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雪正在疯狂地理头发。
是,你没看错,是“疯狂”地“理”——就像狗沾水之后拼命摆动身体顺毛一样。考虑到雪的生父是狗妖,她也算半只狗,所以这“理发”的结果可想而知。反正雪自己是挺满意的。她顶着那绝世鸡窝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天守阁迈进,惊得沿途躬身行礼的小姓、女官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群小姓女官都是专人调教过的,越靠近本丸,规矩越严苛。别的不说,平日里的十六夜雪标准的贵女范儿:端庄娴静,姿态优雅,出手大方(撒钱不眨眼),配上与母亲如出一辙的乌黑秀发,半妖身份都能让人忽略三分。如今竟能让她们露出“看见狗放屁”般的表情,足见其“仪容”之震撼。
跪在冰冷的议事厅外,雪照例给拉门的小姓塞了一块铜板。小姓面皮紧绷,声音冷淡:“诸位大人议事,姬君稍侍。”手却捏紧了铜板,闪电般塞入衣袖里。
懂,就是让她罚跪认错呗呗。
认就认,反正不能闲着。凭借半妖的力量和速度,她指尖翻飞,偷偷将衣服好几个地方的撕破,专挑花纹多,也就是印着家纹的地方下手。
狗逼的杀生丸,干嘛不削她衣服啊?光砍她的头发,她怎么和里面的老爷爷们撕逼报价啊!她一边忿恨地想着,一边手下加快动作。
你看,效果这不就来了吗?有的小姓看不过眼,拿来了帷帽;端茶出来侍女眼睛都红了,碎碎地咒骂着什么,凭借半妖过人的听力,雪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姬君一向待人友善,怎会遭受妖怪如此大辱?”“听说是姬君生父的长子”“嘘!听阴阳师大人们的意思,那是犬妖怪,耳朵很灵的”“那又怎样?姬君生长在此处,承袭贵族大姓,平日端坐于内帷,除非得召见,很少见外男,更不用说有仁慈之心体贴我等卑贱之人,合该是我等尽心供养……”“姬君待我等如姐妹,上次还送我金平糖哄病儿…如今竟被狗妖欺凌!”
“有仁慈之心”的姬君拒绝了小姓的帷帽。她虚弱地说:“因为妾之半妖身份连累汝等,惊扰城主,合该不戴帷帽,跪地忏悔才是。”手上撕扯家徽的动作却愈发麻利,身子配合着摇摇欲坠。
这下子,议论的声音更大了,愤懑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连一向厌恶妖怪的除妖师面上都显出几分复杂。纷乱中,雪恍惚捕捉到一声女子的轻笑,鼻尖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樱花冷香。哪来的樱花?还没等她细想,另一位小姓已来通传:“姬君觐见。”
雪“艰难”起身时,这位小姓忙不迭地搭了一把手,趁机在她耳边极轻地吐了四个字:“结发大喜。”雪又趁机将一块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缀着珍珠和她的头发的碎片塞进对方手里。
得,就是想把她嫁出去呗。她是想“接发”,可不想“结发”啊。她脑子飞速运转,同时理了理衣服,让破碎的家纹更加显眼,浑然未觉一朵金色樱瓣悄然飘落,触地即消。
一道薄薄的纸门由两边的侍从恭敬地拉开,雪更加谦卑地垂着头,缓步进入。步态是精心训练过的“步步生莲”,上好的轻柔衣料随着她的动作曼妙浮动。身后的门随即被拉上,将门外所有的窃窃私语、打抱不平与同情全然隔绝。门内,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冰冷的世界。如果说雪对门外的侍女和小姓们在利用时尚存一两分对“工具”的真心怜悯,那么门内的世界就只有冰冷的算计与被算计,捕食与被捕食。
她脑中思绪飞转,行动却一丝不苟,先恭恭敬敬地行叩拜城主的大礼,然后是觐见长辈的礼仪。
“半妖姬,今日犬妖来袭,是否汝等母子策划?”一个苍老的声音率先发难。她仍低垂着头,凭借气味便判断出这是一个低等级的贵族——城主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家中男丁不成器,成天招猫逗狗调戏妇女,家族已快从公家滑落至武家,因此格外需要刷存在感,平常没少在城主面前进言收回她的大姓。
送上门的倒霉蛋! 雪脑中立刻闪过这个念头。身子顿时一软,开始梨花带雨:“妾身侍奉城主一向恭敬,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叔父大人,竟遭此污蔑……母上十六夜乃城主血脉,时刻在神社祈祷父上安康……叔父竟然如此……如此……”半头身的小女孩伏在地上,身体哭得一抽一抽,稚嫩童音里委屈得能拧出水。
啊!这是何等狗比的世界,竟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如此哭诉!
