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皇宫，殿宇深沉，连带着初春的寒意也似乎被这朱墙黄瓦隔绝在外，只余下些许料峭，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这一日，官家赵祯心绪不佳，前朝政务繁杂，言官们的奏疏字字恳切却也句句如刀，剐得他一颗仁君之心疲惫不堪。他摒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贴身的内侍，信步走向御苑较为偏僻的一角，企图在这片相对自由的天地里，寻得片刻安宁。
然而，尚未走近那假山石后，一阵压抑却又带着十足狠劲的抽泣声，混合着某种鞭挞的脆响，便突兀地撞破了此间的寂静。內侍眉头一皱，正要上前呵斥，却被赵祯抬手止住。他缓步绕过嶙峋的怪石，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浅粉的宫装，梳着双丫髻，本该是玉雪可爱、无忧无虑的年纪，此刻却蹲在角落里，对着地上已然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仔细辨去，原是一只死老鼠——奋力地挥舞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枯枝。她的动作与其说是鞭打，不如说是一种发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小的肩膀因剧烈的哭泣而不断颤抖，泪水混着尘土在她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之中，燃着的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愤怒和倔强。
赵祯心中微动，这般浓烈、不加掩饰的情绪，在这规矩森严的宫廷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鲜活。他挥手让欲言又止的內侍再退远些，自己则放柔了声音，开口问道：“小姑娘，为何在此哭泣？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小女孩闻声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声音来处。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身着赭黄常服、气质温润儒雅的男子。他逆光站着，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自带一种令人心安的气度，那双眼睛看着她，没有惯常所见的好奇或责备，只有温和的探寻与淡淡的关切。不知为何，这目光让她满腹的委屈瞬间决堤。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它！它咬死了我的小白兔！我最喜欢的小白兔！”她伸手指着地上那只死鼠，又恨恨地补上一鞭，“我要打死它！为我的兔子报仇！”
孩子的逻辑简单而直接，悲伤与仇恨都如此纯粹。赵祯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小脸，那双含着泪却依旧明亮逼人的眼睛，心中那点因朝务带来的郁气竟奇异地散了些许。他非但没有觉得这女孩行为粗野，反而生出几分怜惜。他蹲下身，与她平视，耐心地又问：“哦？你的小白兔死了，所以你很伤心？”
“嗯！”小女孩重重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它那么白，那么乖，晚上还会陪我睡觉……现在它死了，再也不会动了……”她越说越伤心，哭声愈发大了。
初春的傍晚，寒意渐重，风掠过湖面，带着湿冷的气息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赵祯见状，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镶毛边的披风，轻柔地裹在她身上。披风带着男子体温的暖意和一股清浅的龙涎香气，瞬间将她包裹。她愣愣地看着他，哭声渐歇。
“天冷了，莫要着凉。”赵祯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处供宫人暂歇的简陋值房，便牵起她的小手，“走吧，带你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轻易地将她冰凉的小手包裹住。小女孩怔怔地由他牵着，跟着他走进那间小屋。內侍早已机灵地生起了火盆，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屋内的阴冷，也映得赵祯的侧脸愈发柔和。他让她坐在火盆边的小凳上，自己则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温暖的环境，安静的氛围，加上方才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小女孩很快便感到了浓浓的倦意。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不由自主地歪向了身边唯一的热源——那个给予她温暖和安慰的怀抱。
赵祯只觉得一个带着奶香和泪痕的小脑袋靠在了自己臂弯，低头看去，小女孩已然闭眼睡去，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鼻尖微红，睡得却十分香甜安心，仿佛找到了全世界最安全的港湾。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身为帝王，极少与人如此亲近，尤其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宫人。但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那份僵硬渐渐化开，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没有推开她，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玄色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精致却犹带泪痕的小脸。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坐一靠的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与温馨。內侍垂手侍立在外，不敢打扰。
许久，赵祯才轻声吩咐：“去查查，这是谁宫里的孩子。”
“是。”内侍低声应下。
赵祯低头，目光再次落在怀中女孩的脸上，低声自语，又像是说给已然熟睡的她听：“性子这般刚烈执着，也不知是福是祸……”他记住了这张脸，记住了这双含着泪却依旧倔强的眼睛，记住了这份毫不掩饰的悲伤与愤怒。这个“直白又可怜”的小女孩，如同一颗投入他古井无波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并不知道，这一眼，这一瞬的温暖，早已如同最炽热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女孩懵懂却执拗的心底。她叫张妼晗，多年以后，这个名字，连同她如烈火般绚烂而短暂的一生，都将与这位大宋官家赵祯，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再难分离。
而此刻，她只是在他怀中，做了一个有关温暖怀抱和已逝小白兔的、混杂着悲伤与安心的梦。梦里，似乎有个人，用世间最温柔的声音，抚平了她所有的委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