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找到桔梗的时候，桔梗和戈薇并肩坐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什么。
看到桔梗已经恢复素日的清冷，奈落松了口气。反倒是戈薇愁容满面的，也不知道在难过些什么。
他们三人在问心幻影里究竟回答的什么？
纵然无比想知道桔梗的答案，但奈落还是压抑下这股冲动，向桔梗走去。
注意到奈落过来，桔梗脸色微寒，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奈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向戈薇使了个歹毒的劝离眼神。戈薇只好起身离开，有些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眼桔梗。桔梗也起身，奈落走到她身前，她转过去不看他。
“桔梗……”
伸出手想要触摸，奈落犹疑一下，手停在半空。
“桔梗，对不起。”
巫女的身体轻轻僵了一下。
“我不该说那些话，那样伤害你……我向你道歉。”
“……”
桔梗有些恍惚，他……怎么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郑重道歉。
立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明明才分开一会儿，还是以那样不美好的方式分开，奈落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梓山之灵的开解让他仿佛跨越漫长的黑暗，终于触到那抹渴求已久的光明。随之而来的是对她的疼惜和爱重，滚滚如洪流。
停在半空的手终继续向前，他用双手，试探性的轻轻握住桔梗的双臂，慢慢增大些力度，将她缓缓拉进自己怀里。感受到她的抗拒，他没有强求，而是就此停下，松松地握着她手臂，看来就像是她半靠在自己胸膛。
“对不起，我不该做那些伤害你的事，许许多多，让你受到那样的痛苦。”奈落说得有些艰涩，他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低下头颅，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的姿态。
但，他很认真。
既然决定为她造最好的那座灵庙，那么，便先要直面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告诉她：
“对不起，是我不好。”
桔梗惊讶地瞪大眼睛，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双满是疼惜的眼睛。那里面的炽热与一种仿佛要将她吃进腹中的悔恨爱意，让她心生逃避之意，别开视线。
“你……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
“……”
桔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放开我吧。”
“还生气吗？”
巫女不答。
奈落沉沉呼出口气，这回，再不容否决地收紧双臂，将她抱进怀里。
这个举动，惹得巫女更剧烈的挣扎，“你放开我！”
奈落有些心酸，不愿放手，又不想再不顾她的意愿。一双大手一时有些不知往哪里放，不慎碰到她腰间某处，她身体痉挛一下，发出一声闷哼，就像是被打疼了一样。
奈落猛然发觉不对劲。
“你怎么了？受伤了？”他忙要把桔梗转过来，又怕再碰到她的伤处，只好重新握住她双臂之前被握住的地方，强行让她面对自己。
“这里是吗？”奈落用手指着刚刚不小心触碰的位置，“受伤了？什么时候？”
他怎么都没发现？
桔梗倔强道：“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你现在不是那具陶土身体，是血肉之躯！”
奈落说着就翻起她一只袖口，紧接着就被看到的震惊了。
她藏在袖下的手臂，居然有好几处焦黑！像是被雷击过一样，甚至出现外翻的皮肉和混合脓浆的血痕。
这怎么伤到的？！她明明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倒吸一口气：“难道是……问心幻影？”
桔梗赶忙缩回手臂。
奈落哪还肯放过她？为了不弄疼她，只好握住她的手不许她走开，“为什么会受这些伤？四魂之玉对你做了什么？为何我这边没事……”
“一点小伤，自己会好的。”
听到她这样不在意，奈落是真的生气了。气她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不顾惜身体，而他更气的是自己。他到底怎么搞的！从问心幻影出来这么久都没发现她受伤！还在那里与她置气伤害她！
奈落不由分说要将桔梗打横抱起，桔梗一惊：“你做什么？”
“找个地方，我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赶紧处理。”
桔梗慌忙推开他，双手捂住衣襟，“不必！”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人类的身躯有多脆弱，你自己不知道吗？”
要看他要扯掉自己的衣带，桔梗眼睛又红了：“别这样了，奈落，你非要羞辱我吗？”
“我怎么是羞辱你！我——”
奈落气不打一处出，四目相对，她眼中的屈辱与痛苦又让他肝肠寸断，仿佛怎么样都无法做好。正想霸道的拉开她的衣服，却见巫女朝后走了几步。就是这几步，让奈落再度看出不对来。她好像过分虚弱，脸色白的要命，连走路都不稳。
他连忙上前揽住她，“你到底怎么了？伤的这么严重还逞什么强？”
“我……”桔梗眼前发晕，奈落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
奈落揽在她身后的手，忽然不小心触碰到一片湿润。
这是……！
巫女的身体越发虚脱，似乎是情绪的激动惹来一阵疼痛，她痛苦承受着，额头上已泌出淋漓的汗。
