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见晏姿态度有了松动,连忙笑道,“是,是,姨妈也疼你……”
晏姿转了笑脸,眼角水汪汪的,“既如此,我就厚着脸皮向姨妈讨几朵花儿,昨日送来的花儿,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颜色老气了些。”
薛姨妈“嗳”了几声,忙笑道,“不过是几朵花儿,要多少有多少。”
又闲坐一会儿,晏姿见有个脸生的婆子等着回话,便告辞出来了。
到了夜间,便听说王夫人处置了几个闲磨牙的婆子媳妇,打了板子后丢到京郊庄子上去了。
晏姿正在试香,黛玉与她隔着炕几对坐,拨弄着几上满满当当的物什。
听了这消息,晏姿一笑,便不理会了,黛玉瞧了一会儿,绕过炕几挨着她坐下,却不说话。
晏姿取过锦匣装香,平静问道,“怎么了?”
黛玉道,“这事儿与姐姐有关?午后时,你去了舅母那呆了好一会儿。”
晏姿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我用了些手段,教她不得不将自己抛出去的流言收回去。我要他们知道,即便寄人篱下,我们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黛玉歪头靠着她的手臂,发了一会儿怔。
十一月初八,天气很好,暖阳高挂。
晏姿乘一辆青绸马车往徐府赴宴,随行的有甘雨跟钱嬷嬷。
透过纱帘望去,徐府门楣上“诗礼传家”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行至仪门前,那里已停了几辆素雅车轿。
晏姿今日选了身月白缎绣折枝梅袄裙,发间簪一支羊脂玉梅花簪,腕上那串十八子佛珠密密麻麻绕了几匝。
下车时,早有一青衣丫鬟迎上来,行礼道,“可是林姑娘?我家姑娘已恭候多时了。”
丫鬟在前带路,行过两道垂花门,忽闻一阵琴音淙淙。
但见庭院中梅枝横斜,十余名锦衣少女围坐在水榭旁,正中一位少女,垂眸温柔地抚着琴弦。
见到晏姿,停了琴音,忙起身笑着迎了过来,“含文已等候多时了,早从家母口中得知姐姐嘉名,只是往日无缘亲近——”
二人携手步入水榭,方才围坐的少女们也都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晏姿。
含文为各人介绍过,彼此行了礼,依旧围坐一周,不设主次。
只是晏姿初次现身徐府宴会,便紧挨着含文坐了。
这时有丫鬟捧茶上来,从右侧递送,晏姿以帕托盏,接过来饮了两口,便放在案上。
饮过茶,又用了些徐家自制的桂花糖,便到了赏礼环节。
由含文的贴身丫鬟将礼物逐一捧出陈列,不念赠者名字,众人共同赏看片刻。
晏姿留了心,见旁人送的大多是亲笔书画或绣品,那方歙州眉纹砚已是其中价值最高的,便知自己还是失算了。
含文一一谢过礼物。
清流之家的闺秀们,家教极严,各人都绷着恰到好处的文雅笑脸,逼得晏姿也跟着紧张起来,举止十分拘谨。
到了午时正刻,众人移坐花厅,厨房摆了宴席。
晏姿定睛一看,四个冷碟是糟鹅掌、藕粉桂糖糕、蓑衣黄瓜、腐乳腌笋,四道热菜是蟹酿橙、荷叶粉蒸鸡、荠菜豆腐羹、山药煨麂筋。
身旁有丫鬟用公匙布菜,晏姿吃得十分克制,盖因这些姑娘们便是如此。
吃了个五分饱,眼见席上的菜还剩了大半,晏姿却不得不停筷。
席间虽没有酒,众人却以茶代酒,玩起了“集句令”,即抽签接《千家诗》下句。
输者要在绣帕上添一针,最终成图赠予寿星。
晏姿强笑着熬到申时初,此时总算要离开了。
徐府备了回礼,用青竹编的小篮装了一页手抄佛经,并新蒸桂花糖一包。
送客时,含文携晏姿的手凝视了好一会,才歉疚道,“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请姐姐来。”
晏姿心中有些怕了这些繁文缛节,却还是笑着应了。
回程路上,晏姿透过纱窗望着街上的场景,忽然吩咐道,“不直接回府,去东边的街上绕一圈,看看有什么吃的。”
钱嬷嬷打趣道,“姑娘没吃饱罢。”
晏姿抿唇一笑,“大家吃得都少,我也只能忍着。”
钱嬷嬷笑道,“没法子,那些清流人家注重‘矜持’,弄得姑娘们在正经场合不敢多吃。”
途径一家卖驴肉火烧的店,钱嬷嬷命随行小厮去买了半斤来,特意交代切成小块。
晏姿垫着油纸,吃了三块火烧,才觉腹中好受了些,不由感慨一句,“‘清风玉露’听着好听,真吃起来,可没有油乎乎的大饼香。”
钱嬷嬷递上帕子,笑道,“人就指着这口粮食活呢,谁能真去‘喝风吃露’呢?”
