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小青正睡得毫无章法，枕头被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那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被子则被她的双腿绞杀得乱七八糟，可怜兮兮缩成一团，和旁边小白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空空荡荡的被褥，形成鲜明对比。
拉着窗帘的卧室里，一片静谧的昏暗。
门被轻轻推开，声音微不可察。小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赤着脚，像一缕无声的风，悄然走到床边，抱膝蹲下，面前是小青酣睡的脸庞，她合上的双眼没有平日里的锐利冷芒，反而满是乖巧、恬静和依恋。
瞧着她乱七八糟的睡姿，小白柔和了眉眼。
她伸手指拨弄两下她头顶那根倔强的呆毛，她试着将那根呆毛压下去，可刚一松手，它又顽皮地弹起来，像小青那执拗的性子。
联想了下她醒来的样子，小白忍不住笑了下，随即俯下身，嗓音带着晨起的微哑，随着呼出的热气轻轻拂过小青的耳畔：“小青！醒醒啦！”
可能是首都这边外面太冷，也可能是刚回到安然无恙的姐姐身旁，卸下重担心里轻了很多，小青蜷在小白旁边的被窝里踏实地睡了一夜，跟小时候冬眠一样舒坦。
听到小白的声音，她拽下被子，缩在温暖被窝里的脸颊软软的，墨绿长发乱七八糟，含糊不清地嘟囔，尾音拖得又软又长：
“小白——”
小白理了理她颊侧的乱发，同时应声：“我在，起床啦——”
小青迷蒙地睁开眼，猝不及防撞进进小白含笑凝望的眼眸深处。那里面盛满的温柔与专注，像一束光，瞬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睡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给蹲在她床边、离自己的脸半臂远、穿着宽松米白针织衫的小白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小青的眼瞳里全是小白。
姐姐真美啊……
她们很快下楼。
楼下，和夏云川轮岗的辅助监督在车里等着，不用小青小白开车（这俩的车技也是相当狂野，超管局虽然没见识过，但凭经验，心里也有数了），三人很快就到了所谓国家超自然管理局。
超管局位于京都郊外，是一副典型的学校模样，周围人烟稀少，估计是特意安排的地理位置。
然而，当小青跟随小白踏入大门的一刹那，一种奇异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仿佛自己穿过了一层柔软、粘稠的无形水膜，眼前景象随之扭曲变幻，方才清晰可见的校园布局骤然消失。
她闷不吭声、仔细地观察四周。面前是一个过于简洁的大厅，而大厅四周是四通八达各式各样的门，有的紧闭有的大开。大厅内人少得出奇，小青正纳闷要找哪位，一头雾水地犹豫探脚，小白一把拽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颇为古典精致的门前面。
踏进茫茫的白，她们耳畔瞬间喧闹。
风声、流水悦耳的汩汩声、树叶随风而动的簌簌声、青草摇曳摩挲的沙沙声……空气中都弥漫着纯粹的清新、原始、透彻和自在，这儿是天生地养的妖怪们最向往的伊甸园啊。
“呦，好久不见呐，两位～”
随着轻甜而柔媚的嗓音传来，白色像涟漪一样，从小青小白站的地方向外极速褪去。
与此同时，显现出的草叶顺风仰倒，如同浪涛起伏，地平线尽头依旧是草叶，一眼望去，两人就如同站在漫无边际的草原。
天光湛蓝，万里无云，是大多数妖本能上最喜欢的天气。一棵古老神秘的巨树矗立在这一方天地，褐色的树干粗壮无比，即便是恢复千年记忆的小白，也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树，两条修为可称大妖的蛇在这巨树下，就像刚萌发的草芥一样渺小。
果然，超管局底蕴深不可测。
巍峨的树冠下，小青与小白并肩往呼唤声的来处走，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凝望着面前这棵宽阔、高大、古老得不可思议的树，本能屏住呼吸。这棵树的气息清净、磅礴、近乎神圣，仿佛与天地同寿。如果成妖，必然有毁天灭地之能。
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古老的现存生物。
繁茂树荫下，阳光化作金色丝线，穿透枝叶的缝隙，编织出魔幻的光影，把倚靠在树下的一娇小一颀长的两人笼罩住。
“发什么呆呢～你们两姐妹，过来吧——”
小青同小白一起走近，那呼唤她们的，熟悉还带着点戏谑的声音，正是由此传来。
声音的主人侧躺在树根上，一条修长的腿随意地屈起，另一条腿则顺着树根延伸的方向恣意舒展，落到树根一侧，赤着的脚踝纤细玲珑，足尖在摇曳的草叶上百无聊赖地一点一点。
是她，是那个万宜超市的老板，是神秘莫测的宝青坊主。
而她身边，静静伫立着一位身着制服的男子，身量颀长，气质平和内敛，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普通？
小青敏锐的感知却瞬间拉响了警报——说来也奇怪，他身上没有一丝妖气，也没有人类修士特有的能量波动，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可是在看到他时，小青就是会潜意识认为这位是个强者。
不输于宝青坊主的强者。
小白见到熟悉的两人，笑道：＂好久不见，坊主，好久不见，林局。＂
说罢，她侧头向小青介绍：＂宝青坊主，我们刚见过不久的。林奈觉，是超管局的传说部局长，负责我们这些在民间传闻颇多的妖。他常年坐镇总部，办身份证明的话，就是在他这里办的。＂
小青站在小白身后一点，闻言，压迫感极强的眼神落到林奈觉身上，他没什么感觉似的朝自己笑了笑：
“你就是刚出修罗城的小青吧，我听坊主提过你，很厉害的大妖，各个方面都很厉害呢。小白说得对，我叫林奈觉，唔，是国家超自然管理局的传说部部长。你在现代遇到的任何难题都可以到这里找我解决，包括生死仇恨、追杀什么的。”