城主在上手看得一愣一愣,纵使他老奸巨猾,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一声好演技!比他当年可强多了。想当年,他凭借一己之力压下众多反对十六夜和犬妖来往的声音时,不过是不过哭嚎一句“小女至纯,竟遭大妖觊觎”,便及时“晕厥”,脸上可是半滴泪也无。
搞笑,有啥好哭的?在这战火纷飞、妖怪横行的世道,用一个女儿拉拢一个大妖,做梦都要笑醒!反正又不是他去和狗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况且那狗妖还是个恋爱脑更好!即便十六夜无心提要求,看在她腹中崽子的份上,那大妖怪也必然会保得他这满城老小平安——毕竟,他这城主虽算不得圣人,但治下还算安稳,赋税也收得公道,能让几万张嘴有条活路,在这乱世已是难得。
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挺佩服那个敢和狗谈恋爱的女儿的。瑞思拜!
可惜后来那狗妖竟和刹那家的莽夫同归于尽了!好像是叫X丸?真是粗俗至极!哼,刹那家……一介粗鄙武夫之家,也配沾染公卿贵女?死了倒干净!只是可惜了……他的如意算盘全盘落空。
狗比的恋爱脑,和你们拼了!
不过,当十六夜的女儿展露出那份惊人的政治嗅觉和手腕时,他那颗沉寂的心又活泛了起来。这小丫头,总角之年就能以凌厉的姿态抢夺大姓,收买人心,这份洞悉人性、借势而为的本事……啧,倒真有几分像他年轻时的样子。他默许了她的动作——血脉里流淌的东西,终究是藏不住的。有一个聪明的血脉继承者,总比一个纯种的恋爱脑强。
说的就是双胞胎里的弟弟。对,就是你,犬夜叉!一看就是个狗比恋爱脑预备役。还能怎么办?养着呗,半只狗又吃不了多少米,当个挂件养在城里,也算把十六夜绑定在十六夜城,不怕那个聪明的翻天。毕竟,这翻天的本事,说不定……也是从他这儿传下去的?
只是最近这个“聪明的”实在太过聪明了,手伸得太长,竟敢动他御前的人。看门小姓收点小钱也就罢了,贴身伺候的也敢染指……是该敲打了。
他脑中念头翻涌,冷眼瞧着下头那个已经从梨花带雨转向大雨滂沱,眼看就要撅过去了!
啧,老狐狸! 雪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重算计气息,估计又在想怎么折腾她了。
啊!这狗比的世界!算计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弱女子!她哭得愈加用力了,这次到有些真情实感了。
果然,老狐狸拍板:“肃静。”她赶紧擦干眼泪。城主又是嘴角一抽——还是太嫩了,这就不就暴露是假哭吗?哟,眼睛还是红,真伤心了?看来就算是半妖,也是女人,也有那些多愁善感的臭毛病。要是那个弟弟能立起来,他绝对会直接给他武家的身份,培养成半妖武士拱卫城池,待其成年,配个姬君生儿育女,世世代代绑在十六夜城保护这几万口人。
可惜了,弟弟更像那犬妖爹。他可不敢再赌一次恋爱脑的理智,没见刹那家就以此为借口,领着武夫天天找茬吗?不过……女孩更好拿捏。瞧瞧下头那个,眼泪还没擦干呢。就算有几分机敏,弟弟和娘捏在手里,白无垢一披,还不是得嫁人?若能嫁回大妖怪家,再拉拢一位大妖护城,凭她的机灵和对“工具”那点怜悯,不怕大妖不上钩。
那狗妖的长子出现在这里,说明背后的家族是在意半妖的,议亲不是不可能。不过……他眼风扫过跪坐右手的刹那家家主,这位可是疯魔般渴求公家血脉的主儿,若价码合适,也……未尝不可。
刹那家主果然率先发难,声如洪钟:“城主大人明鉴!数年前大妖来袭,我刹那家忠勇武士刹那猛丸为护卫姬君安危,力战殉身!此等忠义,天地可表!然,武士殒命,家门蒙尘……为慰英灵,安家门,恳请城主恩准,以结亲之礼,迎娶十六夜雪姬君入我刹那家!必以正室之礼相待!阖族武士,感念大恩,愿为城主效死!”