正说着,马车似是路过一家戏园,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隔着纱窗望去,“庆春园”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晏姿觉得稀奇,“这戏园子门口也不见人来往。”
钱嬷嬷笑道,“这庆春园在京中大有名头,向来只接待女客,门口自然不见人。”
晏姿又瞧了一会儿,但见门口车轿出入,确实不见客人身影。
她来了兴致,目光向门口望去,似乎想看穿里头是什么样子。
车子停得久了,只见门口出来一端庄的妇人,走到近前来,行了个万福,笑道,“不知车上是谁家的女眷,若想入园听戏,不必拘谨,大可随婆子进去。”
晏姿瞧了眼钱嬷嬷,目光征询,见她笑着点了点头,便叫甘雨应了一声。
马车进入园中,晏姿随领路的丫鬟走去,只见戏台临水而筑,朱漆雕栏半掩在垂柳之后,远望有一角飞檐挑出碧瓦,檐下悬一幅鎏金匾额,书“庆春”二字,笔力遒劲。
园中以青竹为篱,白石铺径,两侧植矮松数株,修剪得疏朗有致。
绕过影壁,一泓曲水蜿蜒穿园,水上架着九曲桥,桥畔遍植芍药,虽是冬日,却以绢花缀枝,远望如云霞墁地。
戏台上铺猩红氍毹,四角立柱雕着缠枝莲纹,檐下垂着细竹帘,既挡风,又不阻隔声音。
台下不设寻常戏园的散座,而是以屏风隔出数间雅室,每间不过容纳四五人,屏风上绘着山水花鸟,绢纱轻薄,隐约可见邻室人影,却又瞧不真切,既保全私密,又不至太过封闭。
晏姿随丫鬟上雅间时,迎面走来一位贵女,上着鹅黄缂丝立领袄,领口袖口绣着缠枝莲纹,下着月白百褶马面裙,裙门绣蝶恋花,外搭着一件藕荷色软烟罗比甲。
她穿的是汉人衣裳,却梳了旗头,两侧固定着珍珠排簪,那珍珠颗颗圆润,光晕暗生,簪一支金镶玉步摇,耳上一对小巧的翡翠滴珠耳坠。
晏姿扫了一眼,隐约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却不便一直盯着人看,心中正思量时,那姑娘捏着帕子欢欣地指着她走了几步,“你……你……你是林家的那个……”
晏姿诧异地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起那姑娘。
“我想起来了!你是燕子!”那姑娘斩钉截铁道。
晏姿当即想起来了,不禁露出喜色,“你是恪敏格格?”
恪敏脸上放出笑容,“你还记得我呢?那时候就是个小不点啊!皇……”她左右看了看,压低音量,“皇上让我照顾你,你还真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可惜,怎么就落水了,害得我后来再没见到你。”
晏姿笑道,“格格不是烦我么?没了我这个麻烦,更该玩得尽兴才是!”
恪敏怅然地摆了摆手中的帕子,“别提了,你一出事,阿玛就把我拘束起来了,不许再独自出门,闷得我呀,恨不得跟你关在一块,好歹有个伴!”
她本要离开了,见了故人,又起了兴致,牵着晏姿往她长包的隔间里去,“这儿说话不方便,我带你去坐一坐。”
晏姿随她上了楼,进入中间一个视野极好的包房内,室内陈设清雅,一张紫檀小几,两把官帽椅,几上摆着套定窑白瓷茶具,并一碟新蒸的酥糕,墙角置一青铜熏炉,袅袅吐出香气。
方一落座,便有丫鬟捧一只黑漆托盘来,上了一盏雨前龙井,一壶温热的梨花酿。
台上正唱“游园惊梦”,笛声幽咽,杜丽娘扬着水袖,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声音如珠玉落盘,嗓音清透悠远,直送到包房里来。
恪敏兴致勃勃地解释道,“听得清楚罢?那台子可不一般,底下埋了七口大缸,声音再经过水面一传,宛如在耳边吟唱一般!这样的巧思,真难为那些匠人想得出来!”
晏姿微微颔首,“这戏园既无市井戏园的嘈杂,又不拘谨,我看这幕后老板才是真的有巧思呢。”
恪敏见她神色,得意地抿唇一笑,“多谢夸奖!这园子本是裕王府的别业,我爱听戏,专向阿玛要了来,招待些难得出门的女眷!”
晏姿笑道,“既如此,我今日能来,岂不是要念格格的恩德?”
恪敏柳眉倒竖,竟似不快,“我们这样的交情,你这么说不是折煞我么?”
晏姿歪着脑袋,调笑道,“哦?敢问在下与格格是何交情?”
恪敏想了想,“幼时跟在我屁股后头到处跑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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