，指尖点了点她湿润的眼尾，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宠溺，“都在黑风洞修炼成通天彻地的大妖了，修为都快赶上姐姐了。谁还能蒙蔽你的眼睛？是真是假，自己不会看吗？”
她不重口腹之欲，吃了几口后，干脆坐到小青身边，只是侧着身子，含笑凝视着小青大口吃面的样子。
“明天还得去一趟超管局——”小白话音未落。
小青猛地抬头，泪水未干的眼睛里瞬间竖起警惕：“为什么？”
“——去给你办身份证啊，”小白的声音带着气定神闲的安抚，葱白的指尖拂开小青颊边沾湿的发丝。
“在现代行走，没有这个可不行。你不是好奇超管局是什么样子吗？正好去看看。晚上我们还可以出去逛逛，布置布置家里，买点你想吃的菜回来做，或者就在外面吃……都好。”
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白温软的嗓音，描绘着触手可及的未来。
小青微微偏头，将脸颊依恋地蹭了蹭小白的手心，眼尾那抹惊心动魄的红，终于弯起了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她在心底无声地、无比虔诚地祈求：就让这一刻，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吧……
若是小白知道她此刻卑微的愿望，定会笑她是个“小气蛇”——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可是小青啊，这劫后余生的第一碗面，这失而复得的第一个拥抱，这重新拥有的第一个“家”……对她而言，已是耗尽千年执念才换来的、最最奢侈的珍宝
小青其实对家没有那么执念，她可以住在树上椅子上洞穴里，她只是对和小白在一起有执念[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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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同居 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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