“我……”
奈落连忙抱稳她，又气又急：“到底怎么了？哼，你又要说我羞辱你，可你全身上下我就是都看过了，事已至此对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从刚刚就泛起的痛意现在一阵阵绞上小腹，仿佛有一堆刀子在里头无规律的滚来滚去，桔梗喘着粗气，气若游丝，终认命地说：“我好像……来月事了……”
奈落浑然一震，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缓下语气，小心揽紧桔梗，让她能够将大半的力量都靠到他身上，不必自己支撑，“难受极了就闭上眼睛，我去找休息的地方。”
靠在奈落胸口，桔梗的眸子渐渐涣散，闭上了眼睛。
桔梗做了一个梦。
那是七十五年前的时候，一个春光明媚花香四溢的下午，她带着枫除妖归来，走过绵绵摇曳的草地。椿在那里等着她，笑吟吟的向她施加诅咒。
她说，桔梗啊桔梗，你这一生若动情，就会横死。
桔梗并不在意，她告诉枫，巫女们本来就活在战场，哪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既选择这条路，又怎么会怕死呢？
后来啊，她才知道，一死了之真是最简单的事情了。痛苦的活，比无觉的死，难多了。而活不成也死不成，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怪物，看着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别人完完全全取代，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她爱上犬夜叉，然后，果然横死了。
椿在她眼前猖狂地哈哈大笑，她说，桔梗啊桔梗，往后四魂之玉就是我的了。
她说，桔梗，你以为诅咒结束了吗？不。你还要再爱上一个人。那才是真正的诅咒。
四肢百骸都疼起来，如在被火烙，滚烫的痛，生生的痛。而小腹里冰寒一片，在扯着她下坠，如刀绞似的痛。她好难受啊。
有谁，能来救救她吗？
似乎冥冥中她微弱的祈求得到应允，身上的炙烤慢慢被平息，清凉的感觉遍布全身。小腹处涌入一股暖流，暖暖的。她觉得舒服多了。
好像有谁摆弄过她的身体，才让她慢慢舒缓。
是……谁呢？
桔梗睁开眼睛。
头顶是沾着灰尘，结着蛛网的梁檩，涌入鼻尖的是陈旧的黄土味道和清香的草药味。雪白的狒狒皮柔软的裹住自己，脑后还被放了一个枕头。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神庙。
草药味……是从自己身上和旁边堆积的药草上发出来的。
身体被雷电击打过的地方，现在都泛着清凉，是草药压住了她的痛意。小腹处暖暖的，手探过去，摸到的是一个羊皮热水袋。而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新的干净的肌襦袢。
这些都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她忽然想到当初在坍塌的梓山下哭累了，昏倒过去，醒来后也是在这样的一座破庙，身上也裹着狒狒皮，他还留下结界和一张【等我回来】的布条。
那时，她有些心烦。
如今，却是心烦的力气都没有了。
目光瞟向庙门，一道人影斜进来，奈落端着一套巫女服和一碗汤药走进来。四目相对，他眼中亮了一下。
“醒了？”奈落快步来到桔梗身边，放下托盘。
桔梗盯着这一幕看了一会儿，那碗里的不是汤药，是红糖。
“这里是什么地方？”
“山里的一座废弃神庙。”
奈落端起红糖水，用勺子搅了搅，吹吹气，舀一勺先喝下试温度。温度正好，他便又舀一勺，送到巫女的唇边，“去山下村子弄来的红糖，你先喝了。”
“……我自己来。”
奈落便将碗和勺子递给她。
喝下些红糖水，身体暖多了，桔梗轻声呢喃：“谢谢。”
“客气什么。”奈落应答，沉默一会儿，低声说，“原就是我不好。”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
“我睡了多久？”
“还难受吗？”
他们同时开口，然后便都怔了一下。再次沉默片刻，桔梗道：“你先说吧。”
“嗯……你大概睡了两个时辰。”奈落问，“还难受吗？”他想到什么，便在桔梗回答之前加上一句：“不要逞强，难不难受如实说。”
桔梗顿了顿：“还是有些疼。”
“哪里？身上还是……”
“肚子……有些疼。”桔梗问，“犬夜叉和戈薇呢？”
本以为奈落听到犬夜叉的名字又要生气，不想这次他出奇的稀松平常：“他们在外面歇着。之前我们去给你采药，戈薇年纪大，累了。”
“这样啊……”
“嗯，我找到这个神庙安置好你，就吩咐他们一起帮忙找草药，马勃、紫草、血余炭、甘草、地榆。犬夜叉还真是令我震惊，都活了两百多年了，居然问我这些草药都长什么样，好在戈薇都认识。”
就算是简单描述，奈落还是忍不住贬低犬夜叉两句。开玩笑，就算他茅塞顿开不再盯着那条狗，那条狗在他眼里依旧是虚伪无能的家伙。
桔梗迟疑地问：“为我上药更衣的人是戈薇还是……”
“当然是我。”
桔梗有些不自在。
奈落无奈道：“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的某些话，但你全身上下确实早已呈现在我眼前，我自认有这个资格为你上药更衣，也没人比我奈落更有资格。”
“你……”桔梗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心里有些微的窝火，便显得表情很精彩。然而这窝火又发不出来，只好不接他的茬，低头将红糖水一口一口都喝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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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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