瞧瞧,多么正直的武士啊!惊了个大呆!雪酱你还有的学呢!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另一边表了几表的远方叔父立刻跳出来,一脸痛心疾首:
“荒谬!荒谬绝伦!刹那家此言大谬!十六夜雪乃公家贵胄血脉,纵有半妖之瑕,岂是武家可觊觎?此乃玷污高门之血!依老朽之见,当选公卿清贵之家,以正妻之位迎娶,方可以纯正公家血脉在‘净化’其后裔,保我十六夜氏门楣清正!老朽不才,愿替犬子求娶雪姬!”
一位靠近主座的公卿“唰”地展开折扇,仪态风雅,语带讥诮:“姬君身负半妖之血,何来‘纯正’公家血脉可言?刹那家乃武门栋梁,不嫌其出身,愿以正室相待,已是天大恩德。莫非公家诸君,竟真愿让贵女下嫁,行那‘净化’之事?岂非更辱门庭?” 他扇子轻摇,一副看戏模样。
得,这位肯定和武家走的近。不过这位也算公家主脉,为什么会和武家走的近?仅仅是因为门风吗?多亏小姓透题,雪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回神,开始飞速的计算起各家的关系。表了几表的叔父首先排除,他家空架子还欠债,老狐狸肯定不同意。但老狐狸为什么一直纵容这个老赖呢?如果想要抗衡武家,主脉分量不更大?
雪低垂着头,一副闺中少女不胜娇羞的样子,她有心想脸红,奈何天生缺害羞神经。想凭借半妖的速度把自己的脸揪红,却感觉到最上手的人冰冷的视线逡巡到,只好作罢。不知道为啥,她总觉得那目光中有一丝“演技好烂”的鄙视。
行,走不了娇羞少女路线,那就走陈情懂事款的,天真孩童维护家族荣光,就算上头知道是装的,也得动容一二。
她深吸一口气,大礼叩首:“诸位大人容禀!妾身十六夜雪,生母乃城主与桐夫人之女,十六夜姬君。桐夫人虽为侧室,亦系名门公卿之后。雪承袭城主血脉,乃公家之女!纵为半妖,此身所系之荣光与责任,不敢或忘!日前大妖来袭,其势汹汹,意欲何为?非为妾身,实为辱我十六夜城威名!妾身虽力微,亦知寸步不退,以护公家体统!然…然…” 她声音哽咽,颤抖着指向自己狗啃般的乱发和撕裂衣袍下破碎的家徽,“…终不敌大妖凶威,受此奇耻大辱!衣冠尽毁,发肤受戕!此非妾身一人之辱,乃我十六夜城之耻!”
她勉强按耐住眼中的泪水,继续哽咽道:“值此危难之际,不思护城安民之策,反纠结于妾身婚事,岂非本末倒置,坠了城主威名?因此妾身斗胆进一言:”
“讲。”城主冰冷的声音压下座下骚动。
她立刻振奋精神:“妾身身具半妖血脉,从古书中通晓些许古法。可设一强效结界,护佑本丸乃至城下町!此结界需以特殊血脉为引,妾身责无旁贷!”
“然结界需人维护运转,更需精锐以防大妖再临。请城主允准,遴选忠勇之士,组建专司护卫之城防队!由妾身统辖调度,必保城池无虞!”
说完秒变“娇羞脸”:“至于结亲之事…妾身年齿尚幼,且为半妖之身,寿数悠长。若此时仓促定亲,他日议亲对象垂垂老矣,妾身或仍青春…届时徒增尴尬,恐非良配。不若暂缓议亲,待城防稳固,妾身…再长几岁,再议不迟。”
确认了,这回还是没有脸红。不过有点进步,至少晓得用袖子遮住脸。不过袖子撕开太多了,脸也着不住啊!
