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的第二个秘密是:她知道女儿的眼里有一团火,也深知女儿眼底的火焰从何而来。
因她心底也曾烈焰燎原。她曾是春日枝头最恣意的花,生机勃发,狡黠灵动。她会逃掉沉闷的古琴课,躲在樱树下偷嚼梅干;会对着酸腐老臣的背影无声做鬼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也曾映着这荒唐世道的不公。
她的反抗,是委身于一位大妖。幸运的是,大妖似乎真的很爱她,为她而死;不幸的是,大妖未斩断她身上的锁链,反而给她更添上更沉重的另一副:母亲。
十六夜是两个半妖的母亲。
她必须掐灭所有生机,因“端庄娴静”才是好母亲的注脚。她必须掩藏所有聪慧,因“全身心奉献”才是母职的圭臬。
好母亲,是人界定格女性的唯一画框。
十六夜对两个孩子都关怀备至,饮食,穿着,更是上心。纵使是城中最迂腐的长老,不得不捻须承认,这“玷污门楣”的女人,确是个无可挑剔的母亲。这份认可,是她们母子三人得以在夹缝中喘息的微薄资本。她静默如深潭,将一双半妖子女雕琢得温文尔雅,知书达礼。
温文尔雅的是犬夜叉,彼时的他,是十六夜精心捏制的白玉团子,为了融入孩童的游戏,被教导得过分乖巧,如若不是半妖,那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和他后开一听“半妖”就就干仗的架势截然不同。
知书的是雪,她读了很多书,因为她有些困惑。
她察觉母亲待她与犬夜叉,有微妙的不同。
这不是说十六夜故意差别对待,而是……气息流转间的差异。举个例子,犬夜叉被人排挤后会跑向十六夜,糯糯的问“什么是半妖”,十六夜必会蹲下身,将他紧拥入怀,泪水涟涟;雪却不会。甚至,十六夜极少在雪面前流泪。
夜深人静,母女对坐,中间隔着泪痕未干、酣然入梦的犬夜叉,唯有沉默在烛影里流淌。
犬夜叉也察觉了,事实上这是个内心非常敏感的小孩。他曾在雪独自前往天守阁的时候偷偷问十六夜:“妈妈,姐姐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她和雪同为女子,在命运的泥沼中更能嗅到彼此血里的铁锈味。
然而犬夜叉还是看到了,当雪专注清点那些用年玉换来的赏赐和吟咏她美貌的俳句时,犬,母亲投向姐姐的目光里,掠过一丝冰凉的异色。不是憎恶,更像伶人隔着一面扭曲的铜镜审视自己的倒影,带着连她自己都未觉察的、对宿命轨迹的洞悉?甚或……一丝女儿竟能借此“获益”的苦涩?
十六夜是母亲,雪是女儿;
十六夜是女人。
而她的女儿,是“半妖”。
半妖,意味着雪可以不被视作“女人”,亦或许从未被真正视作“女人”。
在雪的面前,十六夜总是端坐主位,眼眸低垂,如一尊完美无瑕的母性神像。雪则正坐于下手,目光沉静,望着端坐的十六夜。直到犬夜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打破凝滞,他小脸红扑扑地冲进来,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妈妈,给你!姐姐,也给你!”十六夜便会立刻将他拥入怀中,笑靥如三月暖阳。偶尔,她的目光会短暂掠过静默抚摸一片金色樱花的雪,复杂难辨,随即又垂下,温柔地为犬夜叉拭去额角的汗珠。
彼时的雪尚年幼,只能懵懂猜测:许是自己眉眼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大妖生父的冷厉,刺痛了母亲,才令母亲疏离。是啊,比其她这柄过早开锋的匕首,暖暖糯糯的犬夜叉,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孺慕,头发白白的,浑身香香的,怀中是花,眼里全是母亲和姐姐,自然更得母亲的欢心与怜爱。
关于容貌,凌月仙姬后来做了证实。当十六夜城的新主与云上城的女王对坐清谈,仙姬轻呷香茗,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你们之中,终究是汝最肖似汝父。”侍立一旁的杀生丸立刻出声制止:“母亲。”显然,杀生丸没有忘记他们的初遇。那场断发之辱,不仅是杀生丸质疑父亲的起点,亦是他霸业宏图的序章。
雪也是不会忘记的,因为这是十六夜口永不愈合的伤。
而十六夜,永无机会知晓那云上城中的对答。她囿于人类的寿数,终其一生,只能在这座以她为名的城池阴影里,守着这一双半妖骨血。
十六夜是哀愁的,女儿知晓,她亦知女儿知晓。
十六夜是怨恨的,女儿或有所感,她亦或知女儿已感。
十六夜是嫉妒的,母女二人皆未言明,却被敏感的犬夜叉捕捉。
十六夜是深爱女儿的,这是她一切秘密的开始。此秘她知,女儿知,天下皆知。
至于她的第二个秘密,女儿现在不知,但是今后总会知晓。
十六夜是会嫉妒女儿的,然而她更爱女儿。这是很典型的东亚母女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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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 两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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