语气和缓，没有敌意，甚至还有几分善意……？
林局左手边，那对矮了他一节的标志性粉白狐耳轻轻抖动，宝青坊主穿着一件宽松的墨绿吊带裙躺在一边，细细的肩带松垮随性地挂在白皙的肩头，V 型的领口随着她微微侧身的姿势，隐约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是啊，林局可是一位相当负责的大人物呢。复仇，追杀这种事，找他呀，那是最好不过了～”
林奈觉却跟没听到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样，赞同地向小青道：“坊主说的有道理，我和许多大妖以及厉害的人类都有合作，不用担心我，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们，我们部门本就是为了你们好好生活才诞生的。”
小白侧头，松松扎着的丸子头落下些碎发，她挽到耳侧，向眼底噙着一丝不安看过来的小青笑着点头。
“哝，这个是你的身份证，上午刚办好。小白，明天坊主这边有个小任务，需要你协助接应一下，时间方便吗？具体情况夏云川会联系你，不方便随时跟我说。”
小青闻言，扯下黏在小白身上的眼神，率先走上前接过小卡片，声音冷冽：“什么任务，我可以去吗？”
“小青蛇，你也要去么？”宝清坊主饶有兴致地挑眉，细长的烟斗在指尖转了个优雅的圈。
“小青可以和我一样，有足够能力时不时帮帮你们，我们可以都成为超管局任务者，只要还像前面十年一样就好。”
“嗯……小白，”林奈觉耐心地解释，“当初邀请你加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如今你们姐妹都已恢复记忆，身份也已登记完备。
超管局尊重所有传说中大妖的选择。只要不扰乱人间秩序，你们完全可以辞去任务者的工作，联系妖灵会馆，去寻一处洞天福地隐居，这也是许多古老存在选择的生活方式……”
“那……姐姐？”小青扭头向后看。
他的话语温和，带着理解，精准地戳中了小青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和小白一起闭关修炼不问世事。林奈觉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底尘封已久的桃源图景——与世隔绝的山谷，只有她和小白，像千年前在西湖底一样，闭关修炼，朝夕相对，没有俗事烦扰。那样的生活，真的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如今小白终于要放弃去找那个该死的许宣转世，那为何，不能回到千年前和姥姥她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呢。当时还有师父逼迫她们，还有可恶的捕蛇人，现在又没有了，那岂不是可以和小白过上双宿，咳，双宿双栖的生活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猛地一颤，渴望如野火一般疯长，让她感觉，当年胸口的烈阳断魂鳞仿佛还在灼烧。
可同小青一起出声的，还有终于坐起来的宝青坊主：
“小白当时可没有记忆，同我，可是做了交易的，还记得么？”
此刻，她正夹着一支细长的烟斗。青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盘旋、缠绕，模糊了她此刻的神情。她的眼神透过烟雾，半眯着望向她们姐妹两条蛇，目光悠远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小青耳朵竖起，这意义不明的话让她心陡然提起，墨青的竖瞳盯紧坊主：“是……什么交易呢？”
小狐狸忍不住咯咯笑了，细白手指夹着烟斗移开，不急不躁地笑着：“是个相当值得的交易呢。小白，你恢复记忆了，也活着出了那城，这交易，你如今是清楚的，对吗？”
小白的手在这时伸了过来，带着安抚的力量，轻轻揽住小青绷紧的肩膀，将她微微向后带了带，随即迎上宝青坊主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坦然：“嗯，清楚。你帮我实现愿望，我帮你复仇，各取所需，理应如此。”
愿望……姐姐的愿望……是为了许宣的转世？还是那个被她们抛在人世间的孩子？
小青停滞几秒，即刻剥离了脑中不自觉涌上的思绪，扭头：“那小白，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和看过来的小青对视，小白听到她的疑问，眉梢眼角都带起笑意，冰雪初融、春花绽放。她那纯粹愉悦与满足的眼神，和小青投来的疑惑目光相撞，小青就都懂了，也不自觉地笑。
看来是实现了，那就好。
小青啊，小青，不好奇我的愿望，反而问我实现与否，真的是，哎。
“谢谢坊主。林局，我要加入小白在的部门，和她并肩同行。坊主这般人物的仇恨定是不小，我不可能袖手旁观让小白一人出生入死——”
“嗳，嗳，小青蛇，言重了呦。”
宝青坊主连连摆手，烟斗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出生入死可不至于呢。买命的生意，这年头风险可太大了～只是你姐姐这气运着实好，应天命而生，受人间传颂供奉千年，还被封神的大佬看重，我只不过蹭蹭气运罢了。”
宝青坊主稳稳地坐在粗壮的树根上，向前倾身，单只手肘抵着膝盖，眨眨眼，和她们对视。
其实，她的姿势是很典型的上位者，具有强大的压迫性，但又因为身姿娇小、体态柔媚，又总喜欢柔若无骨地躺着、翘二郎腿慵懒地坐着，中和了她的气质，不会让对方感觉那么咄咄逼人。
就算如此，小青也察觉得到，现在面前的她，与在修罗城、在杭州乃至在捕蛇村的宝青坊主变了，更真实，也更深不可测。
“你且放心，你们与我也是结了几番善缘。只是帮忙做些边角事，不会多危险，我的仇恨，自然要我亲自来报。我这仇家，还不至于能让你们二人陷入险境。”
“那……就这么定了。欢迎你，小青。”林奈觉停顿几秒，见没有抵触，顺水推舟直接敲定下来，接着又塞给小青一张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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