雪和城主的心头同时闪过“下回别撕袖子”。下一秒,雪开始回顾自己有没有说漏的地方,城主开始思考建立城防队分化武家的可行性。
刹那家与表叔父正要再辩,异变陡生!
一股庞大、冰冷、高贵的妖气如月华寒霜,毫无征兆地笼罩天守阁!空气凝滞,烛火欲熄。低阶武士文官面无人色,筛糠般颤抖,连有修为的阴阳师也感窒息。顶级大妖的威压!
这妖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一个警告。但留下的恐惧是真实的。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雪猛地站起,小脸“煞白”,声音带着“惊恐”却异常响亮:
“妖气!是那大妖的妖气!他…他果然去而复返!他要灭城!城主大人!诸位大人!护卫城池刻不容缓啊! 请速速决断!”
最厉害的阴阳师看了雪一眼,他有句话没有说出口:这股妖力和之前在庭院里的妖力同出一脉,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这次的妖力丝丝入扣,仿佛是女性?不过他看着一脸焦急害怕的雪,把话咽了回去,同意了雪的说法。
首席阴阳师深深看了雪一眼。他感知到这妖气与庭院那缕同源,却微妙不同,更似…女性?但看着雪惊惶的脸,他将话咽回,上前一步:“雪姬言之有理!组建城防队刻不容缓!城中阴阳师,必全力以赴!”
管他是公狗妖还是母狗妖,只要是妖怪,都得分阴阳师一杯羹。
欧耶!这下子阴阳师不会再盯着自己或者弟弟签契约啦!雪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过,她看了看满眼杀意的除妖师首领,这群除妖疯子该怎么搞?
她当然更倾向阴阳师。他们遇妖第一反应是收服签契约,契约嘛,活着总有办法解,解不了?开玩笑,千年的妖怪万年的龟,就算毁不掉,熬也熬死你!
但除妖师就不同了,雪记得除妖师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和弟弟生吞活剥,连公家的皮囊都不能消除一二。这也能理解——当年犬妖来袭,死的最多的就是除妖师,这些除妖师个个沾亲带故,一旦一个有损,整个家族都会有所牵连。他们不像阴阳师偶尔还会收徒弟,引进外部势力,更不用说那位著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本身就是半妖,生父更是和公家关系匪浅。因此,阴阳师天然亲近她这公家半妖姬,而除妖师在除妖天职和家族仇恨的双重动机下,把她和弟弟视为眼中钉、掌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坐在最上的城主目光如电般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看似“惊惶未定”实则内心紧绷的雪身上。他心中冷笑,这小狐狸想借势抓权?道行还浅了点!
他沉声拍板:“肃静!妖孽凶顽,窥伺在侧,护城确为第一要务!雪姬心系城防,其志可嘉!”
“准!依雪姬所请:”
“设立护城结界一事,由雪姬主持筹备,所需古方、材料名录,需详细呈报,经阴阳寮及奉行所勘合无误后,方可调用库藏资源。”
“遴选健儿,组建专司城防之护卫队…雪姬可参与遴选标准制定,并协助城防奉行进行初期操练。护卫队一应人事、调度、粮饷,仍归城防奉行统一管辖!雪姬需定期向奉行及老夫汇报操练进展与城防要务。”
“此二事,关乎城防根本,雪姬需殚精竭虑,不得有误!”
“至于婚事…值此妖氛未靖之际,确非良机。暂缓再议!”
“刹那家忠勇,抚恤加倍。表侄关切,其心可悯。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诸卿当戮力同心,共御外侮!退下!”
雪姬立刻恭敬伏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重任在肩”的坚定:“谨遵大人命令!妾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狗比老狐狸!主持筹备?协助操练?定期汇报?算盘都要崩她脸上!结界要她的头发当引子,护卫队要她出力练兵,功劳是他的,实权半点不给,黑锅她来背!这哪是授权,分明是空手套白狼,把她当苦力使唤!杀生丸削了她的头发,这老狐狸倒好,是想连她的头皮都榨干,空手薅光她最后一点价值啊。
她仿佛看见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在反光。
狗比的世界!我要接发!
雪有两样东西不能碰:钱和头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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